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康克清看得清清楚楚。开始,她为朱德的安全捏着一把汗,当看到炮弹呼啸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下子完了,炮弹可不管总司令还是士兵。怎能想到炮弹却没有爆炸呢?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走过去帮助朱德拍掉身上的泥土。
“算了,不要打了。”朱德转过脸微微一笑,马上又转过去。形势,还很危急。
王耀南小声对康克清说:“总司令真沉着。”
康克清看着这位红军学校的同学,说:“是啊!他从来都是这样沉着,任何时候我也未见他慌乱过。”
红日偏西,到了下午3点钟。朱德在心里计算一下,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打了七八个小时,川敌后续部队两个旅迅速增援上来,位于赤水城以南的旺隆场地区的川敌两个旅也向红军侧背攻击。从前边传来消息,干部团的伤亡也很大。这样硬打下去是不行的,必须想个办法。他果断地决定红军迅速突围,撤出战斗,渡过赤水河。
撤退的命令很快传开。身为指导员的康克清,接到命令后,立即把司令部机关的参谋、警卫员、管理员和炊事员集合起来,发给每人一枝步枪。她站在大家的面前,语调激昂地说:
“同志们!敌人正在包围我们,我们必须全体一致,个个参加战斗,服从指挥,坚决勇敢冲锋,才能保护中央和军委首长的安全。大家一起冲出去!”
康克清动员的话,变成了机关人员的行动。人们很快地做好了突围的准备,只待一声令下,就立即出动,杀出一条血路,粉碎敌人的企图。
苍山逶迤,残阳西坠,傍晚的风吹送着浓烈的火药味。突围开始后,康克清率领司令部机关人员,在火力的掩护下,向着赤水河边前进,嗒嗒的脚步声,和着劈啪的枪声及隆隆的炮声,谱写出一曲雄壮的交响乐。
看着这样的情形,康克清焦急的心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悦。这是遵义会议的成果啊!要是李德和博古继续指挥,还用和敌人死打硬拼的战法,后果该是多么可怕。现在则不同了,打不赢就走,找到了机会再打,红军,又恢复了灵活机动的战术。
行进间,周恩来走过来。他迈着大步走得很急,脸上虽然还是疲惫的面孔,但已透出兴奋之色。一看到康克清,他就大声问:
“克清同志,机关的人都组织起来了吗?”
“都组织起来了!”康克清回答。
“那好!”周恩来赞扬地说,“你这个指导员要带领同志们冲出去,冲出去就是胜利!”
“是!”康克清以军人的特有语言,坚定地说。
周恩来没有马上离开,他和康克清走在一起,边走边问:
“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都很高。”康克清说,“因为机关的人大部分知道了会议的精神。”
周恩来沉默了一会,颇有感慨地说:
“是啊,红军战士们都是勇敢顽强的,关键在于怎样指挥,怎样打仗,这次会议开得太及时太好了!”
康克清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没有知识和水平与军委副主席谈论这样的大问题。
周恩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
“见到总司令了吗?”
“突围之前见到过,”康克清回答,“突围后就没有看到他。”
“总司令就在前边指挥战斗呢!”周恩来说,语气里含着抑不住的赞扬和钦佩,“他呀,总是愿意到最前边去指挥。你这个司令部的指导员,也得保护他的安全呀!”
康克清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心想:我的任务,是保卫中央和军委首长的安全,当然也包括他。此时,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枪声激烈起来,炮声也激烈起来。
周恩来说:“你们继续加快速度前进,我到前边去看看。”
“你要注意安全呀!”康克清关心地说道。
“放心吧,炮弹也不会炸我。”周恩来说着迈开大步走了,他的警卫员和担架员紧紧跟上。
目送周恩来走远,康克清心中涌起感慨,一路上,他是最忙的人了。
暮色降临时,康克清和司令部的人员到达一个山口处。远远地,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会儿向身边的人交待什么,一会儿打着手势。从熟悉的身影上,康克清认出那就是朱德,是红军的总司令,是她亲爱的丈夫。
快到朱德身边的时候,康克清想走过去说点什么,犹豫一下又停住了,转而对司令部机关的人说:
“快!不要停,赶快通过去!”
这声音被朱德听见了,他转过身,深情地看着脸色红润、挂满汗水的妻子,问:“总部的人都过来了吗?”“都过来了,这是最后一批。”康克清答。朱德猛地挥了一下手,说:“好,快过去,往河边走!”“是!”康克清回答,接着向队列做了一个快速前进的手势。
这时,有一群红军战士走过来,军衣军帽上沾满泥土,不少人流着血,带着伤。
“怎么回事?”朱德厉声问。
“敌人压过来了!”纷乱中有人回答。
原来,敌人的攻击很猛,红军抵挡不住,退了下来。
刚刚走出几步的康克清,听到这个情况,对身边的一个人说:
“你带人往河边走,我先留在这里。”
敌人的枪声更近了,甚至能听到叫喊声。朱德心想,总部的人有的刚刚过去,必须挡住敌人。他大声说:
“部队停下来,顶住敌人!”
情况很混乱,敌人在进攻,一部分红军在往后退,这样下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朱德对排长陈友才说:
“陈排长,朝天开枪,制止后退的人!”
陈友才端起机枪,嗒嗒嗒打了一梭子,边打边喊:
“不准后退!不准后退!”
后退的人听到枪声和喊声,都停住了。
朱德大声说:“我们红军战士,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叫打就打,叫退就退。现在,中央、军委的领导和总部机关还没有完全过河,我们必须挡住敌人!”
刚才在慌乱中,那些后退的战士们并没有听到朱德的喊话,也没有认出他来。此刻,他们看到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总司令,都立即镇定了。
朱德问了一下,这些退下来的人并不是一个建制单位的,就让陈友才率领他们,将丢失的阵地夺回来。
陈友才领着那些人迎着敌人冲上去后,朱德才来到康克清的面前。其实,他早就看到康克清没有走,心里很感激。因为情况紧急,他顾不上对妻子说什么。这时他才说:
“你怎么不和机关一起走!”
“这里很乱。”康克清说,“我想,我留下来,必要的时候也许能帮你做点什么。”
朱德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觉得此时此刻,有很多话想说,可又觉得什么话也不用说。是的,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天色黑了下来。陈友才带领的人夺回了阵地,抗住敌人的猛攻。前边传来消息,中央、军委领导和总部机关已过了赤水河。
“咱们也走吧。”朱德对康克清说。
康克清点点头:“好的。”
踏着夜色,他们来到了赤水河边,跨上那座浮桥。浮桥摇晃得很厉害。
“小心!”
朱德说着,把手伸出去,扶住康克清。康克清觉得,丈夫的手沉稳而有力。
深夜,丈夫焦急等待
经过一天的激战和行军,太阳落山时分,朱德才到达宿营地,走进住的房子。
真是一场恶仗啊!朱德心里想,要不是彭德怀的三军团攻击和打退敌人的多次反扑,今晚说不定不能在这里宿营呢。想着,几天来的情景又涌现到眼前。
中央红军渡过赤水河刚刚集结完毕,敌孙渡纵队和川军潘文华部就从南北两面逼近;周浑元纵队主力正从黔西、大方地区向古蔺、叙永追击。为了迅速脱离川、滇两敌之侧击,红军又渡赤水,回师黔北。蒋介石急忙抽调遵义及其附近的部队向娄山关、桐梓增援,企图阻击和围歼红军于娄山关及遵义以北地区。
朱德和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等人命红一军团先头团先攻占桐梓,迫敌退守娄山关,红五军团和红九军团在桐梓西北地区阻滞川敌,集中主力进攻娄山关及其以南的黔敌。当晚,红三军团就攻占了娄山关,歼敌一部,第2天又击溃进攻之敌。
总司令部是在娄山关战斗之后经过那里的。当时,朱德走在那四川通往贵州的要道上,看到了山顶立的一块石碑,上书“娄山关”3个大字。他停住脚步看了一会,举头注目周围的山峰,直插云霄,悬崖绝壁,万丈矗立,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不由得涌起无比敬意,赞扬红军官兵的英勇顽强,也更加佩服毛泽东的指挥才能和神机妙算。
朱德遥望夜色中的娄山关,簇立着雄伟的群峰。遵义会议开得好啊!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总司令,康指导员和潘开文同志还没有来到。”有人报告说。
朱德立即站了起来,但语调却是平缓的:
“怎么还没有来到?”
“指导员一直走在后面收容,”一个人说,“我看见她收容了一个掉队的人,后来再没看到她。”
“潘开文的左脚昨天就扭伤了。”另一个人说。
朱德沉吟一下,自言自语地说:
“他们会不会走在一起?”
“谁知道呢?”一个人说。
朱德没有再说什么,迈步走出了房间,望着墨黑的夜色出神。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是非常焦急的。
山村的夜,阒寂无声,宿营的部队已经休息了,偶尔传来哨兵的脚步声。
朱德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她怎么还没有来到呢?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吗?在这激战和行军的路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啊!想着,他在地上走来走去。
“总司令,我带几个人回去迎迎指导员他们吧?”排长陈友才以请示的口吻问道。
朱德望了望来路,点了点头,说:
“也好,你带上几个人,沿着咱们走来的路上,去迎他们一下,路上要小心,要提高警惕!”
“是!”陈友才答应着找人去了。
正在陈友才领着人准备上路的时候,康克清和潘开文回来了。
朱德忙说:“你这个康克清,怎么现在才来到,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康克清喘着粗气说:“我把收容的另一个单位的人送到那个单位的宿营地,耽误了时间,路上又碰到潘开文同志,就来晚了。”
“要不是碰到康指导员,我怕是见不到你们了。”潘开文说。
潘开文说的是心里话。他的脚是在前一天的行军中扭伤的。当时山陡路滑,泥泞崎岖,他不慎摔了一跤,脚很快红肿起来。今天早上出发时还能勉强挪步,后来越走越困难,就掉了队。周恩来的警卫员范金标把他的背包、米袋子放在担架上,扶着他一步一步走。
过娄山关时,铺满烂泥和石头的路更难走了。范金标时而推,时而拉,有时干脆背着潘开文往山上爬。潘开文怕周恩来那里有事,几次催范金标不要管他,范金标总是说:
“行军路上不会有什么急事,等我扶着你过了这座山再说吧。”
下山后,天已接近傍晚,范金标找到一根树棍给潘开文作拐杖,说:
“这里离宿营地不远了,路也好走了,你自己慢慢走吧,我得赶到周副主席那里去。你走不了,后面有人来,还会帮助你。”
范金标走远了,潘开文拄着拐杖,咬紧牙关,一步下不艰难地走着。
过一会,从后边走过来两个人,说:
“同志哥,你走路这么困难,要不要帮忙?”
潘开文看那两个人,浑身沾满了泥水,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虽然比他走得快一点,可也不好意思再给他们增加负担,就挺了挺身子说:
“你们先走吧,我自己能行。”
那两个人也没有勉强,年长一点的一个人就说:“也好,听说这里到宿营地还有10来里地,我们先走了。”
天黑了下来,潘开文看看后边再没有人来了,心里很后悔,刚才该跟着那两个人走呀!可现在想跟也晚了,他们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潘开文挣扎着来到一棵树下,背靠树干坐了下来,顾不得地上的烂泥。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山影悠悠,让人颤栗。他想站起来,可身上像散了架一样无力。他又咬咬牙,身子像铅铸的一样沉重,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他失望了。
正在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谁呀,天黑了还一个人坐在这里?”
这是康克清的声音,潘开文心头热了起来。……
朱德并不知道这些。他和康克清两人扶着潘开文到了住的地方,让人打了一盆热水,抚摸着那只红肿的脚,说:
“用热水烫一烫,再揉一揉,用酒搽一搽就会好些的。”
“总司令和指导员休息吧,这些事我来做。”陈友才说。
“也好。”朱德说完,和康克清一起回到了他们住的房间。
这是一间简陋的草房,只是比战士们住的房子略为宽敞一点。走进屋还没坐下,朱德就对康克清说:
“你也快烫烫脚休息吧,明天还得继续行军哩!”
“嗯。”康克清答应着,打来了热水,把双脚放进去,舒服极了。
朱德坐在旁边,看着康克清烫脚,说:
“潘开文的脚扭伤了,怎么让他一个人掉在后边呢?”
康克清边洗脚边说:“开始是范金标帮他,范金标走后,他怕给别的同志增加负担,就坚持一个人走。”
“你是怎样碰到他的?”朱德问。
“我把收容的那个人送到他的单位,走到一棵树跟前,看到有人坐在树下哭,我估计是自己人,走过去见是潘开文。”
朱德感慨地说:“也是啊,黑天半夜的,就他一个人,脚又肿得不能走路。”
“他一见到我,就哭出了声:‘指导员,我走不动了。’我赶忙宽慰他说:‘别难过,有我帮你,咱们两个人一定能走到宿营地,路也不远了。他才高兴起来。”康克清叙述她遇到潘开文的情景。
朱德默默地听着,黑红的脸膛上,像涂了一层油彩,在油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康克清继续说:“我到路边砍了一根竹竿,把一头砸开,点、着照明,用另一只手扶着他走。”
朱德点点头,那意思是发自心底的赞扬,赞扬康克清做得对,做得好。
“潘开文为扭了脚拖累别人而难过。我就对他说:‘我们红军战士天下无敌,这点小小的困难还能克服不了吗?’他便有了信心。”康克清说。
“是呀!”朱德深沉地说,“气可鼓而不可泄。前几年我就说过,政治思想工作是我们红军的生命线。我们没有反动派的人多,没有反动派的枪好,我们靠什么?就是靠政治工作啊!”
康克清边擦脚边点头,她完全赞同丈夫的说法和看法。
康克清把水泼掉,放好盆子,对朱德说:
“你也休息吧?”
朱德站起身来,忽然说:
“走,我们再去看看潘开文。”
“好的。”康克清答应。
说着,他们两人走出房间,来到潘开文的跟前前,见潘开文已经烫好脚,搽了酒,正准备睡觉。潘开文见朱德、康克清又来看他,心里十分感动,眼眶里盈满泪水,哽咽着说:
“总司令,指导员,天这么晚了,你们快休息吧!”
康克清察看过潘开文的脚,问:
“好些了吗?”
“好多了!”潘开文答。
朱德说:“潘开文呀,听说你在路上有点悲观失望。干革命性命都可以不顾,再大的困难能克服,再大的痛苦能忍受,怎么能向一时的困难低头哇?”
潘开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上飞起一抹绯红。
见潘开文不好意思,康克清忙岔开话说:
“好好休息吧,明天你骑我的马走。”
“我自己能走!”潘开文着急地说。
“别逞强咯!要不,路上掉队又要哭鼻子了。”朱德说着笑了。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多舒心的笑,多和谐的笑!
赤身裸体的姑娘
红军在彝族地区里前进。
连绵不断的大山,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藤萝灌木,枯枝烂叶。前边有工兵连和先遣队开路,司令部的同志们走在后面,大家感到十分难走,盼望着早一点离开此地。这倒不是此处太艰苦,而是因为后边有国民党的军队紧紧追赶,北上抗日的任务在召唤着他们。
康克清是和司令部走在一起的。她在心中庆幸红军又能够前进了。如果不是民族隔阂造成的困难,我们早已经通过去了。
是的,红军在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人的指挥下,四渡赤水,甩掉敌人,巧妙地渡过金沙江,来到冕宁一带的彝民区。由于历史上造成的民族隔阂,国民党反动派对少数民族的欺压,使得彝人仇恨汉人。他们最初也把红军看成和国民党军队一样的汉人进行攻击和杀害,红军不得不停下来做彝族人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