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说,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你以为她是站在楼顶天台上对着楼下的群众喊“他要是甩了我,我就跳下去”吗?她不过是把这话和她妈说了而己……她妈闹到学校,我就转到了咱们班,就这样。
小张说,那你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初二时还去追咱班那个?要不是后来人家把你甩了,你初三的后半年恐怕还是不能学习吧?
小王说,那不一样啊,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小张说,有什么区别吗?
小王说,你懂个屁。初一那女孩其实是在和她自己谈恋爱。我必须得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否则她就生气。我照着她想象的样子,她看得高兴了,可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真像你说的,那丫头就是电视剧看多了。但初二时,我知道谈恋爱不是电视剧……我真的喜欢她。我花光了钱给她买东西,我天天陪着她打球,那是因为我喜欢看她开心,我喜欢她的短发,喜欢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你这呆子,没谈过恋爱就别瞎讲!
小张怒道,我不谈恋爱是因为我知道没什么好下场!你没考好,我就不打击你了。但你想想你被人家甩了时是什么样子!是谁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啤酒?那时候她管你吗?倒是你,分手之后人家没吃早饭,你还屁颠屁颠地去买豆浆……你有没有出息啊?你天天张口“爱情”闭口“爱情”的,你以为你懂得多是吧?你也就拉过女孩的手,顶多找个旯旮啃两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啊?
沉默,然后是小王的叹气声,混杂着无奈与不满。小张也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想到了自己。
当小张对我们班长的行为抱以莫大的鄙视时,他明显有点底气不足,甚至还有些许失落夹杂其中。曾经他对一切不屑一顾,但事实上他也早已陷入其中。小张的内向性格不可能改变,暗恋的女孩也不能放弃,这似乎是一局死棋。小张上初三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对姐妹。那时,她们在学生会的宣传部工作,而小张已经卸任了。所以小张想见到她们,只能是课间操时间在广播室附近徘徊。当然,得是远距离的,更得装作若无其事。小张本来就是腼腆的人,更何况以小张在老师同学心中的地位,倘若此事被人发现,后果必然会十分严重。小张心里的负担太多,要顾忌的也很多。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超出人的预料。刚开始时,听着广播里姐妹俩清丽柔和的声音,远远凝望着两个娇小的身影,小张就很开心了。但随着相见次数的增加,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迷恋她们了。下课时,偶然在操场上碰见她们拿着冰棍和同学说笑,小张就能偷着乐一天。他帮老师取粉笔拿卷子时,也会幻想着转过一个拐角就能看到她们迎面走来。事实上,这种几率小之又小,因为小张和她们分别在不同的教学楼里上课,中间隔着操场,她们没事儿跑到这边干吗?!
小张回味着每一次见到她们时忐忑的欣喜,她们的笑,她们漂亮的眼睛,都使小张有一种陶醉的感觉。怎么办呢?一般人的做法是,找机会认识她们,要到她们的手机号或QQ或MSN,然后狂轰短信狂聊天,三下两下就手牵手走在操场上了。小张当然不能这么干。太直接,还危险。那时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初二的学生们就放学了,而小张在十分钟的课间后还得继续上晚自习。小张利用的就是这能检阅到全体初二同学的十分钟。
通常他会躲在某个篮球架子后面——若无其事地搜索着双胞胎的身影。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好找,只要找穿着同样衣服的就成了。更何况小张对她们的身形和走路姿态再熟悉不过。天赐良机的是,她们每天放学都从操场的南甬路走,那条路不到五米之外就是篮球场。
于是,每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小张一下课就会飞奔到楼下,如果在篮球场边遇到熟人,他就说在等同学,几分钟后,操场上汹涌的人潮中他会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她们说笑着,走着,像两个可爱的小精灵,宛若惊鸿照影般扑面而来,一天枯燥的学习也为此有了亮色。她们的身影逐渐清晰,然而小张却在此刻突然失了勇气,当她们离他最近时,他定是要收回目光的。再看过去,已是只剩背影了。小张凝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背影,带着一丝依恋,还有一丝沮丧,直到她们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三毕业。即便到了冬天,傍晚天色幽暗,小张也盼望着看到哪怕两个模糊的人影。看到了,心里便觉踏实。同时,跟踪这种手段,也被小张发明出来了。
其实小张常常会觉得自己窝囊,每天像个小偷一样,但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冲上去狂追她们,那便是强盗。自己并没有资格打扰别人的生活,何况这还会破坏自己的生活。小张心里虽然想得明白,却依旧时时困惑。他想,这算暗恋吗?是不是太盲目了?自己连一句话都没和人家讲过……当然,他更担心这会影响自己的学习,毕竟,学习几乎是小张生活的全部。他安慰自己说,这样挺好……怎么会影响成绩呢。别人学习学累了会打球上网,我看两眼美女,都是一样的嘛。一种消遣,仅此而己……仿佛把这件事说得猥琐一些,小张心里,就会略微好受点。
公布成绩之后,大家的生活似乎开始变得有规律起来。考得比较好的就去旅游,比较差的就找个补习班,小王萎靡了几天,手机关机,躲在家里不出来。他有时会想,中考就是一堆垃圾,不怕脏的人都能捡到。但他也会想,自己连捡垃圾都懒得弯腰,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死。一种悲哀涌上心头,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被告诫要好好学习,可是等到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了,小王才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
小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迹,他觉得自己的初中生涯充满了错误。那两场恋爱更是最大的败笔。现在,他也承认谈恋爱是一件非常没意思的事,自己也是个虚度年华的人。
终于,小王也报了几个补习班,每天挎着书包穿梭在露水晶莹的清晨或者晚霞暧昧的傍晚,穿行在燥热无比的七月。每日只是行走,听课,做题,渐渐地小王爱上了这种久违的简单和踏实。可是那一幕幕过往,终究还是没有真的过去。走在街上,看到打着阳伞的美丽姑娘,小王会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有时也会想起初一时的那个女生,恍惚竟有隔世之感。偶尔也会见到一群飞扬跋扈的孩子从网吧里出来,有的衣着随便举止放浪,有的穿着奇装异服,举动诡异,但相同的是锐利。小王想,这种锐利,在自己身上也有过吧?那时自己身边,也有一群这样的弟兄吧?
与这种怀念极不相称的是,小王发现自己似乎变得健忘了。他已经记不得初一时那个女孩的脸,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和女朋友分手了,好像并没有争吵,她哭了吗?小王只记得,她是那样坚强的女孩子。很多后悔和无悔也仿佛被这个夏天融化,然后粘在一起,分不出轮廓。日益增长的是郁结在心中的无名的感伤,当看到一朵艳丽的牵牛花,或是一树被太阳晒得打卷的枝叶时。
小王摇摇头,把这些想法赶出脑袋,再装进老师讲的单词。夏日的中午,世界只剩下一片炎热的光亮。他走在显得空旷的马路上,似乎很坚定,又似乎很茫然。
他感到燥热无比。
相比之下,小张倒是轻松,躲在某个山沟儿里旅游。出发前,他决定勇敢一次——当然不是向谁表白,只是打个招呼罢了。小张突然觉得,把距离保持在打招呼这个水平是十分恰当的。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恐怕还是离得远一点好。自从恋上那两位姑娘,小张也或多或少听过其他人对她们的品评,有人说她们天真可爱,也有人说她们并不像外表那么纯洁。小张想,如果自己离她们太近,是不是就会觉得她们也不是那样美好了呢?或许,把一切看得明白,那份美感也就消失了吧。毕竟,这份美感曾经是小张的一部分精神支柱。
那天傍晚,姐妹俩值日,因此,当她们出现在那条小路上时,周围已经没有几个同学了。小张尾随她们走了一段,只觉得心快跳出来了,几次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看两人要到家了,小张终于喊出了那两个在心中郁结了很久的名字。
嗯?两人停下来,脸上带着惊讶的笑意。
你们好,小张局促地说,声音都有点发颤。
那两个小姑娘笑着点点头,水汪汪的黑眼睛眨一眨,依旧笑着问,你是?
小张说,你们一定不认识我,但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们了,我想问一下,下次再碰到你们,可不可以和你们打招呼?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说,好啊,那你的名字是?
小张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她们很开心地说,我们听说过你啊,你学习挺好的吧?
小张挠挠头说,一般吧,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看着两个可爱的小女孩,看着她们美丽的眼睛,两人也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多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两人,他的脑子早就一片空白了。
其中一个小姑娘很俏皮地摆摆手说,那再见啊。
就像从前一样,小张呆呆凝视着她们的背影,她们真美啊,小张想。他笑了笑,自己终于和她们面对面说了一次话。事实上,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姐妹俩,因为刚旅游回来,他就被小王拉去吃散伙饭了。
散伙饭是在七月末吃的。那天阴雨绵绵,大家却吃得十分开心,散伙毕竟是相对的,只要大家都还在这世上,就永远不算是“散伙”。而且,很多人还走进了同一所高中,比如小王和小张。那天大家都喝了酒,或多或少,连小张都喝了一听青岛。大家说了好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也没有人计较。
有人跳到椅子上唱《水手》,有人自夸小学三年级就收到过好几封情书。小张半真半假地对小王说,哥们儿,我其实一直特感激你。小王问,为什么啊。小张说,多亏你当年极力教唆我参加学生会的竞选演讲。小王说,你这个呆子,也只能在学习部混了。
小张呵呵笑道,要不是当年进了学生会,初二下学期我……退位时也不可能成了新一届竞选演讲的评委。你猜我在当评委时看见了什么?俩美女啊。最先上场的就是一对双胞胎,长得那叫漂亮。一双,啊,是两双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我当时就傻了,看得我意犹未尽,以后一天看不着,心里就堵得慌。
大家怪叫,咱们的呆子也有这种心思了。小张搓手说,有贼心,没贼胆啊。
小王说,我要是你,我就后悔死了。当年你口口声声说不连任了,要专心学习。要不然岂不是能和美女共事一年?这下错过了吧,你现在顶多也就自己想想。
小张笑而不语。
小王道,今天咱也爆一料。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咱班那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吗?跟你们说啊,她是那种特活泼的女生,对吧?初一时我和她关系就不错,我还认识他哥——一个高中生。有一次我们在咱们前几天去的那地方打球,他哥正好领她去了。那天她哥正忙着和别人拼九球,让她缠得烦了,见我在那儿,就招呼我陪她玩。她一见是同班同学,便很开心地对他哥说,他是我同学,球打得比你好多了。我就当他徒弟了,过些日子准能打过你。她哥说,那太好了,你好好调教我妹吧……你们知道吧,其实那时我球打得一般,是吧?
桌上只听得一片鄙夷之声。大家问,就为了这个你们就好上了?然后初二打了一年球?班长,你诓我们呢。小张说,这也太俗了吧,听着像电视剧,假,十分假,不过我估记,打球也是增进感情,感情又带动打球,要不然小王也不可能跟抽风似的,天天上课把橡皮当巧克粉,使劲往钢笔上蹭……又是一阵鄙视。
那天晚上,大家都很high,诉说着往事,差点儿喝得胃穿孔。小王还嫌不爽,说要去K歌,结果大家纷纷反对。有人说今晚还要去网吧通宵,有人说明天早上还要和女朋友去玩儿。小王点点头说,那得了,回吧,今天也挺热的。小张看了小王一眼说,你还热?小王没理他,从杯盘狼藉中起身埋单去了。
小张突然想到小王所说的七月流火。纵然这个七月热得仿佛空气中漂浮着火苗,这份暑热也已经开始消退了。流水一般。
就好像很多记忆,纵然是最为繁盛之时,却已经开始走向尘封,亦如流水一般。小张想,人总是这样,明明知道时光不可逆转,却还是要回忆。类似的话,古人说过,今人也说过,世间却没人改得了这毛病。
在眼前的,不在眼前的,总不会留下。想起时,便如一支桨插入水底,搅得一片沉渣泛起,原本幽暗的水底便更为晃动。
当小张架着不省人世的小王走出饭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小张感到雨后清爽的晚风扑面而来。他和小王踩着闪亮的积水走在湿漉漉的街上,夜色安祥而美好。
他听见小王喃喃地说,好凉快啊。
猫在天上飞
文/郭佳音
我前座的小男生随口说了这个题目要我写给他看,并且觉得这相当罗曼蒂克,我有点头大。
猫在天上飞,这种级别的幻想一般是小孩子才有的。比如小时候做梦总会梦见自己有超能力,长着翅膀,或者身份突变成光芒万丈的公主之类的;但是长大以后的梦,大多是对白日生活的重复和再现,即便幻想也是幻想在考试里匪夷所思地夺下年级第一名。
我是个实在人,这指的是现在。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是个不切实际的小女孩,然而那些幼稚而闪亮的幻梦,在我身上比其他孩子更早地褪去。讲不清缘由,我想,会不会是小的时候太过沉迷于幻想,把梦都早早地做完了呢?
可是为什么现在回想时,那些色彩斑斓的念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昨天和一个并不太惯熟的同班男生聊了很久。其实他本来是一个人趴在学校走廊的栏杆上发傻,我看见他周遭散发的郁闷气息,就突然很有窥私欲地走过去。
一般情况下,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都很愿意跟别人讲话,当然,这个“别人”得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无论如何,他给我讲了很多。
这件事其实很像虚构的情节,就是所谓经过艺术加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的那一种。他说他每次大考前的晚上,都会听到楼上在装修房子,发出有节律的“咣咣”声,而且一响就是一夜,极度顽强,让他非常心烦,以至于整晚失眠,第二天头晕脑涨地考不好试。我听他说完后觉得非常震惊,心想,这不是幻听嘛!他很快又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那个声音根本就不存在。男孩的俊秀眉尖紧紧地绞在一起,深感痛苦的模样。
以前我特别恨那种无病呻吟的文章里面写自己幻听,矫情也要矫情死了。我没有想到我身边的人真的会经受这么难以启齿的折磨。他的成绩自从上了高三以来一落千丈,这是我注意过的,我不曾料到竟有这样的缘由。后来我们又说了很多,但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谈话上面了,那个并不真实的、却真真切切响在男孩耳边的声音,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思想。
小时候那些轻飘而无法抓牢的如同雪花一般的幻想,怎么会变得如此沉重?
其实我自己也有类似的事情,事情本身不雷同,然而最终搞得我一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