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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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珂赛特(23)

只有院长一人可以与外界人士交谈。一般的修女会客的范围只局限在亲人,机会也很少。要 是来访者想见原在社交中结识的或仰慕巳久的修女,非得千求万恳不可。如果来访者是一个女 人,有时可以得到允许,且是被探修女的母亲或女儿、姐姐或妹妹。男人概不接待。得到许可 后,那修女便来会客室隔着板窗与探访者谈话。

这本是圣伯努瓦定出的教规,且被玛尔丹·维尔加弄得更加严厉了。

与其他修会的修女不同的是,这里的修女个个面色苍白,神情忧郁。1825年到1830年的五 年间,有三个修女害了精神病。

三严格

作为备修生,时间至少要两年,通常是四年。初学生又得四年。在二十三四岁之前正式发愿的情况并不多见。玛尔丹·维尔加派的伯尔纳—本笃修会的修女们拒绝寡妇参加她们的修会。

这些修女们在自己的斗室里到底忍受了多少没完没了的折磨,外人是无从知晓的,她们自己 也永远不该向外界透露。

初学生到了发愿的日子,大家尽量把她打扮得整齐些:给她戴上白蔷薇,把她的头发润泽后 梳成拳曲型。这一切完毕之后,她便伏在地上,大家在她身上盖上一大幅黑布,唱起悼亡歌,举 行度亡祭。这时,修女分列两行,从她跟前绕过时,一行用一种悲伤的声音说:“我们的妹妹死 去了。”另一行则用洪亮的声音说:“她活在了耶稣基督的心中。”

在本书所叙述的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修院下设一个寄读学校。它是为大家闺秀开办的。人 学者大部分是有钱人。德·圣奥莱尔小姐、德·贝利桑小姐,还有一个姓德·塔尔波的英国姑 娘,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她们都出身于天主教的望族。这些年轻姑娘们便这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敬畏的小天地里慢慢长大。有一天,她们中间的一个对我们说:“我见了街上的石头路面也会 感到眩晕。”遇上某些重大的节日,特别是圣玛尔泰节,她们可以终日穿着修女的服装,按照圣 伯努瓦规定的仪式做日课。对她们来说,这真是一种隆恩,她们会感到无上的幸福。最初,修女们常把自己的黑衣借给她们穿,这遭到了院长的斥责,说这种行为有渎圣衣。但是,初学生可以 通融,为的是让她们穿上圣衣,来品味圣衣的滋味,以便吸引她们彻底与世人一刀两断。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寄读生并不因此感到幸福和快乐,她们只不过简单地认为好玩儿罢了。“这是新 鲜玩意儿,换上,换上。”每逢这时,她们捏着一根洒圣水的枝条,四人一排地站在一个乐谱架 之前,不间断地唱上几个小时。她们的那种童稚的自得其乐的劲头儿,是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无法 理解的。

那些寄读生,除了苦修课程外,也同样要遵守修院里的教规。有个毕业出来的少女,结了 婚,但多年来一直改变不了在修院养成的习惯。每当别人叩她的房间时,她总习惯地回答:“永 远如此!”寄读生和修女一样,只能在会客室里接见自己的亲人。见面时,连她们的母亲也不得 拥抱她们。我们可从下面一件事中看出这方面的严重程度。一天,有个年轻的姑娘接待她母亲的访问,母亲带来了她三岁的小妹妹。那年轻姑娘,多想拥抱一下自己的妹妹啊!然而,那只能是 奢望,于是,她哭了起来。她恳求让她的小妹妹把小手伸进栅栏,她想吻它一下,这也被拒绝 了。这件事差一点惹起一场风波。

四快活

年轻的姑娘们对这个肃穆的院子也会留下一些美妙回忆的。

休息的钟声响了,园门豁然洞开。小鸟们说:“好了!孩子们,快快出来!”随即,拥出—群娃娃,在那片像殓巾一样被十字架划开的园地上散开来。无数光艳的面容、白皙的头额、充满 天真快乐的眼睛,种种晨曦晓色,一齐在那阴惨的园里缤纷飞舞。在颂歌、钟声、铃声、丧钟、 日课之后,小女孩们的喧嚣声有如蜂群发出悦耳的乐声。欢乐的蜂窠开放了,每只小蜂都带有蜜 汁!大家三五成群,彼此召唤,一同游戏。角落里,娇嫩的小嘴儿在窃窃私语。远处,那些面罩 在窃听她们的笑声。黑暗在监视光明。但此刻没人去管它!孩子们照样在乐,照样在笑。顿时,那四道死气沉沉的墙壁也有了它们片刻的欢畅。它们被蜂群嬉戏纷扰着,这么多的欢笑,它们或 多或少会受到一些春光的反照。那是一阵荡涤悲哀的玫瑰雨。年轻的姑娘们不理会修女们严厉的目光,尽情地玩着。这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未能制止住孩子们天真个性的展示。亏了这些孩子,使 存在那么多清规戒律的小天地有了片刻的天真之乐。小的在跳,大的在舞,在这块地方,游戏带 来的欢乐,乐于上青天。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欢天喜地、皎洁透明的灵魂更为窈窕、更庄严呢?荷 马当来与贝洛淤同乐。在这阴郁的园子里有青春,有健康,有人声,有叫喊,有稚气,有乐趣,有幸福,它们能使所有的老奶奶喜笑颜开,不管是史诗里的、是童话里的,也不管是宫廷中的、 是茅舍中的,从赫卡伯直到老祖母。

“孩儿话”总是充满情趣的,有时会令人发笑,有时会令人深思。修院里的“孩儿话”比其 他任何地方都要多。有一天,这个忧悲的大院里一个5岁的孩子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妈 妈,我的运气多好啊,一个姐姐刚刚告诉我,再过九年零十个月,我就可以出去了。”

下面一段难忘的对话也发生在那里:

一个参议嬷嬷:“你哭什么,我的孩子?”

那孩子(6岁)哭着说:“我对阿利克斯说,我读熟了法国史。她说我没读熟,可我读熟了。”

阿利克斯(大姑娘,9岁):“不对。她没读熟。”

嬷嬷:“怎么回事,我的孩子?”

阿利克斯:“她要我随意打开书本,从那页上提出一个问题来,她说她都能答得出。”

“结果呢?”

“她回答不出。”

“那么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我照她的话随意翻开书,把我最先见到的一个问题提出来问了她。”

“究竟是什么问题?”

“那问题是:以后的事是怎样的?”

在这里,有位太太带着女儿寄读,那小丫头嘴有些馋,有人对她做了观察后说了这样一句深 沉的话:

“这孩子多乖!她只吃面包上的那层果酱,像个大人!”

在那修院石板地上,我们捡到了一张忏悔书,是一个7岁的犯罪姑娘预先写好来警告自己的:

“我的神甫,我控告自己吝啬。”

“我的神甫,我控告自己淫乱。”

“我的神甫,我曾经用眼睛看过男人。”

下面有一篇童话,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在那园里草地上临时编出来用她那玫瑰色的小嘴讲给—个四五岁的蓝眼睛的同伴听的:

“从前,有三只小公鸡,它们有一块地,地上有许多花。它们把采到的花朵放在口袋里,把 采到的叶子放在玩具里。在那地方有只狼,也有许多树林,狼躲在树林里,吃了那些小公鸡。” 还有这样一首诗:

波里希内儿举起木棍。

打了小猫;猫儿被打,悲伤号啕。

一位太太就把那波里希内儿关进了监牢。

修院发善心收留了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女。当她听到别人在谈她们自己的母亲时,便在自己呆的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说了这样一句天真得叫人无可奈何的话: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不在我的身旁!”

修院里有个肥胖的女佣人,名叫阿加特嬷嬷。她经常带着一大串钥匙,在过道里匆匆忙忙地 跑来跑去。10岁以上的大姑娘都称她为阿加多克莱。

食堂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厅,外面有一个圆拱回廊,回廊与花园的墙壁等高,阳光便从这回廊 射人。厅里阴暗潮湿,按照孩子们的说法,到处都是虫子,于是,寄读生把四个角落的每一角都 给了一个形象化的专有名称:蜘蛛角、毛虫角、草鞋虫角和蛐蛐角。蛐蛐角靠着厨房,比别处暖 和些,因此受到重视。后来,人们把食堂里的这些名称转用到寄读学校上,把寄读学校也分成了 这样的四个区,从前的马萨林学院采取的也是这种方式。寄读生吃饭时所坐的位置是固定的,每个人必属某一区。一天,大主教来巡视,穿过课室时,看见一个红红的嘴唇儿,金黄头发的漂 亮女孩儿走进来,便问身边的另一个桃红的面颊、褐色头发的美丽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

“大人,是蜘蛛。”

“哟!那一个呢?”

蛐蛐“那边的呢?”

“毛毛虫。”

“真奇怪,那么,你自己呢?”

“大人,我属于草鞋虫。”

这类性质的团体各有各的特点。在本世纪初,艾古安便是这种既有亲切感又有严肃性的教育 场所之一。那也是一个令人敬畏的阴郁的处所,小姑娘们便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在艾古安,参加 圣体游行的行列里,有所谓童贞女和献花女,也还有华盖队和香炉队,前者牵着华盖的饰带,后 者捧着熏圣体的香炉。鲜花当然由献花女拿着。四个“童贞女”走在前面。在那隆重节日的早 晨,寝室里常常会有这样的问话:

“谁是童贞女?”

康邦夫人曾谈到,一个走在游行行列最后的7岁小女孩,对一个走在游行行列最前头领头的16岁的大姑娘说:“你,你是贞女;我,我不是贞女。”

五娱乐

食堂大门的上方有一篇祈祷文。那祈祷文是用大个儿的黑体字写的,名曰叶白色主祷文曳。据说,这祈祷文法力无边,能够指引正直之人步人天堂。

小小白色主祷文,天主所创,天主所说,天主昭示于天堂。夜间睡梦中,三个天使与我 同床而卧,一个在我的脚旁,两个在我的头旁。仁慈的圣母朱丽亚在中间。她要我快快睡,莫迟疑。仁慈的天主是我的父亲,仁慈的圣母是我的母亲,那三个使徒是我的兄弟,那三个 贞女是我的姊妹。迎接天主降世的那件衬衣,现在裹在了我的身上,我胸前画着圣玛格丽特 十字;圣母夫人去了田里,正为思念天主掉眼泪,结果,碰上了圣约翰先生。圣约翰先生,您从哪儿来?我从祷祝永生来。您肯定看见了仁慈的天主,是不是?他的手被钉在十字架 上,脚垂着,一顶白荆棘的帽子戴在头上。早晚念三遍,定可入天堂。

1827年,三层灰浆掩盖了墙上那篇独具风格的祈祷文。当年的几个年轻姑娘,如今巳是白 发的老媪,她们早就把这主祷文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似乎曾经提过,那食堂的惟一一道门是开向园子的。食堂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很大的受难 十字架,用来作为食堂的装饰。食堂有两张窄窄的桌子,每张桌子的两边各有一条木板凳,它们 形成两条平行线,从食堂的这一端延伸到那一端。墙是白色的,桌子是黑色的,这两种近乎办丧事的颜色是修道院仅有的色调变化。饮食也很粗糙,孩子们营养不足。只有一盘菜,蔬菜和肉混 在一起,或是几条咸鱼,这就算奢侈了。因为,为寄读生特备的这种简单的饭菜却巳是一种例外 了。孩子们在一个值周嬷嬷的监视下吃着,一声不响。倘若有只苍蝇不顾院规嗡嗡飞翔的话,那 么,值班嬷嬷便张开一本木板书,再猛地合上,以此驱赶。惟一使沉寂转为活跃的,是有人登上 受难十字架下面设置的一个小讲台,在斜面讲桌前大声宣读圣人的生平。担任这一职务的人也是 值周生,并且年龄较大。在那光板桌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个上了漆的尖底盆,这是供学生们 洗涤她们的白铁圆盘和其他餐具用的。有时,会有人将咽不下去的硬肉或臭鱼什么的丢进去。但 那是要受处罚的。学生们管那种尖底盆叫圆水钵。

如果吃饭时不守规矩,随便说话,便被罚用舌头画十字架。画在哪儿?画在地上。也就是 说,她得舐地上的尘土。这样,尘土也便有了自己的责任一惩罚那些因一时放纵、禁不住叽叽 喳喳从而犯下过失的玫瑰花瓣。

修院里有本书,名副其实的孤本,因为只印刷了那一册,而且是禁止阅读的。这是圣伯努瓦的教规,秘密不得让世俗者窥探。“这是我们自己的规章制度,不传于外人。”

有一天,寄读生们居然把那本书偷了出来。她们一边聚精会神地读着,一边提心吊胆,惟恐 被人发觉,多次把书合上。冒了如此大的危险,获得的快乐却很有限。她们觉得“最有趣”的部分,是看不大明白的有关男孩子们犯罪的那几页。

她们经常在园子里的小路上玩耍。小路旁有几棵果树,状况极差。一阵大风吹过,有些未熟的苹果、腐烂的酸杏和虫蛀的梨会被风吹落。这时,孩子们会避开严密的监督,偷偷地捡起一个 苹果或一个梨。我手边有一封信。这封信是25年前的一个寄读生写的,她如今巳贵为公爵夫人,成了巴黎最风雅的妇人之一。现在,我们把这封信的某些内容昭示如下:“我们想方设法把得到的苹果和梨藏起来一趁晚饭前上楼放面罩的机会,把东西塞在枕头下面。就寝之后才拿出来,如果这样不成,就到厕所去吃。”无疑,这成了她们一种最为销魂的事儿。

有一次,上面提到的那位大主教先生到那修院视察的期间,有个和蒙特朗西多少有些瓜葛的名叫布沙尔的小姐,与别人打赌,说她能够向主教请下一天假来。在那种严肃的场合这样干是 件天大的荒唐事。许多人和她打了赌,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会真的那样干。一天,大主教来 视察寄读生。在别人惊恐万状的时候,布沙尔小姐走出队伍,冲着大主教说:“大人,我想请—天假。”布沙尔小姐光彩照人,身材挺秀,脸蛋可以说是世上最美的。德窑桂朗先生见了笑眯眯 地回答道:“哪儿的话,我的孩子,一天假?我准你三天,成吗?”大主教话巳出口,院长无可 奈何。所有的修女都认为不成体统,可寄读生们个个欢天喜地。后果将会如何呢?可想而知。

不过,这沉郁易怒的修院封锁得再严,仍然难得阻碍外面的情魔孽种的飞人。我们在这里不 妨举出一件真实的故事来加以说明。这故事与我们叙述的故事毫不相干。把它讲述出来,只是想 让读者对那个修院的面貌有个全面的认识。

当时,修道院里有个神秘人物。她待在修院,可并未出家。人们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称蒙特朗西,当时法国旺族之一。

她为阿尔贝尔丁夫人。大家不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她神经不正常,而且把她视为行尸走肉。据 说,她曾与名门联姻,从而引发了一粧财产纠纷案。

那妇人将近30岁,深色的皮肤,相当美丽。她用她那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外 界。她看得清人吗?对此,大家都表示怀疑。她走起路来飘忽不定,也从不说话。人们连她究竟 喘不喘气都难肯定。她的铁青色的鼻孔总是紧绷着,像人断气后的那种样子。碰上她的手就像碰 上了冰雪。她有一种奇特的幽灵般的神韵,走到哪里,哪里便有一股寒气。有一天,一个修女见 她走过,就对另一个修女说:“人家都把她看成死人。”“她也许真是死人。”另一个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