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朝鲜战争幸存者记忆: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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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师政委流着泪说:没有拦住突围的敌人,责任不在部队(4)

预定担任东丘防御的第一团G连,始终没有到达。然而,事到如今已无变更部署的余地,所以,除使用拼凑的混合部队外别无他法。这个部队几乎没有受到训练,并且多数是完全不懂英语的南朝鲜新兵。例如,这些部队中规模最大的美国陆军第十工兵营D连,它是由七十七名美国兵和九十二十世纪名南朝鲜兵组成的,在道路被切断之前,即二十八日的十二时,从古土里到达下碣隅里的部队。他们整修了车辆和装备后,即登上险要的山峰向负责的防御正面前进。夜里二十时三十分到达东丘阵地,疲惫不堪的士兵中,有的人可以利用那里已有的掩壕,但大多数人还没有挖掘堑壕就受到了攻击。

中国军队的进攻,是从二十九日二时前后开始的。中国军队击破了第十军司令部的南朝鲜兵一个排,扩大了突破口,把美军全部赶下山顶。美国陆军工兵连中的七十七名美国兵死亡十人、负伤二十五人、失踪九人,南朝鲜兵的损失更大,九十人中有五十人伤亡和失踪。指挥陆军工兵部队作战的海军陆战队上尉阵亡,其传令兵波多勒克一等兵,一个人背着SCR—300便携式无线电台留在山上,继续报告有关中国军队的情报。

到四时,美军勉勉强强地保住了东丘南端的斜面,有数辆随伴坦克的勤务部队,在沿山麓的道路上仅仅构成了一条薄弱的防御线。

中国军队已经在东丘占据牢固的地位。如果投入兵力一举扩张战果,突破山麓的防御线进入环形阵地内,进攻补给品堆积所和师司令部,看来是很容易的。为此,美军增强了警卫师长的兵力。然而,中国军队似乎满足于占领山顶,没有进一步扩张战果。这是中国军队的助攻方向,可能缺乏足以维持冲击力量的纵深战斗力。

担负攻占下碣隅里东山(美军方面称为东丘)任务的是五十八师一七二团。

据一七二团三营副营长吴国祥回忆,一七二团三营是继刘锡文参谋长率领的一七二团二营先行开进后,作为二梯队,涉渡长津江,进占富盛里、老鹰山,对下碣隅里形成包围。“第二天白天,敌人发现了我们部队的调动,出动飞机炸了一天,部队不敢点火做饭,所以基本吃不上饭。下午五点多,我和教导员去团里接受任务。团长王祥命我带一个加强连,向前一直插到东山,占领了东山就往下打——东山下头就是下碣隅里。临走时,团政委李树人知道我们一天没吃饭,给了我和教导员一人两个地蛋地蛋,即土豆,是政委自己舍不得吃留下的。”

当晚,吴国祥率领三营九连向东山开进。一路上,雪越下越大,“找不到向导,只得靠地图和指北针,走走停停朝前摸,不时有人掉到很深的雪坑里,赶紧把步枪伸下去,让下边雪窝里的人拽着步枪的皮带吊上来……”

半夜里,走出一条山沟后,“路断了,一个大雪覆盖的平坝连着黑乎乎的夜空,别说路,连个野兽脚印都找不到。”吴国祥派出几个人去探路也无结果,“多亏在左边山脚下发现火光,是飞机轰炸后将要烧尽的房屋,在那半截残存的草房里,找到一个裹着破棉絮的朝鲜老乡,由翻译向老人问明了路,才又顶风冒雪朝前紧赶,要不然,摸到天亮也难找到地方!”

赶到东山脚下的时候,“西南方向已传来枪声,可能是正面一七三团正打下碣隅里。”吴国祥派出二排五班作为突击班向山上摸。班长王瑞林带着十二个人上去,“摸到半山腰也没见着一个美国兵,正疑惑呢,王瑞林一脚滑进一个雪坑里,踩到了在睡袋里睡觉的美国兵身上,敌人惊叫起来,王瑞林开了枪……”

肃清这股敌人后,指导员陈仲炎带领二排攻击东山主峰。敌人惊觉后,集中火力猛扫。混战中,陈仲炎中弹牺牲。幸好二营五连和六连也展开向东山的攻击,三个连队从几个方面攻击东山,一举拿下主峰,并趁机夺取了东山侧面靠南的一溜小高岭。

原来,在吴国祥率领的九连以北不远,是一七二团前卫营二营,当晚二营的任务是,由副营长邱国兴率领四连打长津江大桥,由五连和六连打东山。邱国兴说,“大桥就在东山下边,过了桥就是下碣隅里,要我带四连先夺大桥。夜里敌人坦克守桥,火力很强,四连上一个班,死几个人;上一个班,死几个人……伤亡不小,桥攻不下来——部分原因是东山有火力支援。营里一研究,决定转攻东山。由五连、六连一齐上,结果当夜拿下了东山。四连没拿下大桥,原因是我方只有步枪,没有炸药和火炮,火力压制不住敌人……”

三营九连和二营五连、六连攻下东山主峰后,部队会合。清点人员,发现各连伤亡均不小。吴国祥问五连连长包文明还有多少人?“包文明的回答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多少年后,吴国祥回忆道,“他告诉我,只有小炮班几个人和一些轻伤员,大概只能组织两个班。而九连也只能编成三个班。六连陈登发连长后带人上来,伤亡情况较少些。但是,以现有兵力继续进攻下碣隅里,恐怕力量不足。可是团长王祥交待的任务是:拿下东山后,接着朝下碣隅里进攻。怎么办?”

当时,吴国祥“有些心慌意乱”,他是三营副营长,是目前东山阵地上三个连队中的最高指挥员,他担心如不立即进攻下碣隅里,执行团长交待的任务,有可能失去战机而遭到军法处置;而进攻下碣隅里,又担心兵力太少,情况不明,“搞不好,攻不进去反而丢失了东山已占领的阵地。”当时电话不通又无法请示。

正在吴国祥左右为难之际,副政委朱启祥的电话打到了阵地上,让吴国祥喜出望外!当时,吴国祥“一听是师里朱副政委的声音,抱着话筒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连连喊:首长!首长!”

——事后才知道,当天晚上,五十八师朱启祥副政委和参谋长胡乾秀带着警通班,沿一七二团开进路线徒涉到长津江东岸。“大雪纷飞,铺天盖地,雪原无垠,莫辨东西。朝鲜联络员是咸镜南道当地人,却也说不清到底在什么位置。找了半个多小时,朱启祥眼尖,发现雪地上一条黑线,大叫:‘电话线,快架上机子!’

警通班战士赶紧把电话机挂到电话线上,一摇机柄,那头有人接电话,是五连连长包文明。朱启祥让吴国祥接电话,问明了情况。“朱副政委问我,是不是占了东山?我说是占了东山,他开始还不信,我说真的占了,首长快派部队来,打下碣隅里,抢在天亮以前打下去!”让吴国祥定下心来的是,朱启祥副政委给了他明确的指示:“朱副政委听了我的汇报后,连说三遍,让我不要动,要等他的命令再行动,要求我们调整人员、构筑工事,准备应付敌人天亮后的大反扑……”

此后连续若干天,战斗围绕东山的反复争夺展开。五十八师虽然一直控制着东山、瞰视下碣隅里,却再无机会从这个方向突入敌人下碣隅里的环形防御阵地。

当夜天亮前,为了加强东山防御力量,一七二团将当时的全国战斗英雄杨根思担任连长的三连调了上来,接替六连防守主峰一○七一高地前方的小高岭——这里可以控制从下碣隅里向南的公路。杨根思亲率三排坚守小高岭,天亮后,顶着敌机的轰炸,一次又一次击退敌人的反扑……一连打退九次敌人的进攻后,三排剩下最后几个人,他们扔出了所有的手榴弹,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了敌人。这时,四十多个敌人已爬上山顶。杨根思甩掉打光子弹的驳壳枪,抱起一包十斤重的炸药,拉响导火索冲向了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随着杨根思拉响炸药包的轰天巨响,诞生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中的第一位“特级战斗英雄”。

在下碣隅里西南方向,一七三团攻击机场的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惨烈。由于敌人在重要地段布置了坦克、铁丝网等防御设备。进攻的部队又踢响了绊索照明弹,遭到敌人密集交叉火力的杀伤。一位团政治处干事胡德坤“当时正在团前进指挥所,紧挨前沿后边不远”,据他说,当夜“雪下得很大,敌人的坦克对着山口,一排十几辆,两边是散兵坑,我们的部队很难前进。天冷,拉不开枪栓;手榴弹木柄沾手,一不留神就冻在手上甩不出去。部队强攻,有的战士爬过去,跳上敌人坦克,一连打掉三辆坦克,自己也牺牲了。后来,团里连特务连都拿上去,也大部分伤亡了……”

一七三团副政委项远和副团长“下到一营指挥作战”。项远说,打下碣隅里,“一营由西向东打,二营由南朝北打,三营打飞机场附近的山头。敌人坦克封锁,有铁丝网,部队冲不上去。用炸药包炸铁丝网、炸坦克,炸药包没了,就把手榴弹集中起来,一齐投,增强火力。就这样,连着两夜没打下来。”两天里,项远只得到过两个土豆,还是一营营长佘德和“专门让人到后边找来的,给了我和副团长一人两个,是冻土豆,扔地上可以跳起来——当宝贝似的捂到日本军大衣里,软了以后再啃。”项远身为副政委尚且如此,部队的饥饿可以想象。

九连战斗小组长唐云在向飞机场附近的山头冲击时,“一连扔了两颗手榴弹,一颗扔在绊脚铁丝网上,一颗扔在敌人散兵坑里,正要扔第三颗时,一颗子弹击穿了右腿”,唐云咬牙继续冲锋,想抬脚迈过铁丝网,“那绊脚网不高,好像一个个串起来的铁丝围。”唐云抬腿跨过去的时候,却绊到了绊索上,挂在铁丝网上的绊索叮叮当当响起来,紧接着照明弹亮了,招来一阵卡宾枪子弹。“那时天太冷,步枪拉不开枪栓,手榴弹盖也揭不开,我就用牙咬开手榴弹盖甩出去,用一条腿朝前冲”,这时候,又一颗子弹飞来,把唐云的左脚踵“打了个贯通”。这一回唐云再站不起来了。只好“伏在雪地里,用牙咬手榴弹盖,和敌人拼手榴弹”,却不料,蝗虫般飞翔的子弹再不给他机会,“一发子弹打到我嘴巴里”,唐云昏过去了。

几分钟后,唐云“苏醒过来,摸摸嘴里被打掉了四颗牙齿,两条腿也不中用了,就把步枪套在脖子上,爬出铁丝网”。然而,唐云这天夜里的灾难还没有完,“一发敌人的炮弹砸下来,炸伤了我的左臂,把我埋在雪和泥土里,我又晕了过去……”

事后唐云得知,是连里的文化教员把他背了下来,保住了他的性命。

二十八日当晚,一七四团三营配属一七三团进攻下碣隅里机场,副营长姚根连带着八连跨过一道小河,接近了飞机场,同样被蛇腹形的铁丝网挡住。“没有炸药包,用手榴弹炸也炸不开,我就命令三排长派人去找门板,找来门板搭上去,才冲过铁丝网”。姚根连记得,冲进敌人机场以后,他跌进敌人一个散兵坑里,“那个散兵坑刚好躺一个人,一个美国兵跟我打起来,他身高力大,不好对付,”姚根连庆幸“那家伙半个身子在睡袋里使不上劲儿,被我的通讯员徐阿毛一枪托抡上去打昏了”。

这时候,一阵“轰轰隆隆”响,敌人五六辆坦克开过来了,“步兵也从几个方向朝我们压过来,子弹爆豆似的响,我们开始有了伤亡,而距下碣隅里的房屋还有二三百米距离。八连连长担心说,怕是上不去了。我说,不能退了,赶紧趴下隐蔽!”

姚根连话音刚落,一辆坦克已经开到跟前。他赶紧“卧倒在敌人的散兵坑里,坦克就从头上轰隆轰隆开过去了”。姚根连等人束手无策:没有反坦克武器,步枪又对付不了坦克,情急之中,姚根连“看着坦克转动的履带,灵机一动,喊七班长,让他用步枪塞坦克履带。七班长一个箭步上去,把一杆步枪捅进了转动的履带,把坦克—下子搞瘫了!”

坦克开不动了,片刻间,两个坦克兵从里边爬出来,被姚根连“噗一枪打掉一个,另一个赶紧投降”。让姚根连遗憾的是“我们没人会动坦克,就利用坦克当掩体打敌人步兵……天亮前,没攻下来,决定后撤;撤回来后,除了手能动,全身都僵了,衣裳都硬得跟盔甲似的,脱不下来。我左腿挨了一枪,伤口冻住了,都没觉出疼……”

八连指导员侯志坚也对当晚战斗的寒冷印象极深。他说:“打机场,半夜上去时过一道河,踩碎了冰,湿了脚;后来没打下来,天亮前上面来命令叫撤,撤回来又过河,脚都冻黑了。敌人用炮和重机枪打我们,伤亡三十多人……我组织担架把伤员抢救下来,到一个老百姓的小房里,伤员的脚冻得脱不下鞋,弄点木柴一烤,眼见脚跟发面馒头一样肿大了,只好用刀割开鞋……”

更让吴国祥焦急不安的,是撤回来后“知道营长负了重伤,抬下去了,而第二天夜里上边命令我们继续进攻。我说,营长负伤了,又没有重武器,怕不行,但上边答复是继续攻!结果还是没攻进去”。

三营真算出师不利,进攻第一晚上营长顾清云就被一炮炸伤。据三营营部的粮秣员李子玉说:“是因为电话线差十几米不够长,就临时把电话机搁到指挥所洞口,当晚打响后,有电话找营长,他到洞口接电话,正好一发炮弹落下来。通信班长立时扑到营长身上,一块弹片从通信班长背后进去,又从前边出来,接着还把顾营长的头皮砍下一块。通信班长牺牲,营长前额重伤,血流满面。”

当夜,李子玉带人用抬架把营长抬下去,一路上历尽艰辛。“雪大,得把营长弄到山太平村,他头有伤,怕颠,抬担架老是打滑,就用背包带一头绑担架上、一头吊树上绑住,十几个人往山上拉;拉上去,再从树上解开背包带,爬上去再把背包带吊前边树上再拉……下山也是一程一程又拖又拉,最后弄到山太平,才找一辆牛车把营长送走。”

二十九日天亮后,五十八师官兵历经一夜的浴血苦战,开始撤出战斗清点伤亡准备再战的时候,已经在位于下碣隅里以南的富盛里和古土里一线开辟伏击阵地的六十师,等来了他们入朝后的第一战:为增援下碣隅里,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命令位于古土里的美军组成一个支队,由陆战队中校德赖斯代尔指挥,于二十九日北进下碣隅里。于是,从二十九日上午九时多增援下碣隅里的支队从古土里出发开始,整整一天,六十师各部在从古土里到富盛里十几公里的公路沿线两侧,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截击战。在九兵团各军的参战师团中,六十师是长津湖之战穿插最远的部队,但是,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强攻具备预设阵地的敌人,而是截击运动中的美军行动部队,才使得缺少重武器而火力不强的弱点,不像在阵地攻坚战斗中那么突出。尽管如此,那几十辆厚厚铁甲的美军坦克还是让六十师的官兵难以应付,只拥有步枪、手榴弹和炸药包的志愿军官兵,为对付敌人坦克,不得不一再付出伤亡的代价。

为了让这支拥有二十九辆坦克、一百四十多台车辆和不少火炮的近千人的增援队伍顺利到达下碣隅里,美军出动几十架飞机配合,轮番轰炸攻击沿途六十师所占据的高地,还要不断清除路障,“四小时内前进不到四公里”,直到午后才突破了一七八团的防线,但立即又遭到一七九团的截杀。这时候,由于“下碣隅里环形阵地急需增援”,陆一师师长史密斯命令支队“不惜一切牺牲继续前进”。德赖斯代尔中校遂以坦克队伍开路,在飞机对公路两侧志愿军阵地的轰炸扫射中强行开进。于是在一七九团的几道防线中,战斗犹如“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紧张得“让人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