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干净的一个春天早晨,我很早就去了海边,脱掉白色的布鞋,让蕴藏了一个冬季的双脚重见天日。
白皙的脚丫踩在细细的海沙上,远处的海浪微微地荡漾,天空跟地平线上的海水是一样的颜色,蓝得让人陷入忧伤的遐想。我无数次蹲在椰树下眺望远方,期待海的女儿出现,然后带着我畅游海底深宫,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漂亮的双脚换取一条美丽的鱼尾!我微微地闭眼,默默地许下一个盼望多年,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我在退潮的海滩上捡起了一个被洗刷得很干净的贝壳,只有一半,另外一半怎么也找不到。
太阳越升越高,上学的时间到了。我匆忙地捡起树下的书包和白布鞋,跳上单车往新校园冲去。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我在心里悠悠地念道,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这一天好像期待了很久,又好像是昨晚对星空才许下的愿望。
今天是初一开学的第一天,我不能迟到!拼命地记得这句话,以致我在跳上自行车的时候变得像放风被发现的贼,差点因为狼狈而摔倒。
初一了,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学生了!不用再过天真无知的儿童节,不用再被别人当初小朋友对待......人生有可能改变的转折点已经来临了。
不止一次意识到长大对我来说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尽管我依然不喜欢露出我对生活美好的满足微笑,因为我没有最亲的闺蜜,甚至连一个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的朋友都没有。
沿着海边的水泥路前进,齐肩的中长发开始在风中飞舞,自由地飞扬,凌乱却不失柔美。
多年前,当我还是背着书包一路踩着路边的野草回家的小学生时,总是有一群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骑着单车从我身边穿过,那是我年幼记忆里最美的一道风景:风扬起了少女秀丽的长发和黑色的校裙,掠过少男明亮的眼眸和俊美的面孔;他们时不时对着彼此相视而笑,议论着发生在校园里的趣事。
车把上的响铃发出的声音尖、脆、亮,我觉得宁静夏天里最动听的音乐莫过于此。盼望已久的来的东西,简直就是象牙塔了的宝贝,被我一一列入了青春的收藏夹中。
蔷薇小镇上只有小学,没有中学。上中学的人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因为去中学的路很长,自信车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在没有小学毕业的日子里,我常常夜晚循环着一个美梦:骑着崭新的单车从海边的水泥路经过,夏日里迎面吹来的阵阵凉风拂动长及腰间的长发,扬起白色的长裙,在微笑中慕煞一大片只能走路的小学生!
“哗!好正点的小妞!”从我身边骑过摩托车飞飙而过的一个高大的男生,黝黑的皮肤,还有一双非常可怕的眼睛,像鹰一样犀利,似笑非笑地对我吹了一记口哨。
我很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望着前面的路,不快不慢地保持前进的速度。
隐隐能闻到被凉风送来的阵阵柠檬香。妈妈很喜欢用这个味道的洗衣粉,她总是说:这种味道就让她想起她还是少女的时候,那种清香年轻的花季年纪,还有茫茫绿海中,长得比大人还要高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她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陶醉,思绪飘得很远。我知道她在回忆她的少女时代,还有初恋情人。不过我不知道她的初恋情人是谁,只知道一定不是爸爸。
从幼稚园到毕业,我安静得可怕,从不主动发言,甚至连老师问我话的时候,我都睁大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她,用最简单的动作: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
后来连那个喜欢穿着纯白长裙的年轻女老师都不太喜欢对我微笑,一群小朋友围在她身边,伸长白嫩嫩、胖嘟嘟的小手,甜甜地叫着:“老师,老师,抱抱!”
她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温柔地蹲下来,把长发撩都耳后,然后两只修细的长臂往前一揽,两个小可爱就投入她的怀抱,眉慈目善的母爱一脸无遗。
一早就就注定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大概只有妈妈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背着我去古巷里的小诊所看医生打吊针吧?!
因为身体过于瘦弱,脑袋过大,就像一身骨架支撑着一个大脑袋一样。每次提着半桶衣服去河边给妈妈洗的时候,村里的步入中年以上年纪的长舌妇时常指着我的脑袋对我妈妈说:“这妞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长得这么瘦,长大未必有别人的个头,怕是要嫁出去都难!”
她们都觉得女孩子要长得白白胖胖的才有福气。据说胖胖的女人能旺夫。她们还举例说:“都说十个肥婆九个富!我看你家瘦妞天生猴子像,将来一定是苦命的女子!”
我妈妈一听,本来就很忧伤的眼睛更添一层忧郁的灰色。我不气也不恼,在心里把那群长舌妇来来回回,连带夫家和娘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然后转身就走。
我不如村里其他的少女一样勤快,也帮不了妈妈什么忙,因为那时候我才5岁,一个不爱说话,除了挨打会哭泣外,脸上映衬不出喜怒哀乐表情的小孩子,因此还得了个“哑女”的外号。
我妈妈不是没骂过我,只是比起她老公,她那种骂几乎九牛一毛,不值得一提。
她在村里,口碑极其好。长得漂亮,皮肤水嫩,嘴巴甜,做事勤快,讨得老人喜欢。只是我不是从她的版晒出来的,我不像爸爸一样脾气暴躁,也不像妈妈一样耐心。我就是我!
没有弟弟以前,妈妈偶尔会带我去串亲戚,但是有了弟弟后,我再没有跟她去过一次她的娘家。
因为我不爱叫人,也不合群,一群表兄弟表姐妹嬉闹的时候,我只是安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不会去讨糖吃,也不会去抢糖吃,甚至当长辈把糖果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没有妈妈的允许,也不会伸过手去接。
身体不好的外婆哀伤地问我妈:“阿美,这孩子到底像谁啊?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以后怎么办?”
为此,妈妈有一次恨铁不成钢的时候,气得用手打了我一顿,我除了大哭一场外,仍然不开口叫人。
后来,我妈认命了。她苦命,我也是。我依然记得,她失望地跌坐在沙发上的表情就像亲眼目睹希望的种子被掐灭了一样,失魂落魄,嘴巴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也好,不见得我的命就那么好!”
除了不叫人,我其实会说话,我说的最多的是两个字:“妈妈!”只是叫她,也叫爸爸,但只有一个字:“爸!”
妈妈的男人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我知道,我决不能没有我妈!我爱她,梦里见到她要走,跟着别人跑了,我会哭着醒来。
兰伊皓,我指的是身份为我父亲的男人。我不习惯称呼他为爸爸,记忆中没喊过他几次,每次见了他都是躲得远远的。
印象中,他很少对我笑过。隔壁家同年的欢欢骑着她爸爸上笑得天花乱坠的时候,他一脸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眼睛红得像是被激怒的狮子王,跌跌撞撞,站不稳却到处使劲摔东西发泄。
因为恐惧躲进床底下的我瘦小身体不断颤抖,那是我认为童年中最忧伤的事件。欢欢清脆的笑声就好像发狂魔音般在耳边回荡,仿佛在嘲笑我的人生,嘲笑我的家庭,嘲笑我的自卑。
欢欢天真的笑声和妈妈伤心的哭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致我把心中的不快到记恨在欢欢头上。
年幼时,有个恶毒的想法就像毒瘤一样在我心中滋长着:希望他不小心醉酒死在野地里,最后永远不用再回来!
这个想法比白雪公主的巫婆后妈还要毒,但是这是我最童言无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