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扮作商人到达上海后,很快找到了中央军事部长周恩来。周恩来安排他住到一个饭店里,亲自听取了他关于红四军情况的书面及口头汇报,又召开几次会议,进行讨论,才决定他代中央起草一封给红四军前委的信。当他起草好之后,周恩来又组织人讨论和修改,最后才形成了这封信。现在,他仍记得信中作了9个方面的指示,尤其令人注意的是中央针对红四军党内的争论作了结论,其他如是否固守一个地区的割据、战争中集中与分兵、发动群众建立政权、要不要设立军委、党在军队中如何实施领导等问题,都有明确的指示.并强调毛泽东、朱德及红四军前委要团结全体同志努力向敌人作斗争,实现红军所担负的任务;要加强指导机关的威信,与一切非无产阶级意识作坚决斗争,纠正错误,恢复毛泽东、朱德在群众中的威信……
“非常好!中央太了解我们了!”
朱德读完信之后的叫好声,打断了陈毅的思绪。他想说什么,还没等他说,朱德又问:
“恩来同志怎么样?”
“他很好,就是太忙了。”陈毅说。
“你快说说,”朱德道,“我们怎样执行中央的指示?”
陈毅说:“这得和你商量,和毛委员商量。”
“得把中央的指示先送给他看看,请他回来。”朱德说。
“我想先开个前委会,传达中央的指示,先做好工作,再去请毛委员,你看怎么样?”陈毅说出自己的想法,征求朱德的意见。
朱德想了想,说:“福建省委要求我们出击东江,开始这几天打得很顺利,我以为不宜停下来,应该继续出击,到了东江以后,再根据情况召开前委会,研究执行中央指示的问题。只是,毛委员那里谁去好呢?”
“我赞成你的意见,先打东江。”际毅说,“至于毛委员那里,还是我去。我当面向恩来表示过,我要把毛泽东同志请回来主持前委的工作,我代替不了他。”
朱德被陈毅的话感染了,多么光明磊落的胸怀啊!他高兴地说:“对,欢迎毛泽东来主持前委的工作。过去的那些我收回,我们请他回来。”
“我想他会回来的。”陈毅说。
“我也这样认为。”朱德赞同地说。
这时,康克清回来了,朱德和陈毅才发觉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陈毅站起来说:
“就这样干吧?!”
“好啊,你去闽西,我去东江,后会有期。”朱德说。
康克清看看朱德,又看看陈毅,不明白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康克清,你真是马大哈
10月下旬的粤北,天气已经变冷,地处深山里的马图村,更是如此,黄昏的山风吹来,寒意尤其浓重。但朱德的心里,仍然憋着一团火。这次没有能够占住梅县城。
是的,他怎么能不憋着火呢?昨天,他率领一、二、三纵队一举攻克了梅县城。可是粤军第六十一师师长蒋光鼎很快率3个团来袭击,权衡得失利弊后,他命令部队迅速撤出城外,翻越重叠的山峦,走过崎岖险峻的山路,来到这山窝中的小村子。
对此,他是有点不甘心的,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蹙起的浓眉下射出两道犀利的目光,恨不得立即率部出击,把梅县城拿下来。但他能控制住自己,现在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硬拼是不行的。不过,他没有放弃占领梅县的念头,心里计划着怎样把它拿下来。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平静下来,目光也变得温和了,凝视着越来越浓的暮色。
朦胧之中,康克清走来了。她看到朱德正在凝望,走近跟前说:
“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呀?”
“是你呀!”朱德抬头看到康克清,说:“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很累,你应该和你的女子班在一起。”
康克清理解朱德话中的含义。退出梅县城,又走了这么多山路,女兵们可能会产生思想问题,作为班长,她应该和战士们在一起,可她回来也是有原因的。
“我将女子班安排好之后,想到应该来陪陪你。”
“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朱德笑笑,和康克清一起走进了屋内。
进屋后康克清端来水,洗了脚,然后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一双鞋,可一穿才发现是一只脚上的,生气地说:
“真倒霉!”
“怎么啦!”坐在桌边的朱德,听到康克清的话,转过脸来问。
康克清把鞋递过去:“你看看。”
朱德接过鞋,看到是一双布面皮底的女鞋,很漂亮,就说:
“这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可都是一只脚上的。”康克清丧气地说。
朱德翻来覆去地看,的确是一只脚上的,便问:
“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在梅县城里,用才发的钱买的。”
进城之后,每人发了一块半银元。康克清和其他红军战士一起正向群众讲话,就传来了撤退的命令。经过一家商店时,她看到货架上的鞋子,就买了一双,急急忙忙装进挎包就离开了,连看也没看。
朱德又看看鞋子,边大笑边说:
“康克清呀,你真是个马大哈!”
“你还笑昵,这根本不能穿呀!”康克清说。
“不能穿就算了,别再心痛啦!”朱德劝慰说。
康克清还是说:“我不是心痛鞋,是心痛那一块半银元嘛!”
“我不是还有一块半嘛,过几天打进去时再买一双!”朱德说。
康克清用庆幸的口吻说:“当时我想给你也买一双,幸亏没买。”
朱德把布鞋放到桌上,说:“这鞋虽好,可是不能爬山,咱们的草鞋爬山可好呢。”
康克清擦擦脚,穿上草鞋,边倒水边说:“都是敌人来得太快了。”
这句话勾起了朱德的心事,他感慨地说:
“是呀,这个地区好像是我们的伤心地,两年前,南昌起义的部队就是在这里失利的。”
“是吗?”康克清说。
朱德略有所思地说:“是呀!前年9月底,起义军向揭阳、汤坑地区的敌人发动进攻。当时我们满怀信心,只要战斗顺利进行,就能把广东境内的国民党部队打垮。可是9月30日凌晨炮声突然由远而近,愈响愈激烈,撤下来的人说,我们的部队在汤坑附近受挫,伤亡很大。这天上午,敌第八路军副总指挥黄绍骇亲率3个师,沿韩江西岸扑来。接着,敌人重兵围攻,我们遭到了覆灭性的失败。”
“你当时在哪里?”康克清睁大吃惊的眼睛问。
朱德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当时在三河坝,指挥部队与敌人激战了3天3夜,给进攻的钱大钧部两个师以很大杀伤,当知道汕头方面的消息不好时,便主动撤到了饶平。”
康克清像听书一样听朱德讲述两年前的事情,见朱德停了下来。便又问:
“那后来呢?”
“后来,”朱德痛心地说:“我与周恩来等同志领导的起义军总部失去了联系。我想,起义主力虽然失败了,但起义这面旗帜不能丢,武装斗争的路一定要走下去,便和陈毅同志一起,在饶平整顿了剩下的部队,经平和、永定、象洞转移出去,脱离了险境。”
从朱德的讲述里,康克清仿佛看到了朱德、胨毅率领部队在长满灌木的悬崖陡壁上攀登的情景,又增加了对丈夫的了解,从心里敬佩他,也为他捏一把汗。然而朱德却说得那么平和,好像在讲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好了,你去睡觉吧!”朱德催促道。
康克清看看窗外黝黑的夜空:“你还不休息吗?”
“我还得看看文件和材料。”朱德说。
康克清心想,如果不是我和他说话,他也许早就看完了,要是我在这里,他还不能看完。这样想着,康克清回女子班去了。
看到康克清走了,警卫员小李才进屋来,他要睡在这外屋里。朱德看到警卫员,说:
“你也睡觉吧,有事情我叫醒你。”
“不,我不困。”警卫员说。
“小鬼,怎么会不困呢?你坐着也代替不了我嘛!”
朱德说着坐在桌前,昏黄的油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他聚精会神地读起来。不一会,他就感到有点儿累,腰有些酸,腿有些痛。今天的事情不应该留到明天,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读完文件,他掏出怀表看看,已过了10点钟。转身一看,警卫员已伏在桌上睡着了。这个小鬼,还说不困呢!当他的目光落到床前的草鞋上时,立即发现那双草鞋破了几处,心里不由得一动,多好的战士啊!10月的天气,还穿着单衣和草鞋,得想点办法啊!
他慢慢站起身来,轻轻走到床前,把草鞋拿在手里,掂一掂,又走到屋外,找来一些草,然后坐到桌前,将油灯挪得近一点,补起了草鞋。他的动作是那么轻,那么熟练。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动作很轻,小李还是被惊醒了,他一看,军长正在补自己的草鞋,猛地下了床,赤着脚走过来,说:
“军长,我对你有意见!”
朱德看到小李噘着嘴,不知怎么回事,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你看完了文件还不休息,我有意见!”小李说,“你补我的草鞋,我更有意见!”
朱德也笑了:“这不,马上就补完了,补完就睡觉。”
“不行!”小李说,“请你现在就睡觉,这是我的责任。”
朱德看看小李,把草鞋递过去,说:
“好好好,我服从你的命令,现在就去睡觉,你也赶快去睡吧!”
小李点点头,朱德才进了里屋。
扪虱谈兵
少见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为古田镇的8个村子披上了一层洁净的银装素裹。望着这景象,人们都记起了瑞雪兆丰年的话。
在镇子中的一家小药铺里,住着康克清和她的女子班。此时,她坐在窗前,面对着漫天飞雪,思绪却连着溪背村的廖氏宗祠。那里,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正在进行,会议开得怎么样了?朱德在做什么呢?
她还记得,从东江返回闽西以后,接着就攻克了长汀,很快,毛泽东就回来了。那天,毛泽东在陈毅的陪同下来到长汀,和朱德见面时非常高兴,亲切地交谈了很久。随后,红四军就开到连城、新泉一带。毛泽东、陈毅领导政治整训,他们找人开座谈会,听取各种意见;朱德则负责军事整训,举办基层干部培训班,组织军事训练,制定红军的条例条令。这个月的中旬才来到古田镇,准备召开红四军第九次党代表大会。
一天晚上,军政治部的战士燃起一堆火围坐取暖,一边抓虱子,一边谈形势。正在这时,朱德走了过来,坐在火边搓着手,环视周围的战士问:
“你们在讨论什么呀?”
“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们当兵的还是谈打仗的事。”有个战士说。
另一个战士把抓到的几个虱子丢进火里,顿时响起一阵劈啪声。这个战士瞅着火,愤愤地说:
“坏蛋,给你尝尝火烧的滋味。”
“消灭这些吃人血的剥削者!”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朱德很满意。几个月来,敌人调兵遣将进行“三省会剿”,红军经常行军打仗,难得有休整的机会,战士们又没有换洗的衣服,一套衣服不离身,谁没有长虱子呀!但战士们没有怨言,斗志高昂。想着,他摘下帽子挥动着说:
“我给你们讲个抓虱子的故事怎么样?”
“好,欢迎军长讲故事!”战士们知道军长会讲故事,热烈地鼓起掌来。
“东晋的时候,有个人叫王猛。”朱德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桓温入关,王猛穿一件又粗又破的衣服去见他,一边抓虱子,一边论天下大事,侃侃而谈,旁若无人。你们现在不就像当年的王猛吗?”
战士们参差不齐地说:“军长太夸奖了,我们算什么呀!”
朱德继续讲道:“后来王猛辅助前秦苻坚,强盛一时。得了重病后,还劝苻坚不要攻打东晋。他死后,苻坚忘了他的劝告,对部下说:‘我们投鞭,可以断流,怕什么?’于是率领百万军队攻打东晋。当时,东晋的谢玄只带领8000人,在淝水之战中打败了苻坚。你们说,谢玄的8000人为什么能打败苻坚的百万人呢?”
战士们都在静听思考。朱德也抓了个虱子,顺手扔进火中,拍拍身边的一个战士:“你说呢?”
“因为苻坚太骄傲了,谢玄利用他的弱点取得了胜利。”身边的战士答。
“对呀!”朱德满意地点点头,“自古道,骄兵必败。为什么?因为骄傲就自满,打起仗来就不仔细估计敌情,战前也不好好作准备,打败仗是必然的。虽然胜负是兵家常事,但像苻坚这样的败仗还是要引以为戒的。”
战士们听得入了神,有人问:
“军长,你讲的故事叫什么名字?”
“扪虱谈兵。”朱德说。
有个战士说:“朱军长今天也是扪虱谈兵。”
孩子,生不逢时
古田处在高山地带,又逢漫天飞雪,气候严寒。尽管占领汀州后,朱德指示后勤部门于5天内赶制了6000套棉衣,但薄薄的棉衣仍然抵挡不住凛冽的冷风。现在女子班还没有出去宣传群众,有人就在身上披了条毡子。那个要生孩子的女战士躺在床上,其他人围在床前。
哇——畦——
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嘹亮,打破了室内的静寂。听到哭声,康克清赶忙来到床前,见婴儿红嫩嫩的,眼睛还没睁开,非常可爱。
生孩子本来是一件喜事,但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条件下,康克清却感到棘手。她是女子班的班长,弄什么给产妇吃啊?她摸摸口袋里,她和朱德的钱早花光了,其他人也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她。她走来走去,心里着急呀!
突然,她停住脚,指着产妇对大家说:
“你们照顾好她,我出去一趟。”
说完,她一步跨出门,消失在风雪里。不大一会儿,康克清就出现在廖氏宗祠的会场里。
这时,朱德正在作军事报告,写好的讲稿摆在他面前。康克清看清了,这是他多日来经常深夜伏案书写的讲稿,怪不得有几次回去,他连话也顾木上说呢!有时匆忙说几句话,问问部队和女子班的情况,就又埋头继续写起来。
最先发现康克清的,并不是朱德,他正在作报告。毛泽东、陈毅和其他代表看到康克清浑身风雪地走来,都感到惊奇,那目光似乎在询问:有什么事情啊?
这时,毛泽东首先说话了,他问道:“康克清同志,你有事情吗?”
朱德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妻子站在门口,也觉得迷惑不解。
“有个女同志生了孩子。”康克清说。
毛泽东一愣。在这一刻,他也许想起了贺子珍在第2次打下龙岩时生的女孩子,他非常喜爱。由于形势所迫,不得不寄养在群众家里。他对贺子珍说:“把孩子寄养出去,今天我们只能这样做。我们以后会回来的。等到革命胜利了,我们再把她接到身边。”现在女儿还不知道怎样了呢?但他马上笑了起来:
“好啊!我们这里开会,你们那里添了个小战士,你是来报喜的呀,欢迎,欢迎!”
听毛泽东这么一说,康克清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知是由于刚从风雪里走来,还是感到自己有点儿莽撞,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她扫一眼会场,说:
“那女同志和孩子都还没有什么吃的呢!”
“这倒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陈毅插话说。
毛泽东略沉思一下,站起身说:
“我提议给产妇5块银元,以作为补养身子之用,代表们认为如何?”
代表们齐声说:
“同意!”
“好了,会议全体通过了我这个临时提案。”毛泽东风趣地说,“康克清同志,你去领钱吧,要照顾好产妇和孩子,代我们向她问候。”
康克清带着5块银元回来,让女兵们买来鸡蛋和红糖,精心照顾好产妇和孩子。
古田会议刚结束,部队就接到出发的命令。在红四军召开第九次党代会期间,国民党反动派又对红四军和闽西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二次“三省会剿”。赣敌金汉鼎部占领长汀,进抵离古田100多里的河田;蒋介石专门从安徽调来参加“会剿”的刘和鼎之五十六师占领了龙岩,进犯到古田东南30多里的小池。为了粉碎敌人的第二次“会剿”,红四军前委决定:毛泽东率第二纵队暂留古田,阻击刘和鼎部,朱德率一、三、四纵队先行出发,向赣南敌后出击,牵制和调动金汉鼎部回援江西。
康克清接到出发的命令后,赶去看望朱德,见朱德正忙着下达命令,调动部队,连话也顾不上说。康克清看到他这样忙,赶忙帮助他整理好东西,准备回女子班。快出门时,才听到朱德说:
“把女子班带好,还有那个刚生孩子的女同志和孩子,要照顾好!”
康克清停住脚,愣了一下,心里一阵难过。那个孩子终因条件太艰苦而没有活下来。她想告诉朱德,犹豫一会,还是把到口头的话咽了回去。她怕他听了后难过。他是爱人民群众,爱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