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前,我从来不相信自己的世界里有不能解决的难题,年少轻狂的我甚至认为,只要我想做,没有达不成的理想。可当经历过这场疾病,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换来成果,病魔一旦顽固,你再拼命抵抗,可能到头来还是有被它打倒的危险。
经过术后长时间的努力锻炼,我身体的康复有了一些进展,但是有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一切好象突然间进入到一个停滞阶段,那种悄然而至的惊喜再也没有加惠于我。日积月累的坚持,进步却微小,有时甚至看不到一点变化。像是在没有终点的跑道上跑一样,面对这种无望的状态,我灰心,沮丧,懊恼,不知道生活要怎样继续。
电视里正播放着热闹的娱乐节目,曾与我一起共事的主持搭档正口若悬河地做着节目介绍,我羡慕地沉浸了一会,但很快,我就沮丧地开始换台。每天,我不是机械性地在医生和爸妈的帮助下完成一天来必做的又毫无成就感的康复训练,就是无所事事地窝在病房,拿着遥控器漫无目标地搜索电视节目。
“我推你出去走走好吗?医生说你要经常去外界,对你病情有好处。”妈妈看到我整天默不作声,打心眼里着急,常常在我情绪低落时进行旁敲侧击似的开导。
但我永远都在对妈妈摇头,去外面?我此刻的心里,早已把自己封闭得装不下任何美好的事物。因为康复遥遥无期,我害怕走向外界,我怕那些关心的问话会毫无休止地袭来,更害怕人们脸上的疑云凝滞不散,而这,无疑会加重我的悲观。相对而言,病房是个安全的“牢笼”,我宁愿被困其中,像一条米虫过着幽静的生活,也不要把自己暴露于明亮的阳光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整日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对未来还有没有期盼。
通常,我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中度过自己的一天……
早上6:40:大约每天清晨都在这个时间按时醒来,赖一小会床,想想昨晚又做了什么梦。
7:00:妈妈帮助穿戴好,开始在床上做肌肉放松锻炼。
7:40:起床,洗漱,吃早餐。
8:30:进入康复厅开始上午的艰苦训练。
10:00:中场休息,看着康复厅某个角落发呆,直至治疗师叫唤下一轮的训练。
11:30:结束训练,疲惫返回病房,无所事事地转悠着轮椅。
12:00:被妈妈叫吃中饭,愁眉苦脸地吃着带有抹布味的医院大锅菜,期间停停吃吃。
13:00:上床午休,对着沉重的身子叹气。
14:00:在不情愿中起床上康复厅重复毫无成就感的锻炼。
15:30:休息一刻钟再度练习各种康复动作。
17:00:结束一天的治疗,“躲”进病房再不愿出来。
“现在要干什么呢?”
从康复室回来后,我把自己锁在了那间狭小的病房,一天之中,每到这个时候,我开始不断反问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能做什么?
17:30:晚饭,将电视打开,拿着遥控乱调电视频道,对着屏幕……胡思乱想。
19:00:在日记本上写下关于一天来的流水帐。
20:00:泡脚、刷牙、洗脸、洗手,做临睡前的准备工作。
21:00:早早上床,拿着各类励志书籍翻翻看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看进去,最后,对着天花板迷糊睡去……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流走。
转眼,又是周末,医生和护士都休假了,病人也都纷纷走出病房呼吸新鲜空气,医院里空荡荡的很见清冷,妈妈又开始苦口婆心劝导我:“你看,现在天气多好,走,我们出去玩玩?
我依然有些无动于衷,几天前发生的尴尬事还历历在目,我根本就不想再出这个病房。
这是我唯一一次离开“牢笼”。那天傍晚,我答应妈妈就到医院门前的大厅转转,这时候人少,我可以不用担心旁人的眼光。大厅里的长椅上正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好象在那等人。也许是看我苦着脸坐在轮椅上,她开始好奇心发作,跑上前来与我们搭讪,一口的长沙方言:“小妹子,你这是怎么咯?”一旁的妈妈很快回应了她:“她病了,不能走路。”往往这种时候,妈妈是我向别人解释病情的最佳代言人。
“哦!什么病?”仿佛引起了她更大的好奇心,中年妇女开始刨根问底。
“是神经系统疾病!”我怕妈妈的解释会让她不厌其烦地问下去,就简单明了地告诉她。“这个病怎么得的呢?”然而她又不知疲倦的问话。
我耐心地对病的来历又给她做了一番说明。没想到,这个有点罗嗦的中年妇女在最后竟然可恶地问我:“哦!原来这样,那你脑子没病吧?”说着,以为我真的脑子有病听不懂她话似的,还用手指了指脑门。
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句话。我有些气愤地看着眼前这个好奇心十足的中年妇女:“我要脑子有病还能跟你这么侃侃而谈吗?”
那天,我本想好好转转的心情被这件小事弄得十分不爽,而且只要一想到那句无知的问话就免不了来气。我疑惑:好奇心固然每个人都有,适当的好奇心本也没错,但为了满足自己,难道我们就可以随意放任自己有时候并不可取的好奇心来伤害别人吗?
回到病房,妈妈也觉得这个中年妇女太可笑,聊天时就跟隔壁病友杨叔叔的妻子说起这件事,没想到杨叔叔也曾遇到过很多类似的笑话,她理直气壮地给我们传授曾经为专门对付此类事情发生而想的据说很管用又带点“恶作剧”似的应对方法: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人,你就直接跟她说,我看你才有病!你应该到XX精神病医院看看。
当然,这样激烈的话语我没有说出口,因为后来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从这次以后,我几乎就不再越医院大门一步。
“囚禁”在病房里的日子,就像漫长冬日一样难熬,无聊和无味有时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疯。很多个这样的白天和夜晚,我开始想念那些远方的朋友、老师、同学,想念就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见的领导、同事。因为封闭自己,我向外界封锁有关病情的一切消息,可是,明明想念大家,只要一拨电话就可联系,但怪诞的心理阴影驱使我就是不与大家往来。
只有唯一可容忍我荒谬思想的朋友楼桢梁,依然弃而不舍地来回走动于家与医院之间,给我捎来最新的漫画书籍和励志图书,买我很久都不曾品尝的KFC。妈妈无奈之下也想出绝招,让我的哥嫂带上我正在那咿呀学语的可爱侄女来病房送乐。看着蹒跚学步的小侄女抓住我轮椅娇滴滴地喊着“姑姑,姑姑”,我脸上总算开了久违的笑容。
但所有这些,对我都只是短暂的心灵蔚籍,如果自己不开窍,旁人再多努力也是白搭。我一直以为天塌了,就再看不到光亮。所有的一切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忆那段因看不到光亮而“囚禁”自己的日子,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不也像那个中年妇女一样有着多么迂腐的可笑之处吗?
好在我终于在亲历一件事情之后,突然对自己的所为有了深切的彻悟,原来,我一直意识不到,关闭自己的同时,其实就等于关闭了自己所有的美好与可能。
而机缘是有一天,我的中学好友丽娜前来探望,看到我萎靡不振的状态,下决心要将我从颓废的泥潭里拔出来。那天,她和另几个同窗好友把我从医院用轮椅推到了长沙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黄兴路,面对成千上万的路人,我终于把自己深埋在轮椅里的头抬起来,这是我生病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来到闹市,来到喧嚣里,之后我感觉到所有射向我的目光都含着友善和关怀,像阳光般温暖,我冰封了许久的心灵之门瞬间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