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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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珂赛特(24)

有关阿尔贝尔丁夫人的传闻层出不穷。她是寄读生们惟一一个百谈不厌的对象。她也参加日 课。她的位置是礼拜堂的“牛眼台”一台上有个圆窗。阿尔贝尔丁夫人经常一个人呆在那里。从那个台子,可以看到宣道神甫或主祭神甫。这对修女是不允许的。一天,登上讲坛的是一个年 轻的高级神甫一罗安公爵先生。他是法兰西世卿。1815年曾是红火枪队军官,并被封为莱翁 亲王,1830年后死在红衣主教兼贝桑松大主教任上。这是德·罗安先生头次到小比克布斯修院 来讲道。平日,阿尔贝尔丁夫人在听道和做日课时,一向都是沉默不语、坐着不动的。那天,她一见到德·罗安先生便不由自主地半站起来,在一片沉寂之中大声叫道:“哟,奥古斯特!”所 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把头转向了她。宣道神甫也抬头向她那边望了一眼。这时,阿尔贝尔丁 夫人又恢复了以往那种石像般的模样。外界的一阵微风,人生的一线微光,霎时间曾在那冷却 了、冰透了的脸上飘拂而过,随即消失,那疯人又成了尸体。

这寥寥几字,却在修院引起了轩然大波。“哟!奥古斯特!”这里面蕴藏了多少、又泄示出 多少隐私呀!德·罗安先生的小名确是奥古斯特。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她认得德·罗安先生,也说明她曾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她用那样亲昵的口吻喊叫那么一个崇高的贵人的小名,说明她和 他的关系不同一般。

舒瓦瑟尔夫人和塞朗夫人,这两个非常严厉的公爵夫人时常访问那修院。她们是以自己的特 殊地位进人修院的。她们的出现令那些寄读生非常恐惧。每当两位老夫人在她们面前走过时,那 些姑娘个个都低下头来,瑟瑟发抖。

寄宿生们特别注意德·罗安先生,但他自己并不晓得。当时,他刚刚被任命为巴黎大主教的大助理主教,有希望升任大主教。他常到小比克布斯修女们的礼拜堂里来参加日课唱圣诗。所有 那些年轻的修女,谁都没有见过他的面,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哔叽帐幕。但是,她们能够很容 易地辨出他那柔和而单薄的嗓音。他当过火枪手,很爱修饰,常常把他那美丽的栗色头发梳成卷 筒式,让它整齐地绕在头上,腰间系着一条华美的黑色宽带。他的道袍剪裁合体,做工精美,搅 得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们心猿意马。

外界的声音从来不会到达修院。可是有一年,一个人的笛声却飞了进去。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当年的寄读生们都还记得。

有人在修道院附近吹笛子。他总是吹同一支曲子:叶泽蒂贝姑娘快来主宰我的灵魂》》。这是一支相当古老的曲子。年轻姑娘们被一天数次的悠扬笛声所吸引,一连几个钟头地倾听着。这下 急坏了嬷嬷们。她们想尽了办法,处罚如雨点般洒落到姑娘们的头上。这一状况延续了好几个 月。寄读生们对那个不曾露面的乐师产生了爱慕之情。人人都梦想自己是泽蒂贝。悠扬的笛声从 直壁街传来,修女们再也坐不住了,她们决心不顾一切去看一眼,哪怕一秒也成,不管有多少危 险。那个“青年”能把笛子吹得如此美妙,那么,人一定潇洒无比了。有几个人从仆人进出的门那里爬上能看到直壁街的三楼,想透过窗子看上一眼。然而,她们没有成功。因为窗户钉得死 死的。有一个甚至把她的胳膊伸出窗子的铁条,高高扬起她的白手帕。另外两个更为大胆,她们找到了办法,一直爬到了屋顶。这爬上屋顶的终于看到了那个“青年”。原来,那是一个年老的流亡贵族,又瞎又穷,待在他那间顶楼上,在借吹笛解除郁闷。

六小院

小比克布斯的园子划分为三个院落:一个是修女们住的大院,一个是寄读学校,还有一个小 院。那小院里住着一些老修女,有的来自被革命损毁了的修院,有的来自其他修会。那是黑色、 灰色、白色的混杂,是修会团体的应有尽有的品种汇合,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我们称之为什锦 院。

从帝国时期起就允许伯尔纳—本笃修会收容一些流离失所的姑娘,因此,在这修院修女们的羽翼下,便栖息了不少可怜的女人。政府给无家可归者发放少量的津贴。小比克布斯的修女们热 情地收留了她们。这种光怪陆离的杂拌儿便是这样形成的。各人遵守着各自的教规。有时,寄读的小学生们会得到准许去访问她们。这仿佛构成这些年轻人的一大乐趣,因此,在她们的记忆里 留下了圣巴西尔嬷嬷、圣斯柯拉斯狄克嬷嬷、圣雅各嬷嬷和其他一些嬷嬷的形象。

在那些避难的修女中,只有一个有待在自己家里的感觉。她是圣奥尔修会的修女,也是该修 会惟一的幸存者。圣奥尔修会的原址就在本笃修会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原来,那圣奥尔修会被本 笃修会接管了。那位圣女非常穷困。她自己穷得穿不起她那修会规定的白袍和朱红披肩那样的华 美服装,于是,便做了一个小小的人体模型,制作了一套那样的小衣服,穿在那模型的身上。这 位修女还高高兴兴地摆出来让大家参观。那修女临死时,把那模型捐给了修院。那圣奥尔修会,到1824年只留下一个修女,到今天,只留下了一个玩偶。

获得院长许可隐居在小院里的,除了这些真正称得上嬷嬷的以外,还有几个红尘中的老妇 人。在那一批人中,有波弗多布夫人和迪费雷纳侯爵夫人。另外,还有一个专以擤鼻涕的声音洪 亮得震耳欲聋而闻名于小院的妇人,小学生们都叫她哗啦哗啦夫人。

大约在1820年到1821年期间,有个让利斯夫人,当时主编叶勇士》期刊,要求进人小比克 布斯修院当一个独修修女。介绍人是奥尔良公爵,来头很硬。这一申请顿时使修院乱成一团,参 议嬷嬷个个慌得发抖了,原因是申请人写过小说。让利斯夫人见此光景赶快申明,她比任何人都 更痛恨小说,她说她的精神境界巳经进人对天主至信至诚的阶段。承上帝庇佑,也承那亲王庇 佑,她进了修院。但人院六个月或八个月,她又走了,理由是那园里没有树阴。对她的离去,修 女们大为高兴。她年纪巳经很大了,弹得一手好竖琴。

她居住的地方留下了不少痕迹。让利斯夫人是个带有迷信色彩的拉丁语学者。她很有特点。静室里有个小柜,是供她放金银财宝的。几年以前,大家都能看到,在那柜子里贴着一张黄纸,上面有她亲笔用红墨水写的五句拉丁文诗句。在她看来,那些诗句具有避盗的魔力:

木架上悬着三具善恶绝殊的尸体:

真主、狄斯马斯、哲斯马斯,狄斯马斯升天国,哲斯马斯入地狱。

神灵守护我们以及我们的财产,念罢此诗,人财倶在,安然无惧。

这首用6世纪拉丁文写成的诗文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木架上挂着的那两个窃贼 究竟叫什么名字?是像我们通常承认的那样,叫狄马斯和哲斯塔斯呢,还是像诗里写的那样叫狄 斯马斯和哲斯马斯。前一个世纪,哲斯塔斯子爵曾自诩是那窃贼的后代。如此看来,他如果看到 诗中的写法是一定不高兴的。这且不去管它,我们要说的一点是,对那几句诗所具有的那种有益的魔力,仁爱修会修女们倒是深信不疑的。

那修院的礼拜堂处于大院和寄读学校之间。它由大院、寄读学校和小院共用。公众也可使 用。不过,那得通过一道特设的、通向大街的门。由于这个原因,礼拜堂做了布置,以致不能让 修院的任何女人望见外界的一张面孔。你可以这样想象:一只极大的手捏住了礼堂唱诗台所在的那一段,将那里捏得变了样一原貌:祭台和大厅浑然一体、毫无隔蔽;现貌:在主祭台的右 方,隔出一个独立的厅,或称为黑洞。你还可接着想象:那独立的厅,正如我们在前面巳经说过的那样,是被一道七法尺高的哔叽帷幕隔出的,帷幕后边的黑影一一排排活动的座椅,左边是 唱诗班的修女,右边是寄读生,最底下是勤务嬷嬷和初学生。小比克布斯的修女们参与圣祭的情 景大抵如此。被大家称为唱诗台的那个黑洞,经过一条过道,和修院相通。礼拜堂里的阳光是从 园子那边射人的。修女们参加日课,按照规矩是鸦雀无声的,以至于外界的人,如果不是听见修 女们起落时座椅的相撞声,都不会认为她们正在那里。

七黑暗中几个人的轮廓

1819年至1825年的6年中,德·勃勒麦尔小姐任小比克布斯修院院长,宗教界称她为纯贞 嬷嬷。她和叶圣伯努瓦会诸圣传》的作者玛格丽特·德·勃勒麦尔是本家。她连任了两届。她 是一个60来岁身体矮胖的女人,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那封信里曾经提到过她,说她“唱诗跟摔 瓦罐没什么两样”。她人非常好,在那修院里,只有她一个人是性情愉快的,这使她受到了大家的爱戴。

德·勃勒麦尔小姐颇具先人修会泰斗玛格丽特的遗风。她博学多才,精通典故,谙悉奇闻异事,精通拉丁语、希腊语和希伯来语,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概。

副院长是西内莱斯嬷嬷,西班牙籍,视力很差,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参议嬷嬷”中最受重视的是:圣奥诺雷嬷嬷,司库;圣热尔特律德嬷嬷,初学生们的第—导师;圣安琪嬷嬷,第二导师;天神报喜嬷嬷,圣器室主管;圣奥古斯丁嬷嬷,护士,她是全院 中惟一的恶人;圣梅克蒂尔德嬷嬷(戈梵小姐冤,年轻,并且有一副好嗓子;安琪嬷嬷(德鲁埃 小姐冤,她曾在圣女修院和吉索尔与马尼间的宝藏修院里待过;圣约瑟嬷嬷(柯戈鲁多小姐冤; 圣阿德拉依德嬷嬷(奥威尔涅小姐冤;慈悲嬷嬷(西弗安特小姐,她忍受不了苦行冤;温情嬷嬷 (米尔齐埃小姐,60岁破例准许人院,极有钱冤;神德嬷嬷(罗第尼埃小姐冤;人庙嬷嬷(西甘 查小姐冤,1847年当上了院长;圣赛利尼嬷嬷,后来得了精神病;圣尚达尔嬷嬷(苏松小姐冤,也得了精神病。

修院漂亮姑娘中最美的一个,是称为升天嬷嬷的罗兹小姐,年方23岁,她出生在波旁岛,是罗兹骑士的后裔。

圣梅克蒂尔德嬷嬷负责指导唱歌和唱诗。她喜欢选寄读生组成唱诗班,把10岁到16岁的7 个人,从低到高依次组成了 7个音阶,并且要求音阶和身材相称。她要求她们站着唱,按年龄,从最小到最大,组成这由天使组成的排笛,看上去犹如一排锦屏。

在所有勤务嬷嬷中,圣欧福拉吉嬷嬷、圣玛格丽特嬷嬷、“老小孩儿”圣玛尔泰嬷嬷和那让 人见了就要发笑的长鼻子圣米歇尔嬷嬷最讨寄读生们的喜欢。

修女们只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孩子们总是亲亲热热的。整个修院里,只有寄读学校里才生 火,伙食比起修院来也讲究些。其他方面的照顾也算是无微不至了。不过,有一点,当孩子从修 女身旁走过或与她们说话时,修女却从来不答话。

这种肃穆的院规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在整个修院,语言巳经从人体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些无生命的东西。有时是礼拜堂上的钟在说话,有时是园丁的铃在说话。在担任传达的嬷嬷旁 边,挂着一口声音洪亮的钟,全院的人都能听到它的声音。不同的敲法,表示不同的意义,好像 有声的电报。它可以把修院里的这个或那个人找到会客室里去。每个人和每个事物都有一定的敲 法。院长是一下接一下,副院长是一下接两下。六下接五下表示上课,以致小学生们从来不说去 上课,而是说去“六五”。四下接四下是让利斯夫人的呼号。大家听到这个呼号的次数非常多。“又是四头鬼。”一些调皮的姑娘听了这呼号总是这样说。十下接九下在报告一件大事,就是“院门大开”。那铁板门闩杠累累,足以吓退坏人。它只有迎送大主教时才开放。

我们知道,修道院是不许男人出人的,但主教和园丁可以例外。除了主教和园丁,寄读生们 还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又老又丑的教义导师巴内斯神甫;另一个是图画教师昂西奥先生。我们 在前面见了几行的那封信里曾提到的“安西奥先生”和“驼背老妖怪”,指的便是这位昂西奥先 生。

由此可见,每一个男人都是经过挑选的。

只有修院才有这种怪现象。

八修院鸟瞰

在大致描绘了那修院的精神面貌以后,有必要再来谈谈它的物质外形。对此读者心目中早有一个轮廓了。

小比克布斯圣安东尼修院几乎全部占用了由波隆梭街、直壁街、比克布斯小街和那条巳被堵 塞的死巷一老地图上被称为奥玛莱街一交叉形成的不等边四边形的地段。那四条街好像一道 壕沟圈住了那不等边四边形。修院内有几栋房子和一个园子。房子是它的主体,风格迥异,从高 空向下俯视,这些建筑物很像一把放在地面的拐尺。拐尺的长端从比克布斯小街一直延伸到波隆 梭街,它的墙壁面临整条直壁街;短的一端面临比克布斯小街,房屋高而灰暗,形象严肃,门窗 都装有铁栅栏,62号大门就在这一面的尽头。这一面还有一道老式的矮圆拱门,门上满是白色的灰尘,门洞里满是蜘蛛网。那门是公众进出礼拜堂的通道,只在星期日才开放一两个钟点。平 日,遇有修女的灵柩要抬出,也偶然开一次。在拐尺转角的地方,有一间方厅,是配餐用的,修 女们却称它为“食品贮藏室”。长臂位置的房子,是各级嬷嬷和初学生的住处。短臂位置的房 子,是厨房、带走廊的食堂和礼拜堂。寄读学校位于62号大门和封闭了的奥玛莱巷巷口之间。人们从外边很难发现这座学校。不等边四边形的其他部分便是园子。园子要比波隆梭街的街面低 许多,因此,围墙在园里一面和外面比起来要显得高些。园子的地面不是平的,中央微微隆起。在这隆起部分的中央,有一棵美丽的圆锥形的根树,这根树像圆盾牌中间的突剌,四条宽敞的道 路从这里伸向四方,每条宽道上又有两条小径左右延伸,八条小径又彼此相连。因此,那片园 地,假使是圆的话,那些道路所构成的几何图形就像一个以根树作轴的大轮子。这些路的尽头是 围墙,由于那园子的围墙很不规则,路也就长短不一。道路两旁,都栽了醋栗树。在直壁街的角上有一个旧院的遗迹。那里有条小道,两边是高大的白桦,它伸向奥玛莱巷转角处的小院。小院 有个很小的园子,这在整个建筑中又构成一个小天井。加上内部各院房屋所形成的各种拐角、监 狱似的围墙,一长排相距不远、沿着波隆梭街散开的黑色屋顶,通过这一切,我们便不难想象出 四五十年前存在于小比克布斯的伯尔纳女修院的全貌了。从14世纪到16世纪,那里本是个着名的球场,称“一万一千魔鬼俱乐部”。那圣洁的修院便是在那块地上修建起来的。

所有那些街道,都是巴黎最古老的街道。直壁、奥玛莱这类名称,巳够古老了,以这类名称命 名的街道则更为古老。奥玛莱巷原称摩古巷,直壁街原称野蔷薇街。上帝正是这样安排的,花儿开 放在先,人类凿石在后。

九头兜之下的世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