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惑和不安
第二天去了兵马俑,第三天去了乾陵,因为猗兰操脸色一直不够好,所以一天只去一个地方。
每天回来,猗兰操都直接往床上一倒,巫月雅催促他去洗澡,他就是不去。没办法她只好自己把他拖进浴缸,一边放水一边往里头倒那种会起一缸泡泡的沐浴乳。
完了还得把他拖出来,因为他很喜欢在浴缸里睡着,一点都不在意。
“你蒙什么眼睛嘛。”他都不介意裸体给人看了,看的人还一脸非礼勿视,哪有这样的。
趁她不注意,猗兰操把她蒙脸的毛巾扯了下来。
“讨厌!耍流氓!”巫月雅下意识睁开眼,又闭上眼,最后忍不住,眯了一条缝。话说,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也应该因为各种机会,有过一两次看三级片片的经历,异性的身体,应该不会一点都没见过。
巫月雅第一次看到男人裸体是邬君梅演的《枕边禁书》里,之后就习以为常了,可是猗兰操跟他们怎么能一样呢,他可是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人啊。
心脏怦怦狂跳,巫月雅突然有了个不看白不看的念头。
今后这小子有了女朋友,自己还能跟她炫耀,看过她心肝宝贝的光屁股。
睁开眼,猗兰操正在套牛仔裤,这小子的腰线真漂亮,看起来秾纤合度,而且还有明显的肌肉轮廓,按理说他这么宅,这么蜗牛的行动力,不可能呀……
巫月雅泡澡的时候,猗兰操突然一拉帘子,“洋芋干在哪儿?”
“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巫月雅直觉答道,然后大叫:“你就这么进来啦?”
“你又没锁门。”猗兰操笑着蹲下来,吹那些泡泡。
“我忘了。”根本就没意识到要防他。
“我都舍得让你看,你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猗兰操把手伸进水里,一股水柱朝他迎面射去。
“小气,走了。”猗兰操抹掉水珠,拉好帘子出去了。
巫月雅靠回墙上,玩着水叹气,这不是小气好不好?他身体漂亮当然不介意给别人看,自己的身材可没有好到拿得出手的地步。
而且,跟他那连疙瘩都不长一个的背比起来,自己的不但长了痱子,还有胎记。
太过注重外表是肤浅的,可是当心里有了一个对比参照后,大家都会变成肤浅的人。
很肤浅,很肤浅,生怕腰粗了一寸,爱也会跟着减一分。
大人都说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在巫月雅的心里,只希望猗兰记得自己如花朵盛开的样子,就足够了。
西安的下一站是敦煌,嘉峪关。
“褪色得这么厉害。”看着墙上那些壁画,猗兰操轻轻地说。
“这里的莲花,改成火焰了。”
一路上,他的自言自语,巫月雅都听在耳朵里,她本想讥讽他,说得好像你见过本来的样子似的。
不过到底没说出口,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猗兰操的神情,的确像是看过这些壁画剥落演变的过程。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真是疯了。
可是人生很多事情,其实是找不到解释的呀,比如在西安的法门寺,她觉得自己以前来过这个地方,碑林外的拴马桩,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巫月雅很喜欢前世今生的说法。那样,前世的遗憾,今生可以得到弥补,今生的错过,还可以期待来世的纠缠。
站在嘉峪关上,天空是阴阴的灰,风很大,戈壁大漠的苍莽气息扑面而来。
猗兰操面对苍白的落日,拉住巫月雅的手。
巫月雅低头看了一眼,望向他的侧面。猗兰操目不转睛地凝视地平线上昏黄的太阳,她也跟着看去,耳畔隐隐响起兵戈铁马,一波叠着一波。
第几世呢?猗兰操回想着,怀中是顾盼明睐的胡姬,胯下是日行千里的骏驹,身后是追捕的军队。
眼前,是孤烟塞外,魔鬼的巢穴。
生生世世,永不错过。
他微微地笑了,然后转头看着巫月雅。
巫月雅不明就里地也回望他,有点不知所措地傻笑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把她的手抓这么紧哇……
她不知道前几百世,她经历了多少种壮烈的凄绝的爱情,她只是在公元两千年这一天,在这片发生了故事的地方,顺从地,让猗兰操把她的手拉着而已。
这一世,他们会很平淡地度过吗?从来没有过的平淡?猗兰操突然有些疑惑和不安,想问天边的落日,他们不是就像受了诅咒一样,每一世,相伴的时间从来不超过百日吗?
都五年了……多少个百日了?
为什么还没有分开……是不是风暴还没有到来?
巫月雅发现猗兰操已经沉默了十几分钟了,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挥挥,“不是打断你怀古,你在想什么?”
“我不想回去了。”猗兰操看她一眼,说。
巫月雅哑然失笑,不过说真的,她也有点不想回去了,这里真的很美呀,是一种苍茫的,血色般艳丽的美。
“好,至少,今晚我们不回去。”巫月雅对他点点头,柔声说,“我们在这里,至少要看一次日出,一次日落。”
猗兰操有些意外,他以为巫月雅会拍他一下,叫他不要异想天开,赶紧去下一个地方。
“不过你这个小身子骨呀,我还是去找两条毯子来吧!在这里等我,乖乖的哦。”
巫月雅跳下土坡,朝有人迹的地方走去。
她也开始无意识地做一些疯狂的事了嘛……猗兰操抿唇一笑,这不奇怪,有谁能跟魔鬼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后,还循规蹈矩的呢。
夜里,尽管裹着毯子,靠近火堆,巫月雅还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猗兰,你冷不冷?”
“不冷。”
“你真的不冷?连我都冷呢,你别冻病了了。要不,你把这张毯子也披上。”
“那你披什么?”
“我披你啊。”巫月雅笑着挨过来,两张毯子并在一起,两个人挤在一起。
“这样,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吧?”她一边烤手,一边随意问道。
“猗兰?”
“……”
“什么嘛,这么快就睡死了。”
巫月雅睡不着,一点睡意都没有,这么冷谁能呼呼入梦啊。
自己居然能这么任性地在这里露宿,就因为猗兰操的一句话。
“你真是块福寿膏,是个蛇精,我这个意志薄弱的人,算是中了你的毒了。”巫月雅喃喃自语,一个劲地搓手。
好在风小了,没有白天那么猛烈,慢慢弱下来,最后竟然完全停了。
几乎就是在风停下来的那一刻,巫月雅听见一个轻不可闻的名字,从猗兰操的口中迸出——
“紫芝……”
巫月雅低下头,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却瞥见他手里滑下了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沙砾上。
一绺头发?
长而柔软,虽然失去了光泽,但整齐平顺,就像刚剪下来一样。
这肯定不是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最长的时候也不过过肩。
巫月雅把头发绕好,塞回他手里。
这么多年,第一次听猗兰操提到自己以外的女性。自己是不是跟她挺像的,才让他这么情有独钟?
一夜无眠,巫月雅看看手机,差不多要天亮了,急忙推推猗兰操,“快日出了,起来看啊。”
“已经醒了啦。”猗兰操还是闭着眼睛。
戈壁中的日出没有山间或是海上那么绚丽,它平静地不露痕迹地移动着,日出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件事情,可是巫月雅却感觉到了强烈的伤感。
“猗兰。”
“嗯……”听猗兰操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呢。
“紫芝是谁?”
猗兰操调整方向看向她。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巫月雅眨眨眼,“你做梦的时候说的咯。”
“哦。”猗兰操答应一声,回过头去。
巫月雅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又问:“是谁啊?”
“是南齐皇帝萧宝融的妃子。”
“哈?”巫月雅诧异地瞪大了眼,她以为怎么也得是他的姐姐或者青梅竹马什么的,居然是作古千年的历史人物?“就是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女主人公?”
“嗯。”
“你……可……真够……”巫月雅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猗兰操,“那,你身上那束头发呢?也是她的?”
“嗯。”
用情人般的语气呼唤着一年五百多年前的古人,还珍藏着她的东西,巫月雅觉得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猗兰操有精神病,第二是,他真的跟桓紫芝有关系。但是这两种可能,她都不想相信。
“也许她真的是你前世的恋人吧。”许久,巫月雅幽幽地说,“有时候,我也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想,那大概是轮回时带在身上的一些碎片,没有丢掉它们,我感到很庆幸。”
“不觉我奇怪?”猗兰操挑眉问。
“是很怪,但是,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特别。”巫月雅坦率地笑着,“你本来就是个特别的人,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如果我连这个都不能接受,都拒绝的话,我怎么可能交你这个朋友,还交这么多年?”
猗兰操笑笑地看着她。
在经历了战火纷飞,颠沛流离后,没想到,还有这种平淡而温暖的一世。他想,他以后都不会忘掉这种生活,除了桓紫芝外,还有一个巫月雅值得记住。
巫月雅笑完了,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我是不是会让你联想到她呢?”
猗兰操歪过头,慢慢地点了点,“她是你的前世。不,应该说,是你几十个前世中,最早的那一个。”
原来如此,是把自己当作前世的恋人了啊……巫月雅释然地笑起来,南齐……不错呢!要是自己也能记得当时的片段就好了,一定很缠绵悱恻的样子。
“你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吗?”
猗兰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说:“历历在目。”
“那太好了,接下来的几天,你给我慢慢说!”巫月雅觉得睡意一扫而光,精神得不得了,把猗兰操拖起来说,“走吧,去吃东西。”
这家碧楼春据说是家百年老店,但是这一带,本来就不是靠出产美食闻名,味道不能与巫月雅呆的江南比,不过因为饿了,所以巫月雅觉得非常好吃。
吃下大半后她才发现猗兰操没有动几次筷子。
“不吃吗?”
“这道菜少了几味料。”猗兰操叫来服务员,让她告诉厨师自己要见他。
“喂,不至于吧?”巫月雅倒是没看出来他是这么挑剔的人,眼下客人不多,厨师很快叼着一根烟走了出来,自称姓罗。
听了猗兰操的话,罗师傅很惊讶地看着他,烟灰都忘了弹。
“对,这菜以前是这么烧的,到我爷爷那代才逐步改良了配方,但是改得很细微,没有任何人吃出来变动过。小兄弟的舌头太厉害了,看你年纪也不大,以前来过吗?可是都这么着烧了二十多年了,你是怎么知道以前的配方的?”
巫月雅吃惊地看着猗兰操,觉得他简直是不可思议,千里之外,这个厨师总不可能跟他串通好的吧?
“猗兰,你真的……”巫月雅斟酌了半天词句才敢开口,“有前世的记忆吗?”她虽然不否定这种宿命论,但是,这也太有违科学了。
猗兰操笑一笑,转而看向巫月雅,发现她整个人好像在晃动,而且越来越剧烈。
难不成地面都在摇……
巫月雅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连忙把包挎到肩上,腾出手来扶住他,喊了声:“猗兰,你怎么了?没事吧?”
无力回答她,猗兰操膝盖一软,在巫月雅的惊呼中慢慢地倒在地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魂灵好像飘出了躯壳……飘啊飘的,回到了前世……
那棵桃花树已经在岁月中零落成泥,一把大火,烧掉了南朝的辉煌和****,烧不掉记忆中清新的笑意,自那以后,他对桃花特别的偏爱,不经意就会想起很多很多桃花的诗,像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又或者——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间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有一世,桓紫芝的名字叫作桃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华。那是他起的,因为她无家可归,眼神倨傲地站在人口买卖的台子中央,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把她带走,给了她这个名字。
桃华是跟他相伴最久的一个,整整一百天。
也是仅有的无病无灾死去的一个,在睡梦中含笑而终。
但是她好像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在梳妆台上放着一纸信笺,写满了别离的话。
有一句是这么写的,下辈子,早点找到我。
一次又一次,他开始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魔物,和人类在一起,她们会折寿。
自己真的很自私呢,如果克制着不去打扰她们,她们或许能长命一点,或许还能子孙满堂。
可是他又禁不住,一次一次地找寻,一世一世地找寻,因为这是猗兰操存在下去的理由啊。
每一次怀中躯体从温热变得冰冷的过程,都让他在时而麻木时而痛苦得不可开交的更替中,思考着这种诅咒的轮回何时才能被打破,划上句号。如果有一世,桓紫芝终止了转生,那么猗兰操,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吧。
魔力渐渐流失,有时候连凡人的身体都不如。
这一世,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猗兰!猗兰!医生,他怎么还不醒啊?你们到底查出来他什么病没有?”
巫月雅的声音刺破朦胧浑厚的云层,响雷似的传来。
瞎紧张什么,还没这么快,你都还活蹦乱跳的,我哪有可能早你一步……猗兰操浑浑噩噩地想,费力睁开眼睛。
巫月雅坐在床边朝一个杯子吹,急忙站起来,“觉得怎样?是不是中暑了?早知道就不该在野外过夜的,刚被医生骂了一顿。”
她吐吐舌头,猗兰操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我看,我们哪也别去了,我给爸妈打了电话,你的爸妈暂时没联系到。”巫月雅拿了个勺子在杯里搅拌,“把这个喝了。”
“什么……呀……”
“甘草……之类的。”巫月雅想了一会儿,边想边舀起来喂他。
“你都没弄清楚是什么就给我喝?”看到她很剽悍的样子,猗兰操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点力气,至少抬杠还是够的,硬撑着坐起来。
“你也够没用的,你看我一夜没睡都没倒,你吃个饭就昏在人家大门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下毒害你呢。”
一句话点醒猗兰操,他有点困惑地转过头来看着巫月雅。
认识五年了,为什么自己的情况越来越差,她却什么事都没有,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这个道理,猗兰操以前没想过,现在还是想不通。
没道理魔物和人类在一起,反而被人类搞得折寿呀。
巫爸巫妈第二天就坐飞机赶来了,猗兰操被医生安排做全套的检查,他头大得想跳窗逃跑,奈何巫月雅寸步不离地看着,连上厕所都要跟。
血液检查的时候,猗兰操气得要死,什么嘛,背上硬生生给扎个洞,他冤不冤啊。
“啊——”绷紧了身体,头从枕头上移到床沿,那种痛,真是可以让人面容扭曲,猗兰操差点把牙齿咬碎了,巫月雅紧紧地抓着他两只手,满头大汗,猗兰操发现她的表情不比自己轻松到哪里去。
“十个小时不能动哦,背不要碰到。”
“混账王八蛋……”猗兰操第一次用到人类发明的粗鲁字眼,“真想爆了这家医院。”
可是看看巫月雅比他还痛苦的样子,忽然又有点变态地觉得,好像也不算亏。
“等检查出来没事,你再爆它嘛。”巫月雅大概是急昏头了,居然说出如此不靠谱的提议。
因为猗兰操不能动,她也寸步不离地守在床畔,喃喃自语:“我以前也觉得,你皮肤怎么这么白,没血色,没汗毛,连青筋都没有,太不正常了,怎么想都是血液病,你可千万别赶时髦,得个什么血癌啊。”
说得猗兰操真想捏扯她的脸。
有你这么祈祷的嘛。
发现猗兰操在瞪她,巫月雅讪讪改口:“不会的,肯定不会。你虽然是个病秧子,可人家不是说一般常生病的都没什么大事嘛,那种从来不病的才危险,像我就是。”
说得猗兰操又想敲她的脑门。
你用得着咒自己嘛……
但他只能静静地侧躺着,静静地笑。
巫月雅自言自语说着,到后半夜终于睡着了,猗兰操想给她盖床毯子都不行,浑身还是很乏力,混账医生,敢在他身上开洞,走着瞧!气归气,他只能无计可施地瞪大眼看着巫月雅的睡脸,看她下意识搓着手臂抵御寒气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可以变得这样脆弱,对这一世的她好不公平。
得不到保护,还要反过来照顾他。
不过她很健康,没有任何归西迹象,这大概是自己唯一的安慰了。
猗兰操东想西想的,不知不觉睡着,再恢复意识时,发觉手臂上凉凉湿湿,睁开眼望去,巫月雅坐在一旁哭得像看了一千部苦情剧。
“喂……”我又没死,而且我不可能死好不好……
“哎呀,我眼睛好酸,沙子又跑进去了。”巫月雅马上低头揉着,片刻后眨巴着抬起头,“你醒了,想吃什么?”
“我不饿。”
“你怎么能不饿?”
“那灌汤包,羊肉抓饭。”
“太油腻了,想都别想。”巫月雅站起来,“我去领病号饭。”
猗兰操苦笑,问跟没问有什么区别。
一会儿她回来,果然都是些让猗兰操没胃口的菜色。反正不会死,干脆绝食算了。他想。
“我问了医生,他说你现在可不是清理肠胃的时候,如果你吃不下,他就要给你打吊瓶了。”
猗兰操很痛恨在身上再开个洞,再小的洞也不行,只好答应。
“我不要全吃。”
“喔。”
“我要你喂我。”
“我不是正在喂你吗?”
“不是用手,我要用嘴。”猗兰操很邪恶地笑了笑。
“你歹势喔,真夭寿!欠K!”巫月雅瞪他一眼,各种方言出口。
“来嘛,搞不好以后就没机会了。”猗兰操气定神闲地坚持。
“你去死吧。”巫月雅扭头看了一眼门外,不甘愿地把饭含到嘴里低下头。她早都下了决心了,不管猗兰提什么要求她都要答应,能做到的自然要做到,做不到的努力创造条件也要做到。
鼻尖碰到鼻尖时,猗兰操感受到那种温暖,他想他是恋上这种特有的温度了,不烫不凉,而巫月雅喂他这个姿势,让他想到母鸟喂雏鸟的情景,自己好像经常扮演这种角色呢。
“能好吃吗?”巫月雅非常别扭地喂完第一口,直起身来问,“本来饭菜就够残的了,加了口水不是更难吃?”
“不会啊,稍微好点。”
“切!”巫月雅喂第二口的时候比较自然了,“人家都是嘴对嘴的喂药,你倒特别,喂饭!喂药是情趣,喂饭是动物你知道吗?”
“我不光要这样喂饭,药也要这样喂。”猗兰操说,“而且动物有什么不好吗,下辈子干脆轮回当一只鸟吧,老鹰还是大鹏都可以。”
“我觉得你比较像孔雀哎,跩得要死,人家逗你,你就开屏,人家不逗你,你也开屏。”她说得猗兰操好像真的很傻帽似的,“而且就怕你不是变成鸟,听你的名字,比较像只狒狒,可能阎罗王就凭这个,就让你投胎到动物园去了。”
“你要想清楚,我变成什么可是和你息息相关,你愿意当狒狒我不介意啊。”
“我可以当饲养员啊,那样也能跟你朝夕相伴的。”巫月雅有板有眼地说,“我能把你养得特别肥。”
“哈哈哈哈——”猗兰操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饭粒呛在气管里咳得半死,“哎哟,哈哈哈——笑死我了!”
“有那么好笑嘛,你慢点!”巫月雅情急地拍着他。
被她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拍着,身上不舒服的程度瞬间减轻,从来不曾被死亡威胁过的猗兰操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人类不像其他生灵那么惧怕死亡?
笑完了,顺过气来,猗兰操把巫月雅的手抓住,柔声说:“我不会死的。”
“你当然不会,又没有查清楚。”巫月雅低下头。
“我真的不会死,我是魔物嘛。”他笑。
“是嘞,祸害遗千年,何况你是妖精。”
“魔……物!”
“好好,魔芋。”
在当地医院待了差不多一个多礼拜,因为病因没有丝毫头绪,只得在猗兰操有所好转的情况下,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他们长大的城市,猗兰操又被巫月雅和她父母塞进了医院,继续检查,大有查不出来誓不罢休的势头。
跟他们说自己是魔物的话,大概还会被多加一项检查脑子吧。
好在,他名义上的父母终于从国外回来了,看到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非但没有担心,反而还很温文尔雅地对巫月雅父母说:“没关系,他时不时就会这样的,辛苦你们了。”
“真的没关系吗?昏倒了耶……”
“真的没关系,放心吧。”
“叔叔阿姨你们不要安慰我喔!”
“呵呵,怎么会呢,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可以让他变得比最好的时候还要好。”
巫月雅满腹狐疑又惊愕万分地离去后,裴洛士跷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儿子!”
“不要叫我儿子,想死啊。”
“别这样嘛,好歹剧本上是这么写的。”裴洛士换了条腿架着,“你在这个安逸的地方呆太久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虚弱吧。”
猗兰操头歪向一侧,拿起枕头来盖在脸上,不想听他啰嗦。
“这是个相对正气的城市,没有任何魔物愿意在这里停留,当初你决定过来时,我还在和你妈说,总有一天我们要为你的事伤脑筋。”
“五年了,你坚持的时间比我们猜测的长多了。再待下去,你想功体全废吗?”琴斯玛拿走猗兰操脸上的枕头,他们三个互相扶持走过了漫长的光阴,算起来猗兰操或许要年长于他们俩,可是他现在的样子确实太可爱了,琴斯玛忍不住跪在床上玩起他的脸来。
“跟我们一起走吧,三五十年后,你就可以恢复如初。”
“三五十年,”猗兰操慢慢重复了一遍,看向裴洛士,“你可知道三五十年,几乎就是一个人类的一生?”
“是啊,他们就像宠物一样短命。”裴洛士扁着嘴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
“真的很奇怪哎,以前的桓紫芝最多活一百天,这个还蛮强韧的嘛。”琴斯玛不可思议地说,简直是完全不被魔力所影响的人类啊,猗兰操难道没有挫败感?
猗兰操无力却欣慰地笑了笑,那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我们不会在这里逗留很久的,最多一个月。”裴洛士开口,“届时,你要跟我们一起走。”
第二天巫月雅一来,裴洛士就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
“很遗憾,猗兰必须跟我和琴出国,这样他才有希望好起来,你明白吗?”
巫月雅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其实,她一夜都没有怎么睡着,心里已经有预感,猗兰会离开她。
“但是,我们的意见,他不一定听得进去,所以,你能帮我说服他吗?”
巫月雅看了他一眼。纵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她仍然点了点头。
“我们一个月之后动身,亲爱的,谢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琴斯玛把手放在巫月雅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只有一个月了啊?
巫月雅走进房间,猗兰操正在玩一副扑克,抬起头来笑着说:“变个魔术给你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巫月雅觉得他的气色比起昨天又难看了一些。
“猗兰……”巫月雅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喊了一声。
“怎么了,坐好,帮我洗牌。”
巫月雅坐在床沿,随便地洗了洗。
“抽一张。”猗兰操抬抬下巴。
巫月雅抽出一张,正要翻开来看,猗兰操忽然抓住她的手,“等等,你猜,你摸到黑桃A的可能性有多高?”
巫月雅想了想说:“五十六分之一。”
猗兰操笑了,“只有两种可能,摸到,摸不到,选一个。”
巫月雅想都没想就说:“摸不到。”然后把牌翻过来,红心9。
她定定地看着猗兰操,猗兰操的表情有些恍然和失落。他勉强笑一笑,拿走了她手上那张牌,放在床头柜上。
“猗兰,”巫月雅的情绪平静了点,她开口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鼓励地说,“出国以后,要记得我哦,可不许把我忘了。”
猗兰操怔怔地望着她。
“你知道吗,”他声音干涩地说,“如果我这次走了,也许,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扎扎实实地说中她最怕的事,巫月雅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不行,你要忍住!千万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漏气,像猗兰这么古怪的个性,实在不像能积极乐观面对病情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可能都会动摇他的求生意志。
“你胡说什么啊,结果出来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经常小病小灾的人反而活得长吗,你这样的祸害,搞不好几千年前就出来为非作歹了。”
猗兰操淡淡一笑。
“如果我坚持不走呢?”他问。
“那我绝对不原谅你。”巫月雅答得斩钉截铁。
“是吗,你要怎样不原谅我?”猗兰操的声音很低,语气很轻,可是每个字都很有分量,远比巫月雅来得有气势,“再也不理我,不管我?忘掉我?你做得到吗?”
巫月雅抿着嘴唇,低下头。
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治得住猗兰。所谓的不原谅,除了口头上,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巫月雅打起精神,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就是磨吗,她就不信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动猗兰操。
“你一定要相信现代医学的啊,我要健健康康的你,我要你和我出去的时候给我打伞,拎包,排队,跑腿……我不要连站着都费力的你,你懂不懂啊?”
“以前我好端端的时候,我也没有帮你打过伞,拎过包,排过队,跑过腿啊,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赶我?”猗兰操靠在靠垫上,气力不够,精神却不错,似乎要跟她辩到底。
这方面巫月雅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不想弃械投降,就那么僵持着。
“你现在烦我了吗……”
猗兰操才一说出口,就看见两颗大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滚落下来,滑过脸腮,那里本该有的明显的婴儿肥消失了,他这才发觉短短几天里,她就瘦了那么多。
他心里空落落的,那一瞬间,好像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扎扎实实地摔在地上,一阵一阵的抽痛,“对不……”
起字还没说出口,巫月雅扔下挎包扑上床,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身前。
不能想象,如果猗兰这样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身体慢慢僵硬,直到白布覆盖在他的脸上,那样的过程,自己能不能承受,光是想象,就觉得可能会疯掉。
“你这家伙,你明不明白!当我意识到你可能得了很严重的病时,我日子都没办法过下去了!整个人失魂落魄!你还有心情挖苦我!你能不能省着力气等治好了病再来跟我抬杠?”
巫月雅一边流泪捶打一边激动地大叫,弄得床一阵摇晃。
猗兰操一时哑然,呆了呆后,失笑地摸摸巫月雅的耳垂,必须承认,即使是魔也会有死穴。
“难道你觉得我会丢下你?”
巫月雅抬起头来,很不情愿地对上猗兰操那双亮亮的眼睛。
“我不要离开你去什么国外,更不会丢下你,去天堂或者地狱。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我们还会形影不离地度过很多个五年,你觉得实现的可能性有多高?”
巫月雅半信半疑地望着他,内心有点动摇起来,猗兰操转身拿起床头柜上那张扑克放在她面前,轻声说:“你相信奇迹吗?”
那张红心9,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黑桃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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