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去,吕府的下午是宁静而无波澜的,经过早中两次比赛,此刻的吕府似乎被一种诡异的气氛所笼罩着,让人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从第二场比赛结束后,我与吕震发生完了争吵,我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曾出去半步,因为我讨厌看到那张让人抓狂的脸。以免见面,他又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我想我还是避着他走。
终于,天空渐暗,墨色的天际似被一块黑布给覆盖着,偶有几颗零星闪烁。让人顿觉有些清冷沧凉。
用过晚膳,老夫人将众人叫到书房,我默然立在人后,有种避嫌之意。对于今天的比赛,吕震的反应实在让我大为反感,到现在还能感觉,背后总有一双沉深如狼的眸子盯着我看。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低调行事。
“各位,今晚把你们请进书房是为第三关比试而来。由于这大冬天的入夜早,后苑想必此刻已是雨露满天,若点灯在后苑举行,恐怕会寒意袭人,休弱之人染上风寒那该如何是好?所以,在此我想让南儿和水姑娘在书房比试便可,反正这次比的是画功,不必让南儿和水姑娘大展身手了,这小小的书房即可。南儿,水姑娘,你们觉得意下如何?”坐立在书房太师椅上的老夫人一脸慈眉善目的朝大家宣布着比赛事宜。
“全凭老夫人做主。”水柔梦不吭不卑的鞠躬说道,比起今早的两场,她此刻的模样要淡然冷漠许多,眼里也再无先前的自负之色。想必这两场都不甚如她的意,所以她原有的自负与傲慢已被磨灭了许多。而最后的一场比试,我想她也只是想力挽狂澜一把。
“南儿?你觉得呢?”老夫人见我不语,一脸询问的朝我望来。
我点点头道;“一切由老夫人安排。”其实在书房和后苑比试,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多大意义,只是在后苑是吕府众人,而在书房比就看热闹的就诸葛公子南宫流银还有吕府自家人罢了。少了那些起哄的下人,倒也安宁许多。不过,这画赛人少固然也好一些,更能让我专心投入,全情倾入进去。
老夫人点头满意道;“既然都无异议,那玲儿,湘儿,你们各自帮少奶奶和水姑娘所准备的笔墨纸砚候上吧。”
很快,湘儿便把水柔梦所准备好的上好高丽纸往桌上一铺,然后用袖摊平。片刻又将墨汁狼毫,还有七彩花粉做的颜料奉上。一切完毕后,水柔梦挑剔的蹙着秀眉上前检查一翻,最终并无差错后,这才满意的舒眉。
就在湘儿一气吹成的同时,玲儿也将我自制的画夹,还有炭笔,蜡烛,宣纸一应俱全的摆上。
见过我画画的诸葛阳姬南宫流银还有吕震都没有被我这奇异的阵式所惊吓到了,而老夫人则一脸迷惑不解的上前询问;“南儿?你都准备妥当了?”
我笑着点点称是,然后望了诸葛阳姬一眼,此刻他双眸正含着笑意朝我点头。
“你为何不用笔墨?”
我仰头浅笑;“画由心生,只要能画出好画,又何必只拘泥于笔墨?”
“可是……。”
老夫人疑问还未出口就被吕震打断道;“娘,这次比赛你就不用多操心,你的媳妇今天做的那些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事还少吗?”说到这里,吕震眼里夹着讽刺的望了我一眼。
我龇着嘴回瞪。
“既然如此那我老婆子也不多问。这场比试是以画为主,所以不分先后,你们可以同时进行。”
我与水柔梦同时点头称是。很快,就在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我站在画夹前准备,而水柔梦则坐立提笔。
“等等,在未比试前在下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在我与水柔梦同时提笔未画时,诸葛阳姬突然站出身,朝大家朗声说道。
我与水柔梦一起搁笔,不解的朝诸葛阳姬望去。
老夫人慈眉迎道;“诸葛公子,你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诸葛阳姬抱以谦虚一笑;“经在下观察,弟妹与水姑娘二人在比试前似乎都在举笔凝思,想必不知如何下笔。在下要说的是,古人通常是观物而画,只为绘形。图形即生,附彩便育。其远近,高低、明暗诸法随即相生。所以古人绘画的基础是观天地之万化,成于胸,出于笔。至于什么三面五调、石分三面,树分四歧之类,不过是对古画的理论分析的表诉方法。拘于这些理论,无异于盲人摸象,各得一识。所以,诸葛在此想提的议见便是,世间万物,为活物最难画也,而活物之中其人便是最难出形者。不如,这次的比赛归为画人点形?这样不但能给二位一个明确的画物归类,还能一眼辩出二位的画功深浅。当然若能点出其人物的形貌,神态则为佳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嗯,大哥提议似乎不错!”南宫流银首先颔首称道。
“这样……好吗?”老夫人犹豫不决。
“既然诸葛公子都这样说了,小女子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水柔梦面带镇定之色的回应道,此次的她不如先前两赛那般孤傲自满,现在能如此沉着应战,想必她一定后劲十足。
“南儿那你呢?”老夫人朝我迎来。
“我随便!”从小学过素描的我,画人物当然是我的强项,现在要把比赛归为在我的强项上面,我当然求之不得。当然,我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实力嘛,一般要隐藏。
我话刚落,南宫流银就开口问道;“那画我们当中的谁呢?”
众人顿时把眸光落在了南宫流银的身上。
见众人眸光有异,南宫流银蓦地慌张的退后一步道;“哎,你们可别看我,虽然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本公子可不愿给你们当“箭靶”,万一把本公子这张绝色俊颜画坏了,那可不行。”
“这样吧,就由老夫人来当你们二位的画中人吧!”见南宫流银一副自作多情不可一世的模样,诸葛阳姬当即朗声说道。
“画我?”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慈祥笑道;“那好吧,二十年前我曾当过震儿父亲的画中人,现在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当回你们这群晚辈的画中人吧!不过我老婆子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惹要把我画得惨不忍睹,那我可不依哦。”
见老夫人如此豁达,水柔梦一脸喜意道;“老夫人,你放心吧,梦儿一定把你画得美美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低喃。
一切安妥以后,玲儿便将太师椅搬了出来侍候老夫人坐下。与此同时,稍显拥挤的书房内,众人呈两列自行排开。坐定后,老夫人笑容可掬的望着我与水柔梦,眼里的柔情蜜意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素描其实是一种正式的艺术创作,以单色线条来表现直观世界中的事物,亦可以表达思想、概念、态度、感情、幻想、象征甚至抽象形式。素描必须着重光线、物体的关系,笔触的描绘手法,将自己眼睛所观察到的形体,具体而微的呈现出来。所以,素描需培养自己的观察力。
另外,素描也可以解释为「存在」与「绘画」之间一切的努力,亦即所谓「绘画之描写力」。这些存在的形、色、线条、明暗,质感,量感、存在感、空间、动态……等等复杂的因素,互相交织,构成一个美的秩序。绘画就是要将那些自然的秩序,导换成美的、入画的秩序,这也是素描的意义和目的。素描是绘画的基础,是最能体现人的绘画水平的画种。因此,在学的时候,老师曾教过我们,在学这门功课的时候,一定要踏踏实实,持之以衡,不可浮躁。而画的时候,也要切记如此。
蓦地,宁静的书房内,只听见“沙沙”的画笔落在纸张上的声音。此刻的我正举笔凝神,将老夫人的各处深入观察,再清楚的凝聚于心底。我想此刻的水柔梦也无暇顾及其它吧?今晚的她除去了前两次比赛的盛气凌人之势,一副沉稳内敛的模样让人有些摸不清看不透。
橘色的灯光照在老夫人那白晳而因岁月摧残过的老脸上,整个脸庞洋溢着一种沧桑的美丽。
我定神细观,然后描出老夫人那标准的鹅蛋形轮廓,随后又将她布满岁月的精致五官跃然于纸。
烛光下的老夫人,笑逐颜开,满脸慈容,脸上那细小的绒毛也分毫毕现。
比赛的时间很快就从指缝中溜走,转眼,已是一个时辰过去。倚靠在椅旁的老夫人脸色渐起疲倦,笑容也不似先前那般柔和妩媚,反而微变僵硬。不过话说回来,任谁这般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一个时辰也会觉得烦累,何况又像老夫人这般上了年纪而又同时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当然会更容易劳累。
“老夫人,梦儿已经完功了。”搁笔的水梦柔当即朗声向在场之人宣布道,那自信满满的语气,似乎对于这场比试的胜利已经志在必得。毕竟,前两场的结果我并非如她想像中的那般糟糕,反而还有更胜一筹之势,所以她也只能靠最后这一关,反扳回来。
“南儿?你呢?”见水柔梦已然完功,老夫人脸上当即绽露出解放之色。
我点了点头道;“老夫人稍安勿燥,南儿也快了。”其实我早就画得差不多了,只是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老夫人额前的两处白鬓添上,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添了上去。因为,这样对画会更真实一些,有了这两处白鬓老夫人的笑容更显慈爱可亲许多。
放下炭笔,玲儿递上一块白巾,擦拭掉手中的黑灰,我又将不足之处修改了一翻。
而已经将画呈上去的水柔梦正满脸喜意的等待着众人的宣决。
老夫人望着水柔梦的画,眼里渐渐绽开笑意,微微点头道;“好是好看,不过我这老婆子有这么年轻貌美吗?真像十年前的我啊!”
“是啊,这画可把老夫人画得像个绝世美人。水姑娘你的画技可真不错啊!”南宫流银见了画也夸笑道。
水柔梦当即听了两人的夸赞,抿着嘴道;“老夫人本来就年轻貌美,并非梦儿浮夸嘛。”
“画是美,不过不贴切实际,所谓有肉无骨,美则美矣,不过没有灵魂。”诸葛阳姬的一翻话,当即惊得水柔梦俏脸变了色。
“大哥难道你觉得画得不好?”南宫流银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诸葛阳姬挥袖道;“非也,我只是觉得此画神态过于拘谨,而且将夫人画得太过死板,只能说是貌合神离。”
“是吗?可我觉得画得不错啊!”南宫流银眨着眼辩解起来。
老夫人见二人意见不合,当即朝吕震望道;“震儿,你过来看看,水姑娘给你画的娘。”
吕震突然朝我一望,眼神很复杂,随即走到老夫人身边仔细的观赏了一下水柔梦用名贵的高丽纸所作出来的画。
“画中女子很美,但不似吾娘。更似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正优雅的点烛举眸思愁,而与娘本身的尊贵慈媚之态隐去。”吕震看了片刻,便低声沉吟道。
老夫人满是赞成的点点头道;“嗯,虽有些脱离原来之貌,又少了些神韵。不过我对水姑娘的画还是甚为满意,这副画就收下了。”
听了老夫人的话,水柔梦当即秀眉一松,朗声说道;“谢老夫人不弃嫌。”
“对了,南儿,你的呢?”老夫人高兴的收完画,又把眸光注视在我的神上。
我朝老夫人恭敬的点了点头,然后从画夹取出画,一脸谦诚的递了上去。
黑色相交的素描,对上水柔梦那色彩绚烂的七彩美图,当然使得某人扬嘴冷笑。
老夫人接过图,双眸在接触到那张黑白复古的素描像时,眼神有刹那的悸动与闪烁。
而南宫流银与诸葛阳姬吕震三人也同时目不转睛的注视上前,片刻之后,三人面面相视不约而同发出“咦——”的一声。
“太像了,太像了,简直与当年震儿他爹画得一模一样,虽然容颜已变,不过眉宇间的神态还是未改丝毫,只是岁月催人老,我现在的这副模样只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老夫人说着说着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动,最后仅一滴清泪从脸颊滑下。
“夫人……”吕震与诸葛阳姬等人同时动容,一起上前挽住老夫人。
老夫人望着众人紧张不已的面孔,微微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只是这画又让我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南儿,你画得真好,画得真好……。”
“是啊,弟妹的画可谓深入骨髓,将老夫人最细微的神情与动作挥发得淋漓尽致。想不到你只用一只小小的炭灰,就能将老夫人画得如此生动,真是让人可敬可叹。”诸葛阳姬看完也是深深感叹一声,便出声轻赞。
从画中半晌才回过神来的南宫流银也满脸感慨的说道;“想不到二嫂竟是一个全才人物,不纳为朝廷所用,真是可惜可惜。”
“各位,老夫人看起来有些不适,今天的比赛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议论下去,因为我不想看到水柔梦那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老夫人挥袖甩泪道;“不碍事,我只是想起从前有些伤感罢了。”
“娘,不早了,孩儿也扶你早些休息吧!”吕震可能也瞧出了吕夫人的不适,当即就挽着老夫人离开。
我望着众人那突然黯淡的眸光,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悄然退出。
走出吕府书房,顿觉压抑之气少了许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反正这场比试,我并没有胜利的欣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失落,只是心中有股莫明的愁惆感。是因为老夫人吗?是因为她和他相公那历经多年的真挚感情吗?副画,又将勾起老夫人多少成年往事,一副画,又勾起了多少无法忘怀的情愫!
“少奶奶等等我……”
回头,却见玲儿气喘吁吁走了过来,我苦涩笑道;“还不回去睡?”
“不睡,我今天高兴,恐怕睡不着了。”玲儿笑嘻嘻的说道。
我问她怎么睡不着了。今天大家为了比试可累了一天。
“今天少奶奶赢得好光彩,玲儿也高兴。”
“我哪赢了?”我疑惑。
玲儿笑着点头道;“你就是赢了啊,虽然大家没明说,但是从琴技,舞艺,再到画功,少奶奶你无疑不出人意料,无一不惹人喝彩。”
我苛责道;“玲儿话不能乱说,胜负其实自定人心,有些话不可乱说。”
“好了,玲儿知道了。”
“那回去睡吧!”
“是!”
玲儿走后,我无奈一笑,朝幽深的长廊走去。
夜风吹来,撩起我单薄的素裙,顿时有种飘渺离世的感觉。
“这次,我败了!”远远的,传来一道幽幽的冷讽声。
我抬眸定睛,原来是青衫锦裙的水柔梦,只见她神情冷冰,面带挑衅与不满之色。
“胜负未定,这不关成败。”我淡淡说道。
“可是你没看出?众人对你都称赞有加,难道还要他们言明?让我自取其辱?”说到这里,她凄怆的脸色突然有些幽怨;“也许你本就是老夫人看中的好媳妹,大家若要讨好你一些也是必然的。”
我看着她有些记人怜惜的娇颜,轻声道;“你想太多了。”老夫人是公正的,诸葛公子和南宫流银也都是公正的,而吕震虽没有发表言论,但看得出来,她也没有刻意帮谁。
“想得多与不多大家心里明白即可,反正这场比试你赢了。这次我来找你,我是想告诉你,上次我说过的话,我收回。”说完,她敛下眸子,盯着远处的湖面凝神。
“天冷,回去休息吧!”她的这翻话说与不说,其实在我心中意义不大。因为我仔细想过,就算她不逼我离开,到了适当的时间,我也会主动离开。
“你……”
“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立即打消她的疑虑。
水柔梦青色身影如鬼魅般消失以后,我见屋内灯影朦胧,暗忖,今晚过去,直觉告诉我,吕府的宁静之日似乎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