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墙回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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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火炼出凤与凰:朱德与康克清(14)

然而,当她来到雩都,见到了女子义勇队,不由得心里一愣。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全队180多名队员,大部分是农村姑娘。一部分是攻打赣州时出来做支前工作的女子,赣州没打下来,她们便留在部队;另一部分是苏区日益扩大中跑出来要求参加红军的;还有一些是红军家属。她们的年龄,多在十八九岁左右。中央军事委员会和江西省协商成立女子义勇队时,就提出了要求,把这些妇女集中起来培养,要使她们成为既懂军事又会做地方工作的妇女干部,然后分配到各地赤卫队、少青队中去做军事工作。一看到这样参差不齐的队员们,康克清更感到肩头担子的沉重。

“你可来了,我的康队长!”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康克清转过身,见是吴仲廉,赶忙说:

“听说你也来当指导员了,比我到得还早呀!”

说着,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像一对亲姐妹久别重逢。

吴仲廉比康克清大3岁。她出生在湖南宜章县一个城市贫民家庭,少年时在县城女子学校念书,后与伍若兰、曾志、彭儒等人毕业于衡阳女三师。吴仲廉生得清秀美丽,学习优秀,多才多艺,很有名气。1927年时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开始学习马列主义。马日事变后,她和张际春一起,带领20多名进步学生回到宜章县碲石彭家,秘密建立党支部、团支部。1928年1月,宜章农民暴动,癏石彭家参加起义,成立独立营。后来,这个营编入红二十九团,在朱德、陈毅领导下上了井冈山,吴仲廉就是其中的一员。

康克清是在红四军离开井冈山向赣南、闽西进军途中认识吴仲廉的。当时,吴仲廉担任红四军前委组织干事,负责誊写通知、命令。她的字写得好,工作很紧张,往往在军委会议后一个小时就把会议决定抄写多份发到部队,古田会议决议最初也是经她的手抄写出来的。康克清很尊敬和羡慕吴仲廉,认为她是个女秀才。所以,一听说吴仲廉要来当女子义勇队的指导员就非常高兴,没想到吴仲廉在她之前先到了。

“太好了,能够和你在一起工作。”吴仲廉说。

康克清放开吴仲廉说:“我也很高兴,这回可以跟你学习了。”

“总司令怎么样?”吴仲廉不忘把她领上井冈山的人。

“他的身体很好!”康克清说,“就是太忙了。”

吴仲廉感慨地说:“也难怪,国民党出动那么多部队‘围剿’我们的根据地,他和毛委员一样,要指挥部队打仗,要想着根据地的建设,事情确实太多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呀!”

“在一起用不着我照顾,现在不在一起,更照顾不上了。”康克清说着笑了,“他生活上的事,都是警卫员管的。”

“也是啊!”吴仲廉说,“总司令在前线,我们在这后方雩都,怎么能照顾得上。”

康克清似乎不愿过多谈论这方面的事情,说:

“还是讲讲咱们的女子义勇队吧!”

“党组织交给的任务,咱们两个就要完成好,把她们都训练成好样的军事骨干。”吴仲廉说。

“那当然。”康克清说,“不过困难可是不少啊!”

吴仲廉说:“这些同志的素质还是好的。她们都是自愿来的,就是打赣州时支前的那些人,也是不愿走而要求参加红军的。我找几个人谈过了,她们有决心和信心学好。”

“你这个指导员抓得真紧啊!”康克清高兴地说,“我还没来到,你就已经开始工作了。”

“我也在等你嘛,等你带来总司令的指示。快说说,总司令有什么交待。”吴仲廉说这话是真诚的,使用的却是开玩笑的口气,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康克清。

康克清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掠过一抹红晕,郑重地说:

“总司令讲,只有严格要求,才能带出一支真正的女子义勇队。”

“讲得好!”吴仲廉大声说,“我们就按总司令说的,严格要求,把女子义勇队训练好。”

康克清挥了一下拳头,说:

“对,我们就这样做!”

她们确实这样训练女子义勇队。当时设置的课程有政治、军事、队列操练和文化课。吴仲廉负责政治课、文化课,军事课由一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人教,康克清兼管军事课和队列教练,课后还给学员作辅导。女子义勇队随红军学校搬到瑞金后,又增加了战地救护、普通卫生、医药知识和伤病员护理等课程,政治课也增加了如何做妇女工作的内容。

每天清晨,康克清带领学员们出操。那些队员们身穿灰色列宁装,腰间扎着一样的皮带,膝盖以下打着整齐划一的绑腿。脚蹬白布条或麻绳打起的草鞋,齐耳短发塞进缀着红星的灰色军帽里。她们按照队长康克清的口令,时而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挺胸昂首,英俊潇洒;时而急速奔跑,甩动有力的双臂;时而又缓步而行,唱着嘹亮雄壮的歌曲。经过一段时间后,女子义勇队的政治、军事、队列、内务卫生、夜间查铺等,都得到了学校领导的表扬。

康克清请求处分

一天,女子义勇队从野外回来了。

康克清走在前面,胸脯挺得高高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早上出去的时候,她就向队员们动员说:

“这第一次实弹射击,对我们是一个重要的检验,我们要互相帮助,细心耐心,打出好的成绩!”

这次训练虽然只得了个总评良好,对于这些大多刚从农村出来的年轻女子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学校又一次表扬了女子义勇队。

随着康克清的脚步,队员们的双脚迈得十分有力,噔噔的脚步声,整齐雄壮。大街两边的群众,竖起大拇指,不停地称赞说:

“看这些妹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走进学校后,男学员也都投来羡慕的眼光。康克清很得意,学员们更是得意。

回到学校后,康克清布置学员们擦拭武器后,就回到了队部,和吴仲廉一起谈论今天实弹射击的事。外面,传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和笑声。

正在这时,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惊慌地说:

“队长,指导员,有人把枪搞坏了!”

康克清忽地站起来:

“怎么搞坏的?”

“她擦拭武器时,把枪机上的撞针弄断了。”那人说。

康克清着急了。枪,是多么宝贵啊!女子义勇队每4个人才有一支枪,而且还是不好用的。为了搞好今天的射击,这些好枪是临时从部队借来的。把撞针搞折了,整枝枪就废了,连烧火棍也不如。这怎么了得?想到这里,她厉声说:“去!让那个班长把那个战士领来!”

“你要冷静一些。”吴仲廉提醒说,“我到队里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吴仲廉走后,康克清不但没有冷静,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这怎么向部队还枪?这不是让女子义勇队在全校丢脸吗?她简直有点按捺不住自己了,非得好好批评一顿不可!

不大一会,班长把那个战士领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眼里泪汪汪的,腮上挂满了泪珠,显然已经哭过一会儿了,两眼有些红肿。见到康克清,那女战士双手捧着断了撞针的枪支,哽咽地说:“队长,你处分我吧!”

康克清顿时冷静了下来,心头的怒火也熄灭了不少。她感觉到,女战士的话,如同一根皮鞭,重重抽在她的心上。战士向我请求处分,是她知道了弄坏撞针是错误的,那么,我是她的队长,我难道就没有责任吗?如果在擦拭武器之前,我就向大家讲清楚,事故不就可以避免了吗?“带她回去认真检查,然后在班会上检讨。”康克清对那位班长说,“要知道,枪是我们红军战士的生命!”

班长和战士走后,康克清立即到了学校,首先向领导汇报了这件事情的经过,然后说:

“出现事故的全部责任在我,因为我事先没有向学员们讲清楚。我请求学校给我处分。”

下午,校长刘伯承找康克清谈话,严厉地说:

“康克清同志,这个事故是严重的,你知道,我们红军的枪来得多么不易啊!”

康克清看着刘伯承,不住地点头,那意思是说,你批评得对。

刘伯承的口气变得恳切了:“是的,只有先严以律己,然后才能严于对人。一个好的红军指挥员,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半点自满和松懈情绪。为能帮助你接受这次教训,我赞成你请求处分的意见。”

“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康克清流泪了。

刘伯承温和地说:

“我们准备给你以全校通报的处分,有意见吗?”

“没意见。”康克清说。

当朱德得知这件事以后,亲切地说:

“你康克清这件事做得对嘛!还是那句话,严将才能带精兵,只有对自己严格的人,才能对部下严格,才有威信呀!”

上干队的学员们走出红军学校,前去进行野外演习.24岁的康克清走在这个队列里。女子义勇队结业后,康克清就留在红军学校的上干队学习了。这个队的队长兼政委是董必武,学员都是来自红军各单位的营团干部。

对于留在红军学校学习,康克清是很满意的。她曾多次向朱德说过,小时候家里很穷,农民运动兴起之后,才认识了为数不多的字,能学习一段时间就好了。朱德每次都表示支持,可总也没有机会。女子义勇队结业后,正逢上干队开学,她又一次提出学习的要求,朱德同意了。

也许正因为这是自己的要求,而且是参加红军后第一次进学校,所以康克清特别看重这次学习,她想通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提高文化水平和理论知识。因此,上课时她认真听讲,讨论时积极发言,操作时一丝不苟,学习成绩总是班里的前几名。

可是,对李德的课,她却觉得很难理解。这个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今天讲的是阵地战的战役部署、进攻及防御。说实话,李德在军事上并不是一个门外汉。这个出生在慕尼黑郊区的30多岁的日耳曼人,18岁时就应征服役,上了奥地利一意大利前线,后来还参加过保卫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的“街垒战”。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参加德国军队与沙皇俄国作战,被俘流放到西伯利亚。十月革命以后,他参加了苏联红军,当过骑兵师的参谋长。又被选送到莫斯科陆军大学进修,是学校的高才生,在军事理论上是有一套的。课堂上,他每讲一句话,便由担任翻译的王智涛译成汉语。有时,他又夹杂一句谁也听不懂的“汉语”,连王智涛也翻译不出来,这就大大影响了他讲课的效果。

康克清对李德讲的理论没有听明白,心里还在琢磨。行进间,她转脸看看走在队列后边的李德。他的头上罩一块白头巾,把脸也盖住了大部分,另外还戴一顶斗笠,据说是为了防止被敌特发现。她听朱德说过,李德这个人不了解中国的实际,按照外国的一套来指挥红军打仗,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不以为然。

到达作业场地后,李德坐在树荫下,叽哩哇啦地讲了一通。原来,他是要每个学员代表一个班或者一个排,演习营团方队的冲锋。李德的口令,是通过翻译王智涛的口喊出来的:

“进攻开始!”

王智涛骑在马上,学员们跟在马屁骰后面奔跑起来。这些学员都是红军中的营团干部,有打仗的实践。他们在冲锋时都弯下腰,寻找有利地形,隐蔽前进。

李德看到这种情况,又哇啦哇啦叫起来。王智涛马上喊道:

“停止前进!”

“这样的进攻速度太慢,不应该弯腰蛇形前进。”

李德的话被译成汉语送进学员们耳朵里,大家的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目光,似乎在说,向着敌人冲锋,怎么能不隐蔽自己呢?

李德似乎也发觉了人们目光中的疑问,通过翻译说:

“敌人已大部被我炮火消灭,剩下的残敌在我勇猛进攻下吓破了胆,你们应该有布尔什维克的无畏精神,大踏步前进。”

无论李德怎样解释,学员们还是难以接受。他有些生气了,不悦地说: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有的部队就以正步行进,从精神上压倒敌人,不放一枪夺取了阵地。你们难道连军阀的部队也不如?!”

这最后一句话刺伤了学员们的自尊心。他们心想,我们不就是用我们的办法打了许多胜仗,粉碎了反革命的3次“围剿”吗?但直觉又告诉他们,面前的这个高个头、大鼻子外国人,是共产国际派来的代表,怎么能不听他的呢?所以,他们还是按照李德的命令,三番五次地奔跑,累得气喘吁吁。

康克清也在奔跑。尽管她身体好,毕竟是个女同志,不一会浑身淌满了汗水,湿了内衣,额前的短发全被汗水浸湿了。她的心头也掠过一个又一个疑问。朱德、周恩来、刘伯承、叶剑英都来讲过课,他们有的讲马克思主义,有的讲战略技术,都不像李德这样呀!他们采取的多是讨论式的教导法。特别讲军事课时,让学员们自己谈以往的战斗体会,进行讨论;或者让学员们担任某次战斗的指挥员,制定方案,再组织大家讨论,最后由教员总结。那样既好懂又好记,大家学到的也是实实在在的指挥本领。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因为朱德告诉过她,在学习上,要虚心,要注意学人家的长处,不要自满自足。那样,就什么知识也别想学到。

李德的课,最后也有个讨论会。会上,学员们先是有些拘束,不敢发表意见。当有人开了头,大家就议论纷纷,说这样不切合红军的实际。

康克清问身旁的一个人:“王耀南,你对李德的课有什么看法?”

王耀南从心里觉得李德这么搞不行,他也佩服康克清是个信得过的人,但又感到自己讲不出什么道理,说:

“累点,我不怕。人只会饿死,不会累死。年轻人再累,睡个安稳觉就没事了。我就怕学不到本事。”

康克清看着王耀南,猜到他心里有顾虑,就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赞成李德的做法。”

学员们讨论的意见不一致,谁也不服谁。

这些情况报告到了学校,学校领导在一次会上说:

“打仗还是要从我们的实际情况和条件出发,扬我军之长,打敌军之短。现在还是要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从南昌起义、秋收起义至今已7年多,我们战胜敌人的许多好经验,应当继承和发扬。将来我们有了飞机、大炮、坦克,也不能老是按一套格式打仗。”

咱们是三个臭皮匠

在瑞金通往兴国的山路上,走着两男一女。女的是康克清,男的是王耀南和龙德明。他们的肩上挎着个简单的包,迈开大步,走得很快。

这次任务是红军学校校长刘伯承亲自交待的。他说:

“你们3人为1个小组,以总部的名义到兴国去调查,任务就是检查那个地区防御工事的构筑情况,由王耀南担任组长。”

他们3个人异口同声地保证完成任务。一则他们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二则他们知道当前的形势,敌人正沿着盱江向广昌推进,对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五次“围剿”,许多学员提前结业奔赴前线,也有的同学被派到各地去检查。他们接受任务后立即就上了路。

4月的阳光,暖洋洋地撒落下来,早开的油菜花一片金黄,水田嫩绿的秧苗青翠可爱。几只蝴蝶飞来飞去,鸟儿鸣唱着从头上掠过。这是赣南晴朗的春天。

王耀南看看天色,对康克清说:

“大姐,累了吧?要不要歇歇?”

康克清抹抹额头的汗水,哈哈笑起来:

“你承认我这个大姐了?”

原来,那是王耀南刚来到红军学校时,康克清打趣地说:

“你应该叫我大姐。”

王耀南看看康克清,不服气地说:

“你该叫我同志哥才对咯。你多大了?”

“你多大了?”康克清没说自己的年龄,反问道。

“我实是22岁,该23岁了。”王耀南立即答道。

康克清说:“怎么样,比你大吧。我今年24岁,已经过了生日。”

王耀南觉得先报岁数吃了亏,赶忙道:

“我说23岁,你说24岁;我要说25岁,你该说26岁了。你后报的岁数不算,不能叫大姐。”

“你不信,可以去打听嘛。”康克清说。

后来,王耀南真的向别人打听过,知道康克清确实比他大1岁。所以这时他说:

“你本来就是我的大姐嘛!”

龙德明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弄清缘由后,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