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我心里的自己还是那个光鲜靓丽的梁艺。瞬时的回忆里,都是一个个美好的、健康的、充满活力的从前的生活片段。“高位截瘫”根本不能进驻我的思想。
可是在我口渴时、在我有了便意、在我想转移一下视线、想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一点,都不得不求助于父母时,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只是这种面对还基于一种希望抑或不甘——我不会在轮椅的陪伴下度过余生,我还会站起来!为此,我开始对自己异常刻薄,每一次康复,我都当作一次冲刺:只要完成一定的数量、达到或者超越一定的负荷,我的病就会痊愈,我就会回到正常人的行列里。
然而上帝把我的这一点私心都窥视清晰了。于是在2003的时候,当我的身体经过一年多的康复累积训练,已经感觉到一些好转,他又把一系列变故“恩赐”给我。
首先在2003年6月初的一个早晨,我擦干眼泪后,毅然换掉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同时告诉自己,我理想中的爱情梦结束了。
不久我又被告知,原单位进行人事变动,新继任的领导以我身体不能胜任本职工作为由,在2003年6月我与单位合约期满后就不再与我续签,并拒绝再对我的医疗及生活费提供帮助。
时至今日我很理解甚至感谢湖南经视,是她负担了我前期治疗的大笔费用。但在当时,这些决定对康复中的我是一种无声的打击。尽管从我住院后,先是我的工资被停掉,只有每月800元的生活费,到一年后连800元也停掉。但在我潜意识里,自己还和湖南经视有着某种联系,还有着一些慰籍,而在终止合同之后,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有经济来源、无任何保障和依靠的人,后来我用“一个吃剩了的苹果”来和朋友调侃我当时心境里感觉到的自己。
糟糕的是当时父母的积蓄早已花光,为了照顾我,他们双双放弃工作,每月只能领取到最低基本工资。很快,面对我漫长的病程及所需的高昂医疗费,全家陷入一筹莫展的窘况。
一个远离爱情、事业,也愧对父母的自己,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她”完全囚禁在医院,每天除了单调重复的康复锻炼,再不愿走出大门一步。
很多时候,我恨那个“她”,甚至将康复训练当作对她的一种惩罚。这让厄运之神有了再一次乘机而入的机会。
2003年的8月4日,我记得当时天气非常炎热,在康复厅做完一天的训练,回到病房我已是疲惫不堪,可我还是央求妈妈帮助我再做一会儿站立练习。那段时间,为了加快康复的进程,我每天都超额完成治疗师规定的康复量,我总想,多做一次,也许就能好得更快一些。虽然我恨那个“她”,但我还是希望她早些站起来。
那天,我在已经累积站立了将近3小时的情况下又练习蹲起,因为双腿没有力量,这个动作完全靠我的双臂来支撑完成,做到第47个的时候,我感觉双臂已经极度疲劳,可是我不肯就此停下,离50个不远了,我一定要超过这个数,我在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快了,快了,”这时,妈妈坐在后面一边保护我,一边帮我数数。然而,就在我用尽全身力气准备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我突然听见“咯噔”一声巨响从身体左侧传来,像是床板被折断的声音,在宁静的病房里格外清脆。
瞬间,我的左臂失去了知觉,软绵绵搭在床沿,失重的身子一下跌坐在妈妈身上。我惶恐的对着妈妈大叫:“快,叫医生。”妈妈没反应过来,以为我是因摔下来被吓坏了。“我的手好象骨折了。”我已经带着哭腔。妈妈忙安慰我:“不会的,别紧张。”说着还拿起我的左手左右摇晃,但我觉得就像在晃动一只别人的手,毫无感觉。我急哭了,“妈妈,一定是骨折了,快去叫医生。”
直到妈妈发现我的手臂已经肿得足有碗口那么粗,她才意识到严重性。但因为我全身都压在了妈妈腿上,她几次尝试着想要将我抱上轮椅,结果都失败了。我压在她身体上,感觉到手臂越肿越厉害,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的眼前忽然闪现出发病之时的影象,类似的一幕让我战栗。
情急之中,妈妈大呼“救命”,但病房门是紧关的,隔音效果似乎很好,直到很久后才有护士听见跑了进来。那天的情景,今天想来仍有些悲凉。爸爸恰逢回家为我筹措医药费了,弱小的妈妈要为我独自承担一切痛苦,当看到妈妈无助地跟在医生身后,眼神游离,嘴里不停自责,甚至不停流着眼泪用拳头捶打自己,我的心又有了撕心裂肺的感觉。
放射结果显示我左手的肱骨完全断裂,而且是呈斜行,用石膏固定有一定难度,医生建议手术钢板接骨。但手术及材料费十分昂贵,光是一块钛合金钢板就要上万,整个手术下来没有两三万做不到。当时我们已欠下医院4000多元医药费,哪还有能力支付这笔费用。看着我的手臂越来越肿,尽管第二天爸爸赶了回来,可一家人面对这次夏日里的严寒仍然无能为力。
直到一位好友倾其所有,拿出了两万元的积蓄为我垫付手术费,我的断臂之苦才有了头。
我又一次躺在了手术台上,和前次相比,这次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医生只对我进行了局部麻醉,被麻醉的左手臂在离我的身体几厘米之外被高高架起,医生用白布遮拦了我的视线,但我还是能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像电钻在锯拉骨头,以至于我能感觉到左手被不停牵拉后整个身子的震动。几分钟后,我突然有种休克前的难受,两眼发晕,呼吸微弱,意识飘渺,我本能的向身旁的护士求救,护士忙给我注射了一针安定,接下来我就迷迷糊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场本来不太复杂的手术却给我的术后带来了不小的痛苦,不知什么原因,手术后几天,伤口就开始发炎、分泌浓液,刀口过了拆线期总是不见愈合,医生动用了各种抗生素,恢复仍然缓慢。直到50天后,伤口才全部愈合,可是手臂上留下的几处难以消失的疤痕至今都清晰可见,放置钢板处一到天凉时就疼痛难忍。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被各种痛苦所困扰的日子,我的精神支柱被现实一点点侵蚀,我应该重又掉回到那个黑暗的深渊,应该变得更加一蹶不振。
但生活是一本书,生命是一个哲理。我现在无法了悟其中的奥妙,诠释所有的因果,但我能感觉到,在痛苦像海浪不断侵袭之下,我原本脆弱的心灵,有了像岩石一般抗击风浪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