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师炮团虽然拼命赶到了下碣隅里,但是也没用上。五连连长马占魁至今仍感到愤愤不平:“下着大雪,我们好容易才赶到下碣隅里西南,大概离下碣隅里还有五六里,让我们连夜上山架炮。我们又冷又饿,山上到处是雪,又滑又陡,炮弄不上去。用马拉,一使劲,绳子断了,接上绳子再拉又断了,就改用人和牲口一齐拖炮,前边拖,后边推,推上去,滑下来,推上去,又滑下来……折腾到天亮,好容易拖上去几门,又来命令说敌人从下碣隅里撤了,让我们下山。白天怕敌机发现,不能走,在山上冻了一天;晚上下山,绕过下碣隅里向南走。路上黑乎乎的老是碰到死尸,马拖着炮车很难走,就让人拖死尸,说是美国人的死尸,拖开死尸再走。后来老是遇到死尸,拖不过来了,干脆不拖了……”
最终,马占魁的连队还是没躲过敌机的轰炸。这天经过一夜行军,“天亮后宿营,把骡马拴到树林里,一共二十七匹牲口,结果让敌机发现了,从早上九点炸到下午四点,二十七匹牲口炸得剩下一匹,还给打掉了腮。”
几个步兵师当中,八十八师遭受敌机轰炸受损最重。该师是军的后卫,过鸭绿江较晚。据师后勤医政科科长孙波所记,八十八师“是十一月二十一号晚上从临江入朝的”,因此,在奉命向德实里附近集结时,就比别的师迟到一天。紧接着又接受作战任务,向下碣隅里以南疾进,结果因不熟悉路线,又无向导,“误进至赤浦洞、细水之山路见张铚秀《军旅生活》297页。”,部队极度疲劳,遂“擅自改变计划,停于该处宿营见张铚秀《军旅生活》297页。”。后又在二十六军首长的严厉督促下,决定昼夜兼程开进,最终酿至大祸。
谁都明白,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大部队白日沿公路疾进会遭遇什么!但是阴差阳错使得八十八师一误再误,而军令如山,八十八师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八十八师司令部参谋吴大伟说:“本来八十八师是二十六军的后卫,可临时又让当前卫,向前赶,超过七十六和七十七师,插到下碣隅里南边的独秀峰,阻止敌人南逃,而七十六师和七十七师则担任正面主攻。军的部署是可以,但是八十八师时间紧、距离远,拼命赶路也到不了,一路掉队的很多。”吴大伟自己就曾奉命“带领司政机关掉队的二十多人往前赶”。
军政治部秘书处油印组组长周长义在行军中遇到过八十八师的队伍。当时,他随同政治部曹副主任一行二十多人,由新兴里向下碣隅里赶。“八十八师占了公路,我们就让路,改从长津湖冰面上走。八十八师当时由后卫变前卫,距离增加,赶路紧。我们下到湖里在冰上走,曹副主任腿上有伤,拄个棍子,夜里走走停停,老是用棍子戳戳冰面——害怕炸弹窟窿的冰薄,踩上去掉下人去。公路上,八十八师一个劲儿上前赶,后头知道,天亮后他们挨了敌机轰炸。”
当时,新兴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二十七军八十师在打扫战场时,看到了八十八师挨炸的情景。二四○团宣传股副股长唐光宏“天亮后带一帮人打扫战场,掩埋烈士遗体,看到二十六军的部队上来了,沿公路大白天走,也不隐蔽”。唐光宏等人在山上掩埋遗体,看见“二十六军的人在山下公路上,靠长津湖边上赶路,敌人飞机来了好多,沿着湖边公路炸开了,跑又没办法跑。一边是长津湖,一边是山,只能顺公路走,炸惨了”。
八十八师后勤卫生处医政科长孙波带领一个前线包扎所“跟着队伍上前赶”。他说,当时师长吴大林跟前卫二六二团在前边走,“飞机炸也走,不敢停。东线都是高山,公路在半山,飞机飞得比公路还低,来来回回地炸,打死我们好多人。”孙波自己在躲避敌机扫射时,紧张加疲劳,使他一头栽倒,休克过去。“醒来后,卫生所长把藏着舍不得吃的两把黄豆取出来,用茶缸抓把雪点火煮,用大衣挡着火光,煮了一阵,一人分了几颗吃了,又赶路。”让孙波难过的是,“一步也不敢停地走,逢河过河,逢山过山,冒着大风雪,昏倒很多人,走了两天也没赶到。后来师长受处分撤了职,我们觉得师长有点冤。”
走到八十八师最前头的二六二团开进路上损失较小些,但是在七日凌晨赶到下碣隅里以南的公路附近,却还是没躲过一劫。
天亮之前,匆匆赶到的二六二团截住了陆一师由下碣隅里方向开出来的车队,“汽车、坦克排在公路上,长得看不到头。”一营副营长汤承义奉命带领二连和一连一个排“从山上插下去,把敌人车队插成三截,跟着爬上坦克开打。二连连长领头炸了一辆坦克,炸第二辆时连长牺牲了……”
就在汤承义带领队伍与敌人南进车队混战之际,“还不到半个钟头,来了七八十架飞机,炸了个遍地火海。”汤承义说,“部队散开也不行,满山白雪没办法隐蔽,被敌机追着轰炸扫射……虽然也打死不少汽车上的敌人,但是一个营让敌机炸完了:先是二连长牺牲,后来营长牺牲,我带的二连只剩一个副班长和我,一连的一个排一个没剩;一连剩下的两个排在山沟里也让敌机炸了;机枪连只剩下三个人:连长、一个副班长和一个号兵。当时全营入朝七百八十人,一共剩下五个。”
下来后,汤承义遇到了寻找部队的师长吴大林。原来行军途中,“师长坐的吉普车让敌机炸了,电台也炸了,警卫员也牺牲了,成了光杆司令。”
吴师长见到汤承义,问他二六二团的团部在什么位置,他要去找团部。汤承义告诉他以后,“师长又问我有没有吃的,我还留了一点儿炒面,给他挖了小半碗。北风呼呼地刮,师长端着炒面用小勺挖着吃,挖一勺,风给吹跑;挖一点又给吹跑,吃不到嘴里……”汤承义知道,吴大林是老红军,当过朱德警卫连的连长,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吴师长“挺可怜的”。汤承义清楚:八十八师没能按时赶到作战地域,而且遭受很大损失,作为一师之长该负什么责任。
先于八十八师赶到下碣隅里的七十六师和七十七师,在六日夜晚终于向陆一师发起攻击时,只截住了敌人南撤的一个尾巴,并且由于缺少准备而匆忙进攻,使得部队增加了伤亡。军警卫营一连指导员高玉江说,“七十七师一个加强营进攻时,夜里把敌人一溜坦克当成了房子,散开队形猛冲,结果陷入敌人火力网,一个加强营完了。”第二天,高玉江打扫战场,奉命带一个排去掩埋这个营的烈士,“看见成排散开的队形,很整齐地倒在地上。烈士尸体太多,我一个排埋不过来,就找一个窄山沟,把尸体扛过去堆起来,再找木板一盖,用雪培上,等来年再处理吧!”
美军史专家约瑟夫·格登的记录
使四面受敌的陆战队感到宽慰的是,中国人并不打算进攻他们的避难地下碣隅里,甚至柳潭里的陆战队抵达后也是如此。陆战队认为中国人这样做有若干原因。下碣隅里的防御阵地已经确定,并有明显标志;因此,中共军队的进攻易受美军空中支援的打击。中国人还要乘机将部队南调,并沿主要补给线构筑工事。“冰雪长津”之战远未结束。
史密斯将军的师安之若素于旷日持久的战斗后这一短暂的间歇。陆战队需要时间休息、补充和致力于消除一些战斗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然而下碣隅里仍然是个临时的栖身之处。空军的C119运输机空投了大批补给品——三百七十二吨弹药、炮弹、汽油和柴油,以及野战食品,史密斯认为这“刚刚够”维持该师行动之用。
史密斯清楚地认识到,五天的沉寂不过是虚假的和平。情报报告说,大批中共军队集结在主要补给线至古土里一带。这次行军计划与陆战队撤离柳潭里的计划相差无几:由先头部队夺取公路两边的高地;随后是能走的伤员、步兵和一千二百多辆车辆的混合编队;然后是后卫部队。队伍上空将集中朝鲜战争中最强大的战术空军,这是一支由一百多架陆基和舰载战斗机组成的机群。
十二月五日晚,下碣隅里的炮兵向南下道路两侧实施了猛烈的掩护射击,一百五十五毫米的炮弹呼啸着落在中国人的集结地区,这些掩护炮火也消耗了陆战队无法带走的多余的一百五十五毫米炮弹。
十二月六日拂晓,行军纵队开始穿过弥漫的白雾向南进发。炮兵营要推进约五英里,到古土里一半多一点的地方,然后建立发射阵地,以保障行军纵队的安全。史密斯将军留在下碣隅里,直至下午四时他对进军的顺利进行确有把握为止。然后他登上一架直升机,向南飞往他在古土里的新指挥所。这次飞行用了十一分钟。然而该师部队的行军却并非如此轻而易举。
行军开始时还很顺利。在下碣隅里南约一千五百码处,陆战队发现一些中国人在一个小村庄里睡觉,打死了其中二十多人。其后,中国人加强了抵抗,中国人的迫击炮火好几次使行军纵队停了下来。中国人的路障随处可见,常常是使用毁坏的美军车辆。前边开路的坦克把路障都推开了。
陆战队夜间继续战斗,一辆坦克为猛烈的机枪火力所阻,挡住了后续部队。地形和射击角度都对中国人有利。利兰·埃利希中士把他的班组织起来并喊道:“我去干掉他们。”他冲过公路,登上陡坡,在溜滑的冰雪上艰难地攀行。中国人调转机枪向他射击。他们打死了他,但在机枪手重新组织火力以前,陆战队的子弹就打死了他们。两辆运伤员的卡车被中国人的火力击中起火。火光把汽车完全暴露给中国人。军士长威廉·麦克朗跑向卡车,拖下几个伤员。一发子弹打死了他。但公路又重新开通。
与此同时,下碣隅里的后卫部队在中国人的凶猛攻击下岌岌可危。撤退的第一天上午,陆战队得以夺取了一个关键的高地,中国人从十一月二十九日起就一直占据着这个对他们十分有利的高地。陆战队需要一个突出部掩护其撤退,所以他们前去夺取之——中国人的抵抗几小时后就垮掉了。为了登上山顶,陆战队用铁栓把绳子固定在冰雪覆盖的山顶,然后把机枪、迫击炮,甚至人员拖上山去。但这仅仅是一场二十四小时战斗的前奏,大批中国人接踵而至。下午四时,海盗式战斗机轰炸了一支正强行通过一个通向山顶的鞍状山脊的中国大部队,替陆战队赢得了这场战斗。
但中国人并未就此罢休。他们在十二月七日天亮以前发动的进攻被柳潭里的幸存者称为是整个长津湖战役中“最为壮观、如果不是争夺最激烈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