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浮生六记(增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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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中山记历白话版(5)

舟泛龙潭看竞渡,重阳错认作端阳。

去年秋在洞庭湾,亲摘黄花插翠鬟。

今日登高来海外,累伊独上望夫山。

待将风信泛归槎,犹及初冬好到家。

已误霜前开菊宴,还期雪里访梅花。

听说程顺则曾经在天津买下了宋代朱熹的墨迹一共是十四个字,如今他的子孙后代还像宝贝一样收藏它。我想借来看看,却没有得到准许,因此便登门欣赏。打开卷轴,见笔势森严,如奇峰怪石,有刚毅不可侵犯之色,能够想象出当年道学家的精神气派。字迹直径在八寸以上,内容是:

香飞翰苑围川野,春报南桥叠翠新。

后面有落款,却没有标注年月日。朱熹的墨迹流传在世间,没有人不把它视为珍宝收藏的。因为朱熹所成就的是大功德,他的笔墨只是捎带加之的小事而已,但也能达到如此境界自成一家。可以看出古人学问的功力,真是无所不至啊。

我们又游历了蔡清派家族的宗祠。祠堂里祭奉着蔡君谟的画像,并且把蔡君谟的墨迹拿出来让我们观看,看了以后知道这的确是蔡君谟的嫡系宗派,他们在明朝初年来到琉球,是三十六姓之一。蔡清派会讲汉语,人也风流倜傥。从祠堂来到他家,花木的韵致都颇有清雅的意趣,水池圆润如月,为此我给他的居室写了匾额,叫做“月波大屋”。

琉球的大部分人都善于精剪树木,垒叠假山,所以士大夫家里都有假山供客人游览。庭院中竖起长竿,上面设置小木船,小船长二尺,桅杆、舵盘、风帆、橹桨全都具备。首尾各设五片风轮,挂上彩旗来测试风向。出海的人家,都用它来计算亲人行航返回的日期。南风吹来,全家就欢喜高兴,意味着出海的家人要回来了,出海人回来以后就撤掉彩旗。这便是古代五两旗的遗风。

国王有一方墨碇,长度为五寸,宽度为二寸。有古老悠久的矿坑出产的端砚,长度为一尺,宽度为六寸,刻有“永乐四年”的字样,背面篆刻着“七年四月东坡居士留赠潘郡老”的字样。问了才知道这是前代明朝皇帝赏赐的物品。中山国内有《东坡诗集》,从这里能够看出中山王不只是珍惜端砚而已。

棉纸、清纸,这些都是用稻谷壳制造的,品质粗糙不好书写。有包书纸,大的品质好,长度能达到三尺左右,宽度为二尺,洁白如玉,小的尺寸减半。也有印花诗笺,可以用它作信札。另外还有围屏纸,这是用来糊墙壁的。徐葆光写有《球纸》诗:

冷金入手白于练,侧理海涛凝一片。

昆刀截截径尺方,叠雪千层无幂面。

描写形容得真是淋漓尽致。

南炮台之间,有两座石碑。一座写着正楷字,剥蚀的程度非常轻微,“奉书造”三个大字清晰可见;一座用中山国的字体写着。石碑在明朝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建成。只是上面的字不能全部认识,但看得出篆刻的笔力确实遒劲飞舞。

有一种叫做“山米”的树,又叫做“野麻姑”,可以用树叶当做燃料,结的籽像女贞子,酸酸的味道,当地人把它压榨制成醋。琉球的醋颜色纯白,不是太酸,供用者把它当做米醋,但味道不同,或许这就是山米果压榨而成的吧?

宴席上客人席地而坐,以东边为上座,铺上毡子。食物都装在小盘里,小盘一尺见方,安上两块木板为脚,高度为八寸左右。菜肴一般上四次,分别盛在各个盘子里,不一齐上。前三次端上的菜肴都带着饭,直到第四次上菜的时候才附带两壶酒,饮酒不超过三巡。每次上菜只有一盘,必须先撤掉前一道菜,才能端上后一道菜肴。第一道菜附带的饭是油煎面果,二道菜附带的饭是炒米花,三道菜附带的是米饭。每次上酒菜,主人必须亲手高举,放在客人面前,弯着身子搓手离开。宴席的自始至终,主人不陪客人吃饭,来表示最高的尊重。

这是琉球人宴请尊贵客人的礼节,主客的地位平等才可以共餐对饮。

琉球人用餐的习俗可以大体归纳为:用餐的时候都席地而坐,不用桌子椅子等类的用具,餐具就像古代盛食物的俎豆,菜都做成干的,不需要勺子。即便是贵族官宦世家享用美餐,也不过是一菜、一饭、一双筷子而已。筷子多半是用新鲜的柳条削。但只有妻子不能和家人一起共同进餐,这种习俗仍然保存着古人的遗风。

天使馆院内“敷命堂”后面,有昔日留下的两块榜书。一块榜书上写着前朝明代册封的中山王和使臣的姓名:洪武五年,册封中山王察度,使臣为行人汤载;永乐二年,册封武宁,使臣为行人时中;洪熙元年,册封巴志,使臣为中官柴山;正统七年,册封尚忠,使臣为给事中俞忭、行人刘逊;十三年,册封尚思达,使臣为给事中陈传、行人万祥;于景泰二年,册封尚景福,使臣为给事中乔毅、行人童守宏;六年,册封尚泰久,册封使臣为给事中严诚、行人刘俭;天顺六年,册封尚德,使臣为吏科给事中潘荣、行人蔡哲;成化六年,册封尚圆,使臣为兵科给事中官荣、行人韩文;十三年,册封尚真,使臣为兵科给事中董昊、行人司司副张祥;嘉靖七年,册封尚清,使臣为吏科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四十一年,册封尚元,使臣是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际春;万历四年,册封尚永,使臣是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行人谢杰;二十九年,册封尚宁,使臣是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行人王士正;崇祯元年,册封尚丰,使臣是户科左给事中杜三策、行人司司正杨伦。一共十五次,二十七人。柴山以前,没有副使。另一块榜书上写着本朝册封中山王和使臣的姓名:康熙二年,册封尚质,使臣是兵科副理官张学礼、行人王垓;二十一年,册封尚贞,使臣是翰林院检讨汪楫、内阁中书舍人林麟焻;五十八年,册封尚敬,使臣是翰林院检讨海宝、翰林院编修徐葆光;乾隆二十一年,又册封尚穆,使臣为翰林院侍讲全魁、翰林院编修周煌。总计四次,一共八人。

清明过后,经常刮起南风;过了霜降,经常吹起南风,北风,违反这个规律,就有飓兴起。正月、二月、三月多刮飓风,五月、六月、七月、八月多刮风。虽然飓风来得突然,但走的也快,风是渐渐地发作而起,但延续的日子也长。九月的北风有时候连续刮一个月的,俗称“九降风”,其间偶刮起风,也和飓风似的来去骤然。飓风来临的时候,还能够忍受,遇到风就很难抵挡得住了。过了十月就多北风,风、飓风不期而至,船夫看准风、飓风的间歇在海上往来航行。一般飓风快要来临的时候,天空中有黑色的斑点,一定要马上收起风帆,把好船舵严阵以待,有一点迟疑就来不及了,船甚至会翻到坠海沉没。风即将来临的时候,天边浮现断断续续的彩虹,像一片片风帆,叫做“破帆”;不一会而就会布满半个天空,酷似鲎鱼的尾巴,叫做“屈鲎”。

要是征兆出现在北面,风暴就会极为肆意暴虐。另外,如果海面骤然变化,浮现许多污秽的东西,像米糠那样,以及海蛇浮游在海面上,或者红蜻蜓飞舞盘旋,这些征兆,预示着飓风的来临。

自从来到琉球,一晃就是半年,东风不来,想回到家乡也无计可施。十月二十五日,才开始扬起风帆返回祖国。到二十九日,见到了温州的南杞山。不一会儿,又看到了北杞山,有几十只船停泊在那里。

船上的人都非常高兴,认为这肯定是前来迎接的护卫返程的船。守备登上船的后梢嘹望,惊讶地禀告说:“停泊在那里的是贼船。”又报告说:

“贼船全部扬起风帆了。”不一会儿,共有十六只贼船,大声吆喝着向我们驶过来。我们的船从舵舱门发射子母炮,立即击中了四个人,被击中的吆喝者掉入大海,海盗退了回去。我们的枪一齐开火,再次击中了六个人;又用大炮轰击贼船,击中了五个人。渐渐向前开进,再发炮轰击,又击中了四个人,海盗才退去。这时,海岛的船只已经占据了上风头,我们偷偷移动子母炮,挪到舵舱的右舷,接连发炮,连续击毙了三个海盗,领头贼船的帆篷被我们的大炮击中,燃起火来,贼船纷纷掉转船头撤退。其中有两只较大的贼船,又鼓噪呐喊,从上风头飞驶而至。我们将大炮瞄准贼船,立即发射,一发命中领头的贼船,一里见方,烟雾弥漫。等到烟雾散尽之后,贼船早已全部退去。

这次战斗,我们的枪炮都弹无虚发,好不容易才幸免于难。

不到一个时辰,北风又呼啸而起,飞溅的海浪越过船头。睡梦中听到船上的人高声喧哗:“到官塘了!”我被惊醒。随行的人全彻夜不眠,对我说:“都这么危险了,你还能安心地睡觉吗?”我问及当时的情景,他们说:

“每次倾倒,船帆都卧到了水面上,一个大浪盖过船头,船身就能沉没于海水之中,只听见瀑布的声音向下流个不停。船没有翻倒掉入海里,真是万幸啊!”我笑着回答说:

“船若是翻了,你们能幸免于难吗?我进入漆黑甜蜜的梦乡,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危险,这不是很幸运吗?”洗漱之后,我登上战台观察情形,发现前后十多个炉灶全没有了,船面上空无一物,炊火早已断了。船夫指着前方说:

“前方就是定海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下午六点,船才得以停泊靠岸。船夫登上陆岸买了米和柴,这才得以吃饭。

当天夜里写了一封书信,以此来安慰芸的牵挂和悬望,而我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还记得当年,芸曾经对我说:

“身穿朴素简单的布衣,吃粗茶淡饭,也可以终身快乐,不一定要去远游。”这一番航海,虽然涉奇历险,濒临危情总能幸免于难,但回想芸的话,却开始有了深切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