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味着隐忍与牺牲。
花萼相辉楼。
站在一面落地铜镜前的千寻死死的盯着镜中人,被眼前的景象逗的‘咯咯’直笑。
这,还是景千寻吗?
镜中人穿了一件圆领无花样的浅黄色丝织内袍,外罩一件炫金色长袍。那长袍有宽大外翻的绣花领子,中央开口,袖口和裙边都有红白色的装饰镶边。袖子很窄,跟唐朝流行的服饰大异其趣。亚麻草色的卷发在头的两侧梳成大圆圈,上面插上了金子和宝石制成的发簪以及一些动物形状的装饰品。一条宽大的金丝腰带缠绕住她的头,两端从背后垂下,在臀部打成繁复的结,一直垂至地面。尖耳朵的两侧,戴上了长长的金耳环。
这就是一个回纥未来王妃出席重要场合必须穿戴的服饰。
千寻对着镜子哈哈大笑,在一旁观看的频伽却早已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凳子上站起身。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千寻面前,伸出手,捧着她的小脸,摇头说道:“你还是穿回原来的样子吧。这衣服,不适合你。”
“嗯?不是你早上说今天要陪你迎接唐朝皇帝回宫的吗?这衣服,不是你要我穿的吗?”千寻迷茫着双眼,不解的问道。
“这衣服的确是一个回纥王子未来王妃应该穿的。可是,”频伽皱着眉,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千寻,无奈的说:“你真的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也罢,反正现在也不是在回纥,你就不要作为未来王妃出席宴会了。就作为频伽的女人参加吧。自在就好。”
“频伽。”千寻自嘲的微笑渐渐消退,眼睛弥漫着雾气:“我今天就要穿成这个样子。我要作为回纥未来的王妃,跟你站在一起!唔……”
她的话刚一说完,红唇就被频伽吞进了口中,辗转纠缠起来。
此刻,频伽心里说不出的悸动与激荡。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孩,这个戴红帽子的女妖,终于,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了。千寻这样的性格,今天能说出这番话。别说战马交易的事另有玄妙,就算真的让他用十匹丝绸换一匹战马,他也认了!
“其实,你的病刚好,昨晚又被我要了一次又一次。今天跟我一起去恭迎唐朝皇帝回宫,不会觉得累吗?”频伽又想起那个御医说的话了。他不安的搂紧千寻,生怕有人会把她抢走。
要抓紧时间给千寻确诊!而且绝不能让她知道!频伽心里默默地想着:你不会有事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这夺走!我会想尽办法治好你!
要了一次又一次?天啊!千寻的脸骤然红了起来,脸颊害羞得无处安放,直往频伽怀里钻。“我,我没事的。”
是谁说的?爱,意味着隐忍和牺牲。
皇帝回宫。百官恭迎。
频伽和千寻并肩站着。他们的对面,是太子李亨和宰相杨国忠。
杨国忠别有深意的望着一身华服的千寻,眼神里闪烁着得意的神色。频伽故意恼怒的回望他,表达着对战马交易杨国忠所用不光彩招数的愤恨。
这些,李亨都看在眼中。他斜睨一眼杨国忠,蔑视与厌恶毫不保留的呈现在脸上。他们之间的积怨之深,已经到了连做秀都不必的地步。想想自己的两个妻子,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全部因为一波波向他汹涌袭来的政治阴谋而离异。这太子位!这令多少人觊觎的位置,究竟有多么诱人呢?
他昂首挺立在百官之首,心里却是苦涩不堪。
李亨身为太子这么多年。从上一任宰相李林甫开始,不知道遭遇过多少次的罢黜事件。每一次,都差一点让他永劫不复!到了现任宰相杨国忠就是更加的明目张胆,变本加厉了。幸好,高力士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不然依杨贵妃如此受宠,自己被废怕是早晚的事!
杨国忠想要罢黜太子,是有他一番不可不为的道理的。杨贵妃身受无尚荣宠,然而奈何伴君多年,竟无子嗣!这对一个宫里的女人来说,威胁是巨大的。他必须为整个杨氏家族的将来做打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扶持另一个皇子登上帝位。有了拥护之功,玄宗皇帝死后他们杨家才不至于遭至毁灭性的打击。
这三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开口。旁人,决计瞧不出他们三个暗藏的汹涌波涛。
“频伽哥哥。”是永乐!她冷冰冰的来到频伽面前,双眼不甚友好的望着千寻:“她是谁?”
李亨大惊,喝斥道:“永乐,你在跟谁说话?怎能如此放肆?还不退下!”
“亨哥哥你不要管我!”永乐一脸的娇纵任性,不依不饶的追问着:“这个女人是谁?”
频伽的双眼深深凝望进千寻的,无限怜惜的宣告:“她是月光宝石主人。是回纥未来的可敦。”
什么?杨国忠眸中闪过一丝忧虑:这女人竟然是回纥未来的王后!自己曾下令将她囚禁在大理寺。这件事不会埋下什么祸患吧?
“你说什么?回纥未来的可敦?”永乐枯黄的瘦脸闪过一丝小女孩特有的阴毒,清亮的目光把千寻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长的也不过如此嘛!
千寻把目光从纠缠中别开,投注在任性公主的身上。
永乐身子一颤,倔强的性子不甘处于劣势,可是嘴唇嚅喏着,平日里比刀子还毒的利嘴竟是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好了,永乐!”李亨走上前来,拦住她的肩旁离去,一直把永乐送到了公主们站立的地方。那里,形形色色的公主站立一排,高低胖瘦不同,可却是一水的争奇斗艳。她们深谙父皇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纷纷在鬓端插上一支。牡丹姹紫嫣红,在朝臣暗色的官服中显得分外跳脱、耀眼。
永乐呼吸急促,神色阴霾,头顶的玫红色牡丹随着颤抖的身子一起晃动着,不一会儿,上面一片花瓣脱落,零落在她的脚边。
那个女人眼神为什么如此刚强?永乐站在那里,心却仍留在千寻的身上。刚才,千寻仅仅扫了她一眼,却是令她如鲠在喉,恍惚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个没有欲望的女子!果真是无欲则刚!
她干瘦的手指纠结在一起,死命的缠绕着:我要除掉她!频伽哥哥是我的!
还不及她胡思乱想,远远的,宫墙之外,庄严、凝重的号角声蓦然响起——皇帝,回宫了!
群臣纷纷拜跪。从皇宫的高处俯瞰,当真壮观!怪不得,这万人之上的宝座可以令觊觎它的人付出一切来换取。亲情、友情、爱情、道德、仁义……都及不上它所能给予的分毫!
唐玄宗身穿明黄色龙袍,泰然从跪拜的人群中穿过。他的一生,从来都是站在高处接受他人的仰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姑母?姑母?你不要隆基了?不要隆基了么?”……
朕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想起她了?
玄宗猛地甩了甩头,待到目光汇聚之后,突然如同被雷击一般,怔立当场。
“陛下,陛下。”身后紧紧跟随的高力士不解的轻喊。
唐玄宗神情激动,很快又抬起了脚步向前走着,停驻在一个人的面前。
膝盖好痛!千寻伏着头,眉毛恼怒的纠结在一起。早知道无聊至此,她就应该听从频伽的安排不来了。要不然,现在去拜占庭,画着她最爱的壁画,该有多惬意!嗯?怎么眼前多了一双鞋子。金黄色的丝绸底子,上面刺着威严高贵的盘龙。那盘龙身上的鳞片是用金丝银丝镌绣而成,在九月的灿烂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夺目的气魄。
这人,怎么还不走?
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尖翘的小脸,迎着迫人的刺目光线看向鞋的主人——啊!这个人,简直就是一本活动的人体书!
千寻用艺术家敏锐的目光研判着足蹬龙靴的人:这个人的脸真有趣!像孩童、像老人;像英雄、像小人;像男人、像女人;像智者、像庸人;像至尊、像尘埃……像一切可像之人。
“陛下!”高力士不安的催促着唐玄宗伫立的身影。满朝文武全部叩拜,迎接皇帝回宫。在这儿失态可不行!“陛下!”他忍不住了,伸出细长的手指拉了拉他的龙袍。
唐玄宗终于愣回了神,别开脸,机械的朝前走去。
好一会儿,内侍太监才细声高喊:“皇帝陛下谕旨:朕自华清宫返回,路途劳累。今晚的夜宴群臣取消。特邀回纥频伽王子与景千寻两人晚膳到麟德殿一聚。钦此。”
众人一阵千恩万谢。倒也奇怪,这皇帝的谕旨跟他们毫无关系。却也是一阵皇帝圣明的呼喊。想必再有智慧的人生活在这些人的中间,也是保不准会大脑生锈的。
频伽站起身,伸手拉住千寻。看见她皱着眉头不停的揉搓膝盖,有些心疼地说:“偏还让你也进宫。要不然,今晚说什么也要让你好好休息。”
千寻淡淡一笑:“以后,不知道要陪着你在回纥的宫里生活多久呢!我总是要适应的,不是吗?”说完,目光朝深邃的大殿投射过去:原来他就是唐朝皇帝!不知道愿不愿做我的模特呢?
频伽将她轻揽入怀,允诺道:“要生活一辈子的。”话音刚落,脑海中又浮起御医的话。不安的情绪袭了过来,使得他手臂抽紧,死死的拥着千寻。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决不分开!你会好好的,好好的。频伽按耐着心头隐隐浮上的不安,把头深深的埋进千寻的脖颈。
两人站立原地,就这样依偎着,毫不在意来往退朝官员的侧目。
一道怨毒的目光狠狠地扎在他们身上,久久不肯消散。
大明宫,麟德殿。
今晚,这里只有三个人。不算国宴,只能算是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宴。
唐玄宗的脚上仍然穿着那双红色的软布鞋子,这与他一身明黄色的丝织长袍搭配起来,显得分外夺目。
频伽和千寻两人则是一样的白色罩衫。简简单单、轻轻松松、闲闲适适、慵慵懒懒。
千寻拿起筷子,习惯性的朝一盘子青青翠翠的素菜伸过去。忽觉频伽的目光不悦的看了过来,赶忙中途变换方向,夹了一块贵妃鸡肉块放进了口中。
唉。这以后的日子可是要改变的地方太多了。只是,这改变可真是甜如蜜糖啊!
“频伽。”玄宗收回了放在千寻身上过久的目光,转而对着频伽说道。
“是。”
“你母后还好吗?”心里,毕竟是挂念这个十六岁就为了国家社稷远嫁异邦的妹妹的。
“回禀皇上,母后一切安好。她还常常在频伽的面前提起陛下,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是吗?”玄宗客套的笑笑,心中思忖:咸安若是抱怨我、骂我,倒是好了。像频伽所说这般,想来心里恨我极深!唉……
“陛下,这两国的比试何时开始呢?”频伽看一眼静默的千寻,微笑说道:“不瞒陛下,频伽希望早日完成此事回国完婚。”
“哦?真的。”目露惊讶之色的唐玄宗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失落,哑然笑称:“那可要恭喜你了。嗯,切磋一事就定到重阳节之后吧。先比试骑射,就在皇室的马球场好了。看一个男子的骑术高不高明,马球比赛最有效。”
“频伽遵命。”
接下来,诺大的麟德殿安静非常,三人休闲的享用着美食,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静溢气氛的意思。只是千寻会时不时地看着频伽,奉献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回花萼相辉楼的路上,频伽紧拥着千寻,迟疑的询问:“你有没有觉得皇帝今晚有点怪怪的?”
“嗯,”千寻点点头,回答道:“虽然我一直没有抬头看过他,但是我知道,他盯着我看了一个晚上。”
“你也感觉到了?”频伽心里添了些忧虑,虽然唐玄宗也没有做出过其它怪异的举动。可这整晚的窥视也着实令他不安。看来,真的要赶快回国了。
入夜。
频伽拥着沐浴后清新宜人的千寻,心中翻涌着许多心事:明天一定要让御医来确诊。可是还需想一个理由不让千寻起疑心。那御医或许是诊断失误信口开河什么的,决不能让她知道御医之前所下的诊断。这样的压力,还是由他一个人来承受好了。反正,不论是什么病症,不论需要多么珍贵的药材。他就是拼尽一切也会解决的。千寻是他的!不论是谁,不论什么理由,也休想把她带走!
陷入梦乡的千寻动了动身子,在频伽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去处,恬淡的睡了去。
第二天。花萼相辉楼。
“不,我不要!”
“你听话!啊?”
“不要嘛!我的发热早就好了,你看,不烧了呀!为什么还要让御医来把脉?我不要!”
楼下忙忙碌碌的宫女太监们不费力气,就可以在大清早听到楼上情侣的对话。一个可爱任性,一个包容宠溺。聆听这样的斗嘴,呵呵,倒也是人家一大乐事。
“不行!我一定要确保你完全好了,否则不会安心。”
“我已经完全好了呀!我确定!”
“你的确定没有用!我一定要听到御医亲口告诉我。”
“不行!我没空,我要去找黛螺他们,我要去拜占庭画画。”
“你可以去,但是必须等到御医把过脉以后再去。”
“什么呀!我不……唔……别这样,别……”千寻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传来了频伽餍足的声音:“抗议无效!”
楼下的聆听者听到此,脸上纷纷露出了快乐的神情。一时间,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弥漫在整个花萼相辉楼里。久久消散不去。
终于,在拗不过频伽的情况下,千寻老大不愿意的躺在床榻上,接受着一个又一个上前请脉的御医谨慎的检查。
有必要叫来这么多御医吗?太夸张了吧?千寻无聊的望着窗外,心里倒是泛起重重的幸福感。这感觉像是春蚕吐丝,把她的心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
原来,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幸福的感觉是这样的。
频伽见千寻无聊,吹了吹口哨。不一会儿,花丛中卿卿我我的月儿和星儿便飞了过来,在窗棱上热热闹闹的叽喳着,摩挲着千寻伸来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