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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女人对待权势的渴望会超出对幸福生活的想望吗?

深秋的长安郊外,再不复九月初的微红熏黄。放眼望去,满眼的荒凉静默,沉暗的令人沮丧。若是出行的目的是为了祭奠已故的旧人,那心情就愈发沉重了。

皇帝的龙辇快速平稳的行进在官道上。在秋雨的冲刷下,道路显得有些泥泞,到处是往来马车碾过的痕迹。

紫金色龙辇内,一身素缟的玄宗皇帝手执紫檀木箫,来来回回的抚弄着。他望着一身铅灰衫裙的千寻,竟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千寻丫头,朕,能给你梳梳头吗?”

“梳头?”千寻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卷发,眼神中弥漫出一股抗拒:“为什么?”这世上,有资格为她梳发的就只有一个人,一个长着湛蓝色眼眸的男子。

“呵呵,或许是朕的要求过分了,可是它……”玄宗从怀里掏出那把老旧的鱼牙梳子,怅然道:“它已经太久没有与温柔的发亲密过了。有时,朕一个人在寝宫,常常会听到它对朕喊‘我好寂寞,好寂寞。’”

千寻无动于衷的望着他,摇了摇头。

“那,朕把它送给你。如此,你能答应朕每天都用它梳梳头吗?”玄宗紧紧攥着那把鱼牙梳子,缓缓的朝千寻递了去。

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有人在送她礼物。《涅磐经》、藏银镯子,现在又来了一把海象牙做的旧梳子。怪异的是,这些礼物都算不上是特别值钱的东西,倒是送出的人,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

原本想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是玄宗渴望的眼神却令她的心底某一处酸酸的,泛起一阵悲凉。手,终究还是伸了出去,接过了那把鱼牙梳子。

玄宗笑了,像个少年般羞涩的笑了:“这梳子,若是用‘渌水蚕丝’穿起来,挂在胸前一定很好看。”姑母当年就是这样戴的,别致极了。

“我有月光宝石。”冷冷的抛出这句话,千寻便移开了目光,朝窗外望去。

潮润的空气中,一股松脂香气淡淡的晕染在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沁入心脾。苍老干枯的树干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松香珠子,偶尔不知何处飘来细碎的草屑,沾在上面。再被另一滴松脂覆上。就此,凝固成永远。

京郊皇陵,到了。

千寻跟在玄宗皇帝的身后,朝向大大小小的青冢间走去。

这里,埋葬着身份尊贵的皇室子弟。他们身上上原本都留着高贵的皇族血液,可是死后,不过是在这皇陵之中寻得一处安身之地。只有少数的人,才有资格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一座宛如地下皇宫的陵墓。

一行人沉默的行走着。砖石间的缝隙里,枯黄的野草残骸被沉重的脚步踏的失去了最后的喘息。

玄宗走在这原本应该使人心情平静无波的青冢间,心情,竟是汹涌澎湃。

“隆基,为什么哭?”

“姑母,姑母,您为什么一定要称帝!要知道,就算是您伟大英名的母亲,也是不希望您这么做的!”

“母亲?她老了,人老了总是会糊涂的。她难道还不了解身为她的女儿,心里对这个动荡飘摇的国家怀着多么深切的爱吗?这片国土,是我慈爱父亲心中永远的牵挂;这片天空,是我崇敬母亲手中指点的风景;这片气息,是我可怜哥哥眼中无奈的悲凉。这里,倾注着太平全家的欢笑、泪水、死亡、绝望。你说,我怎能再眼睁睁把它交给一个弱小的、受人摆布的傀儡小儿!”一身素缟的太平转过头,望着龙床上已然没有生命气息的小皇帝,又转过身望着拔剑相向的李隆基:“隆基,姑母很高兴!姑母真的很高兴!隆基长大了,而且长成了一个懂得帝王之道的男人!今天,你能拔出佩剑,对准姑母的咽喉。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了!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女人对待权势的渴望会超出对幸福生活的想望吗?你错了,你们都错了!只有我,眼看着母亲因为父王被自诩智慧的臣子们捉弄而愤怒!只有我,眼看着母亲因为父王所颁的错误政令造成的黎民疾苦而哭泣!只有我,眼看着母亲因为父王不问政事流连于她的姐妹甚至是她的外甥女那香暖怡人的床上而痛苦!这就是母亲选择成为一个帝王的原因:她已经失去了幸福生活的全部可能,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女!”

“姑母,您颁一道懿旨。宣布您放弃帝位,宣布您拥护隆基登基。然后,隆基会保护你,会给你一个女人的幸福生活。好吗?姑母!”

“傻孩子!”太平向前迈了一步,剑尖距离隐隐跳动的脖间动脉不过寸余。“不要后退!”太平断喝一声,制止了李隆基想要后退的步伐。“你不能后退!这一步你若是退了,那么今天,死在这里的人就是你!隆基,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你必须杀了我!任何对我的宽恕都会令跟随你的臣子和死士们不安!他们会对我这个武帝的女儿耿耿于怀,时刻担心自己的性命。所以,你要杀了我!慰藉那些甘愿为了你出生入死、流尽鲜血的人!否则,你就算是登基了,还是无法稳住人心。大唐,不能再经历一次弑帝了!”

“不,我不能这么做!姑母,姑母。”

“杀了我!快!”

“不!”

“杀我!快动手啊!”

已经濒临崩溃的李隆基神色绝望,失控的双手像是着了魔一般向前一送!

脚步越来越急促的唐玄宗猛地顿住身形,身子因为力道的猛烈而摇摇欲坠。

高力士立刻走上前,扶着玄宗的身子,急切的问道:“陛下,陛下。您没事吧?要是身子不舒服,咱们就回宫吧,改日再来。”

“不,朕没事!”说完,潮湿的眼远远望去——太平公主的青冢,已经到了。

石碑前,两道清瘦的深灰色身影孑然伫立。秋风一阵吹送,两人的衣摆飘扬起来,一股超然之气弥散着。其中一个沉声说道:“今日得闻大师一席禅语,摩诘心头很多郁结不下的心事都如这萧瑟秋风般飘然远去。”

“摩诘先生原就慧根深种,稍作点化,便立刻是另一个境界了。要知道世间所有的遗憾,不过是心中之念的执著罢了。若肯放下,于自己、于逝者,都是一件好事。”

“大师所言极是。”

高力士清了清嗓子,刚想高喊‘陛下驾到。’却被玄宗拦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大喊大叫的。朕今天不是皇帝之身,而不过是一个追忆故人的普通人罢了。宫中的礼仪,都免了吧!”

“是。”说完,命一众侍卫退在一旁。注视着玄宗和千寻两个向前走去的身影。

“原来是大慈恩寺的无果禅师和大诗人王维啊!难为你们有心,比朕来的还早!”

两道深灰色身影闻言立时转过身子,眼见是皇帝无疑,低头欲拜。

“免了,免了。”玄宗皇帝忙伸手向前,扶起两人垂落的身子。“今天来这里的,全部都是太平的故人。没有身份尊贵的皇帝!”这唐玄宗果然是性情中人,一席话说的铿锵激昂。

王维站定身子,看到千寻在不远处望着他,惊喜道:“千寻丫头?你怎么也来了?”

无果禅师看到她,也淡定微笑:“是女施主啊!今天看来,要比那天在大慈恩寺看到的自在许多!”

千寻扫了一眼没什么好感的禅师,走向王维:“摩诘大叔,今天我可是为了看你而来。喏,这些香烟你不是很喜欢吗?全部送给你!”

玄宗皇帝诧异的望着他们,问道:“你们都认识?”

“一面之缘。”

“两面之缘。”

两人之声同时响起,而后互望一眼,顿时对这人世间的‘缘’字感慨万千。

“摩诘大叔。”千寻望着王维重新串好的沉香木佛珠,低声说道:“上一次,是我不对。千寻不应该把自己的不痛快转嫁到别人的身上。”

“呵呵,傻丫头!摩诘大叔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了!”

无果禅师、王维、千寻从墓碑前退了去,把一片清静留给了玄宗皇帝。

无果禅师望着那里悲恸的身影,长长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千寻一听到这‘阿弥陀佛’,心里就忍不住地排斥,眉心,紧紧的皱着。

“女施主仍是讨厌出家人吗?”无果禅师问道。

“对,我讨厌,你们的诵经在我听起来就像是无病呻吟。根本毫无意义!”

“呵呵,女施主,恕老衲直言,你这一生与佛渊源极深,此源于施主身上的玄妙气息。您,本不属于这里。”

千寻大吃一惊,正视着无果禅师问道:“你,为什么说我不属于这里?”

“施主的眉宇间看似与我朝之人一模一样,其实完全不同。慧洁双眼里绽放的强光,足以吸引所有看到它的人心升向往之情!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那强光里面好像有两个词:自由和爱!”无果禅师顿了顿,接着说道:“记得第一次见到施主的时候,您不停的在追问‘千色在哪儿?’那时我就感觉到了你内心潜藏的佛性。”

无果禅师的话令千寻思绪混乱:是啊!自己之所以会穿越千年而来,要找寻的不就是那个名叫‘千色’的禅师吗?不知何时,这个理由已被自己遗忘,埋藏在难以查知的潜意识中。

“千色?”王维奇怪的问道:“这是一个禅师的名字吗?”

“或许吧!当时老衲听到了,便罗嗦了一堆。想要点化女施主:自己究竟是在寻找一个具象的人,还是在寻找世间万象的真谛!”无果禅师笑笑:“现在看来,女施主的内心仍是没有答案啊!”

正说着,玄宗皇帝朝这边走来,站定后说道:“朕有些事情想要跟无果禅师单独聊聊。”

四下无人。玄宗神色一凛,厉声道:“禅师!已经多少年了?你跟朕保证过一定会找到原本的《涅磐经》,让朕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结果呢?二十多年过去了!朕如约让你当上了大慈恩寺的主持。每年国库里拨给你的钱帛从未减少过。可是《涅磐经》呢?在哪里?”

“陛下请恕罪!当年玄奘法师身边的书记带着《涅磐经》逃走,有关他的下落众说纷纭。这二十多年来,老衲按照各种流传下来的说法一一找寻,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就连那个书记的后裔,也逐渐在各种刺杀、考问中死去。眼下,这一族的人已经灭绝,查找起来,更是困难了!”无果禅师面色不复刚才的自若,紧张说道:“请陛下放心,最起码,这经书开启的方法是再无第二个人知道的。而且,想要凑齐这《涅磐经》和密宗信物可说是世间最不可能之事。即便是有人寻得了原本《涅磐经》,也是毫无用处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别的人无法获得这种神力,那么你的约定就算是完成了是吗?”玄宗皇帝有些恼怒,音调稍高了些。

“不!陛下请息怒,老衲一定加紧查寻,争取早日找到《涅磐经》,完成对您的承诺。”

“哼!清风道长最近连连献上珍贵药石,朕服用之后感觉身体清爽,就像年轻很多一样。而你呢?这几年全国的僧侣越来越多,全部都是光吃饭不缴税的人。这些僧侣现在已经成为国家的沉重负担。你不知道,朝堂之上,每天上奏要求对佛教进行人员和财政削减的大臣们可是越来越多了!”

“是!老衲略有耳闻,老衲感谢陛下的容人大度。老纳为全天下的僧侣感谢您的博大胸怀。并且会早晚为陛下的健康、国家的强盛诵经的!”

“哼!”

夜晚。大同殿。

“王子。”驻守的回纥侍卫走进来,回禀道:“永乐公主又来了,属下无能,实在是拦不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嘭”的一声,大同殿的宫门被重重推开,面色癫狂的永乐冲了进来。

在宫门敞开的一瞬,一股猛烈的寒风闯了进来,吹灭了殿内唯一的光亮——频伽书案上的油灯。

此刻,冰冷的大同殿内一片漆黑。而永乐公主的热情却很容易就能感受得到。

“王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频伽政务繁忙,您伟大的父皇却又找了种种理由不让频伽回国。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哪里有多余的时间见您呢?您若是无聊了,这长安城内的公子哥多的是,只要公主振臂一挥,心甘情愿陪您打法无聊时间的优秀男子一定都排到东都洛阳了!您又何必总是来频伽这里碰壁呢!”

“住口!不要辱没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它此刻在你一次次的无情拒绝下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难道,你一定要让它疯狂吗?这颗心一旦疯狂了,便会燃起世间最炽烈的火焰,把所有的人都烧得干干净净!”

黑暗里,频伽的心沉了下去。永乐的任性和固执非比寻常。就像她所说的,她若是得不到心中所想,一定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的。如此,他想要早日带千寻回国完婚一事会越发变得困难!

思及此处,他伸出手,拉过那个前来禀告的侍卫,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你坐到这里来。不论发生什么,绝不可以出声。知道么?”

那侍卫轻轻的点了点头,坐在书案前,身子僵硬如石。

“公主。”频伽扬声问道:“您口口声声说为我疯狂。我又怎么能知道,您是真是假呢?”

“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真诚!这是我十六年来最最真诚的一次!这也是我十六年来最最疯狂的一次!我从来没有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我的脸颊,总是为你发烫。我的脚步,总是为你慌乱。我的思绪,总是为你空白。你说,这一切难道不是源自于我对你真切的爱吗?”

“爱?公主以为爱是什么?”

“爱就是与心爱的人拥抱在一起,唇齿相依。用彼此的身体,温暖对方的心灵。”

“这究竟是您一时兴起还是深切想念呢?”

“王子!”永乐的眼眸在漆黑里闪烁着非同寻常的决心:“今晚,我会告诉你永乐对您的心意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深切想念。”说完,她解开披风,缓缓向书案走去。

冰冷的大殿上,此刻只能够听到一个陷入疯狂爱情的女人宽衣解带的魅惑声音。一件、两件、三四件,罩衣、裙衫、内衣、肚兜……永乐凭借着自己的狂热爱情在寒冷秋风中一丝不挂,坚定的朝着书案前的人走去。

“王子?”她有些害羞。毕竟,身为大唐的公主,她的行为是有违皇室体统的。可是,她顾不了了!她要抓住一切机会跟频伽在一起。千寻那个女人是可怕的对手,不如此,她怎能在频伽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即便是将来与千寻并立为王妃,她也不在乎!她,此刻只是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得到爱人的疯狂女孩。

无人回答。无边的静默里,隐约能听到男人雄性的呼吸。

“王子。”永乐抓到了黑暗中的爱人。她大胆的把他的手引向自己的乳房,那里,颤栗的性感早已成熟,等待着心爱之人去摘取。

她的唇,热情的奉献上去。那热情的程度,使得她的爱人快要失去了喘息的机会。秋风吹过的耳边,传来了她的男人急促的粗喘呻吟。她,毕竟是美好的。她的肉体,轻而易举的就攻陷了几乎快要令她绝望的冰冷。终于,死命的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为了她而疯狂,理智,全部为她而缴械。

“好痛!”黑暗里,她甜蜜的轻喊回荡在大同殿内,显得无限餍足。

一身白色罩衫的频伽从侧门走了出来。冷冷的回望一眼,便毫不犹豫的朝花萼相辉楼走去。

那里,最令他牵挂的人正在等他。已经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决不能耽搁!

风,仍然一袭袭的卷来,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