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是为了你。
宰相府。
“吱呀”,偏院里,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条缝。
“谁!”床榻上的杨国忠立时拔出枕下的配剑,凶狠的目光穿透垂下的重重纱幔,精准的投射在来人身上。
“是我,国舅爷。”来人,正是杨国忠最信任的宰相府总管事——偃伯。
宰相府上上下下,也只有偃伯才会知道每天夜晚,到哪个房间才能找得到国舅爷。
杨国忠是一个猜疑心很重的人。就连他自己的府内,也决不会在同一个房间睡超过两个晚上。位居显赫,一路走来都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走过来的。如此,想要他命的人会少吗?
“怎么?他来了?”
“是!国舅爷料事如神,回纥的频伽王子正在大殿等您!”
重重纱幔后面,凶狠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掺杂了丝丝笑意,竟是如同春风化雨。这会儿,床榻上的精瘦男子才与他那美若天仙的妹妹有了些微相似之处。
大理寺。
一身墨黑盔甲的李嗣业面色阴郁,走进了大理寺看守重犯的天牢。他稳健迈着步伐,战靴在粗粝的石板地面上摩擦着,披风搅动了凝滞的空气。脚步声、风声惊醒了天牢重犯们如惊弓之鸟般的脆弱神经。他们有的蜷缩在墙角,唯恐今天被提刑的是自己。有的拼命的跑到牢门前面,悲泣着自己的冤屈。
李嗣业头有点疼,他快步走过曾经显赫的贵族同僚们,径直来到天牢的最底部——那里,一身水红色罩衫的飘零身影牵扯着他的心,令他坐立不安。
频伽开始行动了吗?他暗暗思忖着,心想在频伽带走千寻之前一定要设法保护她的周全。
杨国忠下的命令是隐秘的,密件上写着简单的命令:西市,颜氏胭脂铺,京畿重地当街****,全部拿下。
当他知道杨国忠想要的人是千寻的时候,心里便隐约猜到了些端倪。国舅爷的目标是频伽,所以,千寻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
到了。幽暗、潮湿的牢房里,千寻团坐在地上。她原本鲜亮的水红色衫摆变得团皱不堪,上面到处是斑驳的污迹。脚上麻制的编织鞋子被脱了去,脚丫子自在的晃动着。头上的卷发挂了几根浅黄色的稻草,好不狼狈。
大理寺关着的犯人都是皇亲国戚,所以牢房内的设施虽然简陋,但是比起刑部的大牢已经好很多了。一张木质的床榻,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麻席。可千寻却不躺在上面,而是团坐在低矮的床榻旁,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自己创作了一个晚上的作品。那些画纸散落的满床都是,等待着作者的巡视。
进了天牢还能带着自己的画夹?这自然是李嗣业特许的。
“开门。”他沉声道。
“是。”身后的狱卒闻言拿出一大串叮叮咣咣的钥匙,熟练的打开了牢门。
“把钥匙给我,你下去吧。”
狱卒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顺从地把钥匙交到了李嗣业的手上。
牢门很低,李嗣业弯着腰迈进去,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对漆黑闪亮的眸子。
“你快来看。”千寻快乐轻喊着:“这些作品,我要把它们画在拜占庭的墙壁上,我要让它触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欲望,欲望,哈,永恒的欲望!”
李嗣业苦笑着,千寻狂热的样子令他担忧,尤其是脸颊上不祥的红晕。手臂抬了几抬,终于还是覆在了千寻光洁灵慧的额头上。
果然,有些发烫。
“千寻,你在发热,居然还坐在地上!”李嗣业赶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把千寻紧密地围住。紧接着将满床的画纸整理到一起,抱起千寻放到了床榻上。
“只是热了一点点,没什么。”千寻毫不在意自己的微恙,仍是专注的望着自己的作品,时不时地用炭笔增添着线条。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
李嗣业索性倚在牢门旁,注视着眼前狂热的千寻。他的心里暗暗盘算着:如果频伽救不出千寻该怎么办?
频伽没有让他的担心维持很久,不一会儿匆忙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赶走了李嗣业的担心。
“你终于来了。”
“嗯,”频伽一见到李嗣业,顿时放下心来,问道:“她还好吧?”
“还好,就是有点发热。”
“什么!”频伽紧张的走入牢中,第一件事,就是用宽大的手掌测量千寻额头的温度。“昆奴。你先回兴庆宫,给我把最好的御医请来!”
“是。”茶壶盖接命后迅速离去。
“我没事。”千寻侧望着频伽的焦急眼神,摇头说道。
“有事没事御医说了算!”频伽看看千寻身上的披风,眼睛眯了眯,转瞬除了去,把自己的围在了千寻身上。“谢谢你,李将军。”他将还带着千寻体温的披风递给了李嗣业。
李嗣业黯然接过披风,苦笑着:“没什么。快带千寻离开这里吧!”
频伽颌首,转而把千寻抱在怀中离开了牢房。
又要再走一遍这可怕的天牢通道?千寻一想起来时看到的满目惊悚,听到的痛苦呻吟,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怎么了?”频伽感到了他的抖动,拥紧了怀中的纤瘦。
“我,有点害怕。”终究啊!面对频伽,她终究学会了倾诉自己的恐惧。
怕?频伽眼望周围,立刻明白了千寻究竟怕什么。于是,拉紧披风,盖住千寻的视线,然后,他轻启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千寻耳边哼唱着一首回纥的儿歌。这儿歌,他的母后总会在频伽做恶梦之后唱给他听,很恬淡,很温暖。
澄静的儿歌在没有一丝希望的俑长通道回旋着,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洒落在天牢囚徒的脸上。终于又记起,自己曾经的,作为人的尊严。来时嘶吼惊喊的囚犯个个面色平静,含笑注视着能够走出这里的幸运儿。这阴森恐怖的大狱里,此刻竟然蔓延着安静祥和的气氛。怎能想到,一手纯朴的儿歌经能够抚慰死囚那绝望枯萎的心!
千寻蜷伏在频伽的怀中,隐隐的睡着了。此刻,长安上空的东边已见一丝朝霞,勤劳的商贩早早的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路过东市口的时候,频伽深望了一眼屹立在朱雀东街中央一人多高的大鼓,目光犀利的恨不得穿透那一层破旧的牛皮。
……“长安乃是我大唐国都,礼仪典范之地。东市、西市每天上午敲鼓三百下开放,日落之前击钲三百下关闭。王子的朋友好像不太清楚这法令,不但在关闭之后继续在西市逗留,还捋去男男女女,大行****之事!王子,您可是未来的回纥国王。请问,回纥的都城若是此等****之事,又该如何处置呢?”
“究竟怎样宰相大人才能放人呢?”
“我国法律严谨,这个恐怕不容易啊。”杨国忠捋了捋胡子,眯眼说道:“不过频伽王子是聪明人,该怎么办,想必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吧?”
“四十匹。”
“你说什么?本相听不明白。”
“三十匹。”……
策马急驰的频伽用额头轻抵着千寻的卷发,上面挂着的浅黄色稻草刺中了他。频伽抬起手摘去了稻草,把它与自己脑中的记忆一同抛在身后宽阔寂寞的街道上。
终于回到了花萼相辉楼。刚一走进大门,茶壶盖便迎了上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御医。
“上来。”频伽大步走向三楼,小心翼翼的把千寻放在了宽大温暖的床榻上。拉过丝棉缎被,轻柔的盖在昏睡女孩的身上,这才转过脸,正眼瞧向御医说道:“快过来请脉。”
“是。”枯瘦的手伸向床榻边低垂的手腕,准确的按压在隐隐跳动的位置。
千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轻抽着鼻子,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浓浓的中药味儿,熏的她眉头紧皱。没办法,谁让她从小在国外长大,对这中药甚是排斥。
张开小嘴,哈哈气。唔!竟是从自己口中传来的味道。心中一窒,忙跳下床,奔向外厅的圆桌上,想要找些茶喝,压一压恶心的感觉。
可双膝刚一踩到木质地面上,才感觉到双足麻痹了,身子一阵摇晃,跌落下去。
频伽刚刚端着熬好的中药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的声响不对,急忙忙的推门而入,在圆桌旁放下滚烫的药,紧接着一个箭步窜到了千寻的面前。
“什么时候醒的?”他一边问,一边抱起千寻坐回到床榻上,不依的数落着:“你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吗?想要下床为什么不叫人?知道你不喜欢身边有婢女跟着,专门派了人在门口候着呢!”
“我病了?”
“笨蛋!烧了一整天了,这会儿才刚退了些。”
“我的脚麻了。”千寻缩皱着小脸,委屈说道。
“我看看。”频伽伸出手,在小腿和脚踝的穴道处按压着,力道不重不缓,刚刚好。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千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薄如蝉翼的贴身衣物。忽然间,有些别扭的问:“是,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埋头专注的为千寻按压足底的频伽没有抬头,简单的回答着。
真的是他!千寻的脸蓦然烫了起来,连被频伽手指碰触的双足,也顿时热辣起来。
“好了,脚开始变热了。你动动试试,看舒服些没有?”
频伽刚一收回双手,千寻立刻将双脚缩起来,藏在被中。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热起来了?”频伽担心的望着面颊绯红的千寻,猛然想起了圆桌上的中药。
那一股熟悉又厌恶的味道猛烈的袭了过来,千寻死盯着浓黑的中药,头摇得像拨浪鼓。
“喝下去。”
“不!”
“快喝!”
“不!”
“你喝不喝?”
“不!唔……你……唔……”
不喝?那只好让频伽用非常方法了:喂,用嘴喂。
一碗药,十几个脸红心跳的亲吻,终于,那一碗全部灌入了千寻的腹中。只是,最后一口,喂的时间特别长,长的千寻快要无法呼吸了!
四片纠缠不清的唇瓣分离的一瞬间,千寻猛地深吸一口气,大喘着,抚弄着汹涌起伏的胸口,瞪视着心情大好的频伽。她的脸颊跟刚才相比,更加红晕了,像是诱人的禁果。
“你的脸红了。”
“那是因为我正在生病!”
“不是因为我的吻吗?”
“你有病啊!”她可不会忘了频伽说过的话:当有一天你看到我脸红得像今天一样,我一定会要了你,戴红帽子的女妖!所以,抵死也不能承认她是因为频伽而脸红!要不然,就是此刻,千寻一定会被吃干抹净的,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哈哈哈哈……”频伽好心情地笑着,端来一碗茶水递给千寻。
“频伽王子。”茶壶盖深沉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说。”
“扎木合到了,在一楼等候。”
频伽的双眼骤然紧闭,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开。他平静的说道:“我马上下去。”
千寻目送着频伽离去的身影,敏感的神经隐约感受到他的激怒。一股自己也克制不住的担忧浮上心头。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关心除自己之外的人。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蹑手蹑脚的跟了出去。连鞋子都忘了穿。
一楼大厅里,扎木合面色阴沉,见到频伽后勉勉强强的跪了下来,却是没有说一个字。他就那样跪着,死死的盯着地面。
“昆奴!”频伽面色大不悦,喊道。
“是!”茶壶盖稳稳的站在扎木合面前,低沉说道:“起来说话。”
过了半晌,扎木合仍是不动。频伽冷笑着:“既然扎木合大人没什么要跟本王子说的,那就回去吧。当然,要是不想回去的话,就在这儿跪着吧。昆奴,好生伺候着。”冷言说完,频伽起身欲走。
“频伽王子!”扎木合急了,抬头喊道。
这就对了!频伽唇畔不露痕迹的一笑,又坐了回去。“有什么话,说!”
扎木合身子一震,颤抖着说道:“昨天与唐朝的宰相商谈的最后结果是五十匹上等丝绸换一匹回纥战马。为什么,为什么王子会同意十匹的价格?”稍顿,他又鼓起勇气质问:“属下听说,王子这么做是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吗?”
频伽面色依然,剑眉斜挑,对扎木合示意:接着说下去。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五年了,您对我回纥的大小事务一概不问,任由王后和国师两人把全国上下搞得乌烟瘴气。现在,您出现了,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牺牲我回纥百姓重大利益?您明明知道,这批战马如果卖给吐蕃,可是相当于整整一年全国的税收啊!就这么,就这么没了,没了……”
“说完了?”
“完了。”
“那就回去吧。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千寻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我把月光宝石送给了她!昆奴,送扎木合大人!”
“是!”茶壶盖走向扎木合,恭恭敬敬地说:“大人慢走。”
“王子!你……”你就没有什么好的解释吗?扎木合心痛不已,眼神中充满了失落与愤恨:“扎木合再说最后一句话:您实在是不配做我回纥的下一任国王。”言毕,转过身毫不留恋的走了。那个曾经令他钦佩无比的频伽王子,已不再是原来的频伽了。
侧门。一个消瘦的身影伏在窗棱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上了楼梯。她赤着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黑色的修长身影,显得无助而落寞。
“昆奴。”频伽肃然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都按照王子殿下的部署安排好了。”
“很好!杨国忠啊杨国忠!十匹丝绸就想换我回纥的优等马?够狠!”
“王子殿下,扎木合大人看起来误会很深,要不要属下去……”
“不用!现在他的脸就是我的脸!他越是误会,杨国忠就越不会疑心。这样,我的计划才能顺利实施。昆奴,你盯紧一点!关键环节全部用地宫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