书城军事朝鲜战争幸存者记忆: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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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像这样一次全歼美军一个建制团的战例,以后再没有发生过(3)

从下午开始突围起,到了这个时候,费士中校的任务支队已经完全解体。所有的指挥官,从营长到排长,不是死了就是重伤。这个支队分成了许多的小组,一两个人、十多个人不等。琼士少校受到另外几个人的协助,还控制着其中人力最多的那一群——这些人还希望把载运伤兵的卡车一同带走。敌人的火力使卡车纵队受到了严重的损失。有几辆卡车被击毁,把纵队卡住了,另外有些车辆的车胎也已经漏气。这是十二月一日的十七点钟,天差不多已经完全黑暗了。

那些还能够行动的人,就把那三辆被毁的卡车中所装载的伤兵,都搬运到其他的卡车上面,然后将毁坏了的车辆,从高岩上推落到长津湖里。有些人高声地叫喊着,以便使所有战斗中负伤的人员,可以闻声赶来归队。身体健全的人员又在公路两边搜索,达半点钟之久。等到纵队再开始行动的时候,卡车里的伤兵都堆得满满的。人们骑在车顶上和保险杠上面,每一辆车的外面都吊着七八个人。在把所有能用的车辆组成了新的纵队之后,琼士少校又把所有未负伤和轻伤的人员,尽量地组织起来,大约还有一两百人,开始向南行走,卡车就跟在他们的后面。

那一群随着比格尔上尉走的人,把公路西边高地上的共军撵走了之后,发现在高地与公路之间,还有敌人存在着,他们不想再打回路边,于是比格尔上尉率领这一群人,向西南走向长津湖的湖岸上,从那里就走到冰面上去了。另外一群人大约是十五个,其中包括着史密士中尉、摩尔少尉和巴尔尼士少尉等人,也向湖上的冰面行走。有十五个到二十个共军企图阻止他们,一直追到湖岸上,向他们射击,有一个敌兵一直追到了冰上,用刺刀杀死了一个落后的美国兵。这一群人当中,有六个人包括史密士在内,是负了伤的,或是冻坏了脚的。

康贝尔中尉还是留在琼士少校的卡车纵队里面。刚刚在要离开上一个道路阻塞阵地之前,康贝尔遇见了他排里的军士长克雷琪上士。克雷琪的背上受了伤,正准备丢去他的卡宾枪,准备以后专靠刺刀自卫。他认为一到了天黑之后,也许就可以溜开,所以克雷琪觉得卡宾枪实在是一个累赘。康贝尔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一支卡宾枪,它上面还有一个弹夹,里面剩有三十颗子弹。当卡车再向前行动时,他找到了一辆卡车,就挂在它的外面。在这辆卡车的同一边上,还另外吊着五个人。这个由人员和车辆所组成的纵队,真可以说是混乱得到了极点。跟着琼士少校走的这一群,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军事单位,也没有低级的领导者,也没有队形和计划,这是所有各单位的混合残余人员,大多数都是尚能勉强行走的伤兵。原有的二十二辆卡车,已经丢掉了十五辆。

前进了一两英里之后,就碰着两辆被焚毁了的战车,把路又塞断了一部分。纵队只好又暂停了下来。等待人们修好了一条便道之后再走。过了这一关之后,纵队又走了一英里多路,进展虽慢但却很稳定。有些人开始认为他们是已经脱险了。沿途都有散兵游勇,也都加入了纵队。到这时已经快二十一点,从最后的防御阵地到下碣隅里之间,一共大约是十英里远,现在他们已经走完了一半以上,正要接近一个极小的伐木村落,领先的卡车已经距离后面的纵队很远了,当它一进入了村落之后,共军马上就开火,把驾驶兵打死了。卡车翻倒后,把伤兵掷在地面上。其中有几个伤兵勉强沿着公路爬回去,想警告后续的纵队不要再进。到了这时,琼士少校决定最好还是离开公路,改行沿着铁路轨道向南走。铁路是与公路平行的,但比较更接近长津湖的湖岸。

和车辆在一起的人员也大约还有七十五个到一百个人。有一个炮兵军官把所有还能走路、放枪的人员集中在一起前进。走到了村落的边缘上,他们开始受到了敌方的步枪火力,还击了几分钟之后,这一群人又退回了车队的位置。他们从翻覆了的卡车里,救出了几个伤兵,把他们带了回来。卡车向村落方面再略为逼近一点,就停止在那里。时间是已经过了二十二点。

一群官兵们决定就留在原地暂行等待着。他们辩论着说:关于他们的情况,友军一定已经知道。所以援兵马上一定就可以来了。

他们又等了一个多钟点,一直等到纵队的后面也开始受到了敌人步枪和迫击炮的射击时,才感到不能再留,于是大家又决定还是拼命地冲过去。此时,康贝尔还仍然挂在一辆卡车的边上,他想:“我们是绝对没有希望冲过去的。”

当这个纵队慢慢地经过村落中的时候,敌人的火力把前面三辆卡车的司机都打死了。纵队马上停止,一挺机枪就正对着他们扫射。从第三辆车的尾部跳了下来,康贝尔中尉爬到了公路的右边。黑暗中,他看见附近的公路上,躺着一具死尸,手臂已经炸断。卡车的轮子朝天,仰翻在公路的旁边,车身下面还有人,不断地敲击车身,想逃出来。四处都是伤兵,他们在痛苦中不断高声地呼救。在公路上面,有些人不断地喊着,寻找人员去驾驶卡车再向前冲过去。共军正在向纵队的后方迫近。康贝尔看着一颗白磷手榴弹在车队尾上的一辆卡车后部爆炸了。

他向自己说:“这就是卡车纵队的总结束了!”

另外有一个人高喊着:“注意!”

康贝尔赶紧回头一看,一辆卡车从堤岸正对着他冲了过来。当他向旁边一让的时候,卡车已经滚过了他的脚部,使他的骨头被压伤。有些人决定要想把塞在前面的卡车,推到路面以外去,于是第四辆卡车向前推动着,使前面三辆没有司机的卡车挤在一起,从堤岸上面翻滚了下去。车里面的伤兵有的压死在里面,有的被抛掷在外面。这些人们疯狂地尖叫着,使康贝尔感觉到这简直真是疯狂世界。他对着敌人的机枪,把最后的三颗子弹打完了之后,就向对面的铁路线逃走,并且潜进了铁路底下一条阴沟里面。天又开始下雪了——一种像粉状的细雪……古格勒尔的记录引自总参1958年编印的《敌军资料汇集》。

新兴里之战,八十师和八十一师先后出动六个团,加上两个师的炮兵部队,合击新兴里被围之敌,激战五天五夜,将美第七师三十一团两个营、三十二团一个营、一个野战炮营、一个高射机枪连、一个坦克连予以全歼,并重创了陆战一师派出的几股增援部队。美军一个完整的建制团,除少量从长津湖冰面逃到下碣隅里的散兵之外,包括美三十一团上校团长麦克里安和三十二团一营中校营长费士在内,绝大多数被击毙击伤或被俘虏。据战后统计,八十师和八十一师在新兴里之战中,共击毙击伤美军两千八百零七人,俘虏美军三百八十四人,并缴获大量轻重武器及军需物资。

胜利是毋庸置疑的。

胜利的一个显著标志是缴获了美七师三十一团的团旗。据八十一师二四三团二营副营长郭学藩说:“师里一个参谋打扫战场捡到了一面花花绿绿的旗子,拿回来在防炮洞里铺着睡觉用,后来有人发现这是面美军的军旗,才交上去……以后收到军事博物馆展览去了。”

胜利的另一个标志便是打扫战场。一般来说,战后总是由胜利一方打扫战场的。但是当八十师和八十一师在战后打扫战场时,却并没有感到多少胜利者的欢欣,更多的却是面对残酷景象的沉重与悲伤。

副军长詹大南记得,打扫战场时,下边有报告,说是在一个美军占据过的山头上,“有一个班的十二名美军士兵挤在一起,被冻死了。”

美军的寒带装备一样不缺:冬衣、大衣、风帽、手套,加上鸭绒睡袋,这样的装备尚且冻死,那么从江南赶到朝鲜没有来得及换上冬装的志愿军,又该是什么处境?

当时年仅十八岁的邹本兴是二四○团卫生队的助理军医。六十多年之后,年逾古稀的邹本兴讲起当年他遭遇到的情景,依然止不住泪流满面。他说:“新兴里打起来后,伤员运不下来。我领一个小组上去抢救伤员,下到一个运矿石的小铁路旁边,有一道土坎那里,看到不少战士蹲在那里避风,上去一看,一个挨一个半蹲在那里,全都冻死了……一共有几十个人,大概是因为那里挡风,又可以躲避敌人射击,一个挨一个挤着互相取暖,就那么冻死过去……”

二四○团宣传股长唐光宏打扫战场时的遭遇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当时他奉命带一个干事、一个参谋加上一个通信员,在后边打扫战场。“天冷得不行,我们沿公路上山,一路上看见不少尸体,我方的、美军的都死不少。”唐光宏带着几个人“收了不少三营的伤员”,后来,他们走到一条浅沟里,看见两具尸体旁有一个人跪着,手里举着个手榴弹。“当时跟我的那个保卫干事赶上前,以为那个人没死,去扶他,一扶他,手里的手榴弹掉下来响了,炸到保卫干事胸口,当时就炸死了……”若干年后,唐光宏仍然难以相信他的亲眼所见:“那个冻死的战士半跪着,手里的手榴弹拉了弦,举起来要投还没投出去,就在那一刹那冻僵了。后来保卫干事一搬动他,手榴弹掉下来,误炸了自己人。”

唐光宏相信,那个举着手榴弹冻僵的战士,“要是知道后来他那颗拉了弦的手榴弹,炸死的是来相救的自己人,一定会后悔:怎么冻僵前没把它投出去……唉,不过,他肯定对后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二三九团军务股长林占魁“战后到后边负责收容伤员,后来却成了抬死尸”。林占魁带了百十个黑衣黑袄的民工,收了两天时间,共收埋了七百多烈士遗体,“通知我们哪里有一片死人,我们就赶去收拾、装运。一摞五个、两摞十个,一堆一堆码放,汽车来了就把尸体装车运走。轻重伤员根本顾不上了……”

基本依靠自救的伤员们,能否活着回到后方收容所,取决于自己伤势的严重程度以及运气如何。八十一师文工队的女队员潘杰在收容所救护伤员时,就遇到自己的一个同乡,名叫曲克正,他的喉咙被炮弹片炸伤,说不出话来。他有幸爬回收容所,见到潘杰后,打手势向她要纸要笔,写下的内容是:“我爬回来算捡了条命,一路上看见不少伤员,路两边爬不动的,下不来冻死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