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陪你一起变老
“所以,那些其实都不是魔术,对吧?”
“不是。”
“你还会其他的什么吗?”
“你想看什么?”
“……你会飞吗?”
听到她沉默半晌后,突然这么问,猗兰操忍不住笑了,然后拉起巫月雅来到顶层天台的栏杆旁,站在38层上看下去,车辆都小成了一块巧克力。
猗兰操先站上去,弯腰伸出手,好像舞会上邀请人家那样。
巫月雅探头看了一眼底下,稍加犹豫还是把手递给他。碰到他手的时候,她感觉身体浮了起来,轻轻地落在他身旁。
底下灌上来的风好大,巫月雅下意识抓紧了猗兰操的袖子,把脸转过去埋在他肩上。
“你想去哪里?”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
巫月雅抬起眼。
他指着前方挨个问:“电视塔,云中旋宫,还是紫峰?”
巫月雅看着那些明显高耸入云的建筑物,璀璨得远胜天上的群星,她摇摇头,仰起头来望着黑色的天空。
猗兰操会意,抓起巫月雅两只手环在自己脖子上,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脚跟轻轻一掂。
虽然早已确定他不是人类,巫月雅还是被猗兰操这种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竟然就像除夕夜的烟火一样直线飞上了半空。
不知飞了多高,四周温度越来越低,估计巫月雅可能会受不了,猗兰操停下继续升高,只是这样悬立在空中。
巫月雅东张西望,突然兴奋地说:“这样以后要说什么悄悄话,绝对不怕被人偷听了。”
猗兰操笑了笑。
巫月雅吐吐舌头,笑眯眯地说:“等等。”她一边在兜里掏,一边顶顶猗兰操,提醒他:“抱紧点!”
猗兰操看巫月雅掏出随身听,两个耳机,一个给他,一个自己戴上,问:“你会跳舞吧?”
猗兰操想了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低头望去,只一眼,脚下,厚厚的冰层开始凝结,咯啦咯啦的声音,还在不断地蔓延向远处。
轻轻松开手臂让巫月雅站在冰层上,听她发出惊叹。
“你太强了!”
猗兰操挑眉狡黠地一笑,手指压在巫月雅唇上,“嘘。”他关掉随身听,抬手打了个响指,《Eyes On Me》的音乐便在夜空中水波一样,层层荡开。
巫月雅惊讶地捂住嘴,瞪大眼望着他。
猗兰操伸出手,把不知所措的她半拥住,带着她在冰层上翩翩起舞。
“你真的是……”巫月雅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吐出那个字眼,“魔呀?”
“你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好了,”猗兰操神色转为严肃,“除了天使以外——他们没有******。”
“那,你的父母也……”
猗兰操摇摇头,“我们只是认识了很久的同类而已。”
巫月雅明白了,笑着小声说:“难怪我觉得——不要让我爸妈知道哦,尤其是老爸,他会吓死的。”
坐在高高高高的天上,几乎和星星一样高,巫月雅晃着两条腿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问:“对了,你以后还会像这次这样冬眠吗?”
猗兰操将头枕在她的腿上,“说不好,和以前相比,我似乎……开始变得越来越弱了。”
“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巫月雅急急地问。
他叹了口气,“这座城市在魔典里叫光明城,人类的光明,也就是魔物的死亡沼泽。裴和琴所谓的在国外,其实,是在战争、阴谋最密集的那些地方,在那里,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获得并发挥能力,这一次,他们就是想带我去的。”
“可是,你为我留了下来,对不对?”巫月雅伏下身子,问,“为什么?你可以等恢复了再回来的。”
猗兰操缓缓坐直了,看向她说:“那也许会要上百年,等我回来,你已经不在了。我告诉过自己,一旦找到你,我就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进入下一世,即使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无所谓。”
巫月雅咬了咬唇,想说点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不知所措地啃了会儿指甲,有点像是没话找话似的笑着说:“好奇怪喔,为什么跟书上写的不一样,魔……都是像你这样深情的吗?”
猗兰操好笑地斜睨了她一眼,反问:“那人类都是像你这样少一窍的吗?”
“我只是不够精明!这样说来你岂不是超级老,居然好意思装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巫月雅嘀咕着。
“我也是为了配合你,这一世才挑了这么个身体啊,怎么,你要我换回本尊吗?你确定?”猗兰操举起手,像是要有所动作。他等着巫月雅来阻止自己,却只看到她期待的眼神。
“如果我长得不符合你的审美,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要我了?”他很委屈地问。
“不是啊,跟你的外表无关。”
“真的吗?”
“……好吧,得看有多不符合了。如果只是变个肤色的话,没问题,我的感情坚如磐石;多一只手一只眼的,我也挺得住——但你最好不要太离谱,不要向蔬菜和昆虫靠拢来考验我的意志力。”
猗兰操听着,不住点着头,若有所思的表情,吊足了巫月雅的胃口。
“怎样?”
“什么怎样?”
“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个提示啊。是动物?是植物?还是怪物?”
猗兰操为难地开口:“都不是耶……”
“哈?”巫月雅大吃一惊,还有超出这三种范围以外的?“到底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好了,怕了你了。”猗兰操笑着重新躺回巫月雅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又开口,“其实魔物本身根本没有实体,就像水一样,你把它装在什么容器里,它就是什么形态。顺便一提,魔可以洞悉他引诱的对象的喜好,自动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去接近她,这是我们的能力之一。所以说,其实你喜欢美少年吧?”
“谁不喜欢美少年?我不管,我四十岁的时候,你要变成美中年来搭衬我。”巫月雅蛮横地说。
“美中年?没变过哎。”猗兰操这才发现,因为桓紫芝一直都很红颜薄命,所以他根本没机会陪她一起变老。
“没变过也要变,你没听过一首歌叫《最浪漫的事》嘛,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可不要自己一个人老,你一直都青春貌美地杵在旁边,那不是最浪漫的事,那是最残酷的事,你懂不懂呀!你笑什么呀?”
“我忽、忽然觉得,”猗兰操一边憋着笑意一边说,“我醒过来以后,你好像变了不少。你以前不是嫌自己配不上我,就是认为我只是玩玩而已。”他皱起鼻子,模仿巫月雅幽怨的语气说:“还说什么,爱情是一种平等,是燕雀和鸿鹄之间不可能产生的东西。现在呢,自己丑,还要拉我一起丑。”
“那你以前也没有表现得很爱我呀!”巫月雅脸腾地红了,跟嚼了辣椒一样,“你对我一点欲望都没有,既不会紧张,也不想亲亲,试问哪个男人对心爱的人是这样的反应?”
猗兰操突然愣住了,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巫月雅莫名其妙,勉强辩解:“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是啊,她一说,猗兰操才想起来,自己以前对她真的没什么亲吻的欲望,只是看着她,也喜欢她看着自己;拉着她的手,也希望她能碰触自己;最多脸颊贴着脸颊、嘴唇擦过额头这样就满足了,哪里有和其他几世桓紫芝之间所有的天雷勾动地火的那种激情。
经过了漫长沉睡后的苏醒,第一个窜进脑海的念头,就是突然好想亲吻她,想把她拥在怀里。
说白了,他和巫月雅之间,一切节奏都放慢了,原先的百日,拉长到六年甚至一生,原先的激情,被溶解到每一个细节里,渗透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中,这种从容,有着说不出的美好。
他等了一千多年,才等到这一世的从容。
巫月雅一直盯着猗兰操,只见他一下子严肃,突然又笑了起来。
没等她开口问,他爬起来嘴唇贴着她的嘴唇说:“好啊,我决定了,这一世要陪你一起变老。”
巫月雅愣了一下,回味着他说的那些字,一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这浓密的眉,深邃的眼睛,鼻梁还有双唇,这么年轻,这么美好,美好到不忍看它被岁月刻上痕迹。
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了一个字:“好。”
寒假过去,开学了。报到那天正好是小年,元宵节。
“为什么但凡遇到团圆性质的节日时我们都要在学校里呢,中秋节是这样,元宵节又是这样。”
巫月雅抱怨着下了车,猗兰操走在后面补充:“不是有我嘛。”
他跟高中时一样,依然霸占一间单独的寝室,所有行李也都提前安置好了。
“我先上去收拾,晚点见。”
猗兰操举起手挥了挥,巫月雅跑上楼。
才打开门,三个室友便逼上来,把她压在门上,“楼下那个是谁,坦白交待!”
巫月雅从包围圈们的腋下钻出来,笑着回答:“当然是我的另一半啦!”
“不是吧?哦,你完了!”
另一个也表示同意:“这么极品,肯定留不长,很快就得被勾走了。”
巫月雅白了她们一眼,“你们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比如问问,我是怎么搞到手之类的。”
三个人又呼啦一声围上来,“求您赐招,您是怎么搞到手的?”
“不,还是先告诉我们,您是在哪里碰到的吧!”
“他有没有表哥表弟什么的呀?”
宿舍里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猗兰操随便抽了条围巾围上就走出来,在偌大的校园里四下转悠,不管到哪里都有人偷偷看他,他也乐得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在松柏路和常青路的衔接处,支出了一条没有标明牌子的小径,猗兰操经过,又退回来,犹豫几秒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条路的尽头似乎有着莫名的召唤。
路很窄,两旁都被高大的松树挡严,尽头一小片空地后,有一间孤零零的白色小房子,零碎的旋律,丁丁冬冬传来。
他觉得这音乐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首歌。
门没有锁,一个女子坐在古筝后面,专心致志地弹琴。她好像不是很熟悉这首曲子,边弹边想,有时候弹过了的部分,还会回头连贯地再弹一遍。
猗兰操看着她微微低下的脸庞,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柳如苏正在专心回忆下一段的节奏,一声清脆的碎响自门口传来。
她惊讶地抬起头,那里站着一个表情惊愕、脸色苍白的男孩,脚边是一盆从窗口跌下来的盆栽。
柳如苏讶然地看了他好久,这才想起来问:“……你没事吧?”同时起身走来。
她走近他,伸手去扶,他却后退了一步,皱着眉看着她,眼里有显而易见的警戒。
那一刻,柳如苏有些困惑,她自问不是一个对异性很宽容的人,却轻易就原谅了眼前这个男孩的失礼。
猗兰操别开目光,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古筝,说:“真正的《猗兰操》失传很久了,你怎么会弹原曲?”
柳如苏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我只是梦到了,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弹出来。”
他重新看向她,“梦到?”他重复了一遍:“你梦到这曲子?”
柳如苏自嘲地笑了笑,耸肩说:“不止一次。”
猗兰操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柳如苏注意到他脸色又差了几分,忍不住问:“你……还好吗?”想去扶他坐下,但看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触碰的样子,就收回手,说:“要不要我去叫人来?”
猗兰操缓缓睁开眼,朝她望去,克制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如苏对他的态度感到奇怪,但来自身体内部、无法解释的本能,让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柳如苏。”
“柳如苏?”猗兰操想起了那段时间巫月雅在他耳边的念叨,苦笑一下,“《幽梦影》里的……如柳如苏吗?”
柳如苏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觉得意外又很有趣,“你怎……没什么,你呢,叫什么名字?”她忽然觉得,这男孩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和梦里反复出现的曲调一样,既熟悉又陌生,时近时远,“还有,我们见过吗?”
猗兰操愕然看着她,忽然,忽然想笑。
这算什么?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看见他的表情骤变,柳如苏无所适从地开口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悲伤,她直觉这跟自己有关,但是,怎么可能呢?“我只是——”
猗兰操突然欺身压来,没等柳如苏反应过来,一个浓郁的吻印在唇上,吞没了她的理智,和她来不及说完的话。
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茫然,身体坠入一个虚无的世界,所有的感官,都用在了感受那个吻上。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紧紧攀附着猗兰操的肩膀,唯恐他会离开。
下意识地加深加重那个吻,看似缠绵的节奏,可猗兰操的心里却一片澄明,是错觉吗?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种强烈的吸引,那是桓紫芝所特有的气息。
如果柳如苏才是,那么巫月雅呢?第一眼看到她时,她干净的眼神,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及对望时,不假思索露出的温暖而羞涩的笑容,让他立刻产生了“就是她”的念头,并深信不疑。
不可能同时有两个桓紫芝的转世。他是最清楚这一点的,柳如苏和巫月雅之中,必然有一个是不相干的局外人,而这个人,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口袋里,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猗兰操叹口气,轻轻推开柳如苏。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柳如苏呆怔半晌,想要解释:“我、刚才……”
猗兰操抬起手压在她的嘴唇上,低声说:“我晚点找你。”
巫月雅先是冲去猗兰操的宿舍,然后沿路找来,她毕竟比较熟悉四周围的环境,很快发现长椅上发呆的他。
“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呢?害我以为你又出了什么意外。”
在猗兰操旁边坐下来,巫月雅忽然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呢?她把他的脸扳过来仔细检查,并没有异样的地方呀,不过就是脸颊冰了点,脸色白了点,但他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没事吧?”巫月雅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猗兰操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一笑。
“没有。”
听起来很勉强嘛。巫月雅狐疑地打量他,“要不然,晚上不要去了吧。”
“去什么?”
“元宵节舞会,学生会办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巫月雅一边说一边不放心地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会儿才想起来他是不会发烧的,真是傻。
“为什么不去,我没事啊?”猗兰操站起来,发现巫月雅还呆坐着,于是把她也拉起来,但就在巫月雅想去拉他的手时,下意识地松开。
她愣了愣。一切明明都没有变,可是,为什么一切又好像已经不同了?
猗兰操故意忽视她的反应,率先迈步走出去。现在的他,确实没有多少心思关注巫月雅的愕然。
为什么会这样,他应该怎么做?
[下一世,早点找到我。]
想起这句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在耳畔的话,心好疼。
怎么能不疼。
礼堂座无虚席,巫月雅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开场是琴舞,“那个弹琴的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柳如苏,不过,你当时在睡,大概没听见吧。”巫月雅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
猗兰操凝视着舞台中心,脑海里乱得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突然惊觉,紫芝一直在这个地方等着被他找到,可是,他却在别人身边徘徊了六年。
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台上,柳如苏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琴弦,不时望向台下,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来自昏暗中,是他吗?一曲终了,她始终没能找到那道视线的源头。
遗憾地谢过幕,在化妆间里拆掉发饰,整理妆容时,忽然觉得镜子里有什么闪了一下。
柳如苏诧异地睁大眼,脱口而出:“谁?”
身后是一片黑暗,她摸到一个铁盒子拿在手里,又问了一遍:“谁在哪里?”
黑暗中没有回应,柳如苏忽然有个奇怪的预感,她站起来,朝着灯光也照不到的角落轻声问:“是你,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想到白天听自己弹琴、听到一脸怔然的那个男孩儿。
她放下铁盒子,走向角落,慢慢伸出手去,一双手自黑暗中接住了她。柳如苏下意识地要缩回,那双手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她忍不住细细抚摸着这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心里被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所充满,“你到底是谁啊?”她问,困惑而又期待地,手指来到他柔软的唇上,这时,她听到他说——
“我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柳如苏惊讶地抬起头,突然失笑。
她竟然有些心动,心动于这样一句显而易见的浅薄轻浮的话,这男孩应该比自己小吧?都说男孩的心志晚熟,她怎么也跟着幼稚起来?
“别逗了,快回观众席去。”
柳如苏甩了甩手,想要挣脱,下一秒,她感到手腕被攥紧,然后,她被拉着走出了后门,穿过长长的暗巷,不知走了多久,站在山顶上。
她还穿着演出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可是很奇怪地,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前半段是他拉着她走,后半段,是她自己跟着他走。
猗兰操一直都在沉默,数千年来,他从未想过自己和紫芝之间会出现无话可谈的沉默局面,他们总是嫌时间不够地形影不离,可现在别说激情了,连说什么都没有头绪。
还好,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柳如苏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有些明白了地问:“你认识巫月雅?”
他对着手机,不接也不掐断,只是点点头。
柳如苏明白得更多了一点,“她是你女朋友?”
他这次连头也不点了,柳如苏觉得,这算是一种默认。她笑了一下,“不用说了,我知道的。”
她转身往山下走去,猗兰操突然把她拉住。
柳如苏看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抬起眼来望着他,无奈地笑笑,“你到底……想怎样啊?你的女朋友,应该是在催你回去吧?”
猗兰操松开她,继而脱下大衣和围巾裹在她身上。
被暖意包围,柳如苏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望着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其实,想说的话,应该说的话,明明一直都在心底盘旋,每个字都清楚得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必要吗?难道跟她说“这里曾经是你住过七年的地方,南齐的皇宫”吗?
说“皇帝相信你对他施了巫术,因此将你处死。命令他这样做的,是我”吗?
说“对桓紫芝的愧疚,让我追寻着她的每一次转世”吗?
算了吧,她从未相信过。
他怎么就忘了呢?桓紫芝的转世,从未相信过,也许,这也是诅咒的一部分。
“在这里、陪陪我……可以吗?”
猗兰操张着嘴,许久,只是冒出这样一句话。
她歪着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低头想了想,找块石头坐下来,仰起头问他:“下午,你喜欢那支曲子吗?”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柳如苏说这句话的样子,和桓紫芝……简直一模一样,就像一千多年前的她活了过来,亲口这样对他说着。
“怎么了?怎么……怎么哭了?”
他根本不想哭的,但是眼泪就这样无声涌了出来。
柳如苏惊讶地睁大眼,下意识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慢慢伸过去,拭着猗兰操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要哭啊?”她惊愕又温柔地问,“你真是……真是弄得我莫名其妙的。”
他抓住柳如苏的手,突然把她抱在怀中。
抱着她那一刻,猗兰操解开了自己以前有过的所有困惑。一切为什么的答案,只因自己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
柳如苏两只手悬在空中,满脸错愕。她无法解释此刻发生的一切,无法作出正确的反应。
可是,是谁说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本能。
明明应该挣开的,但是那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感,突然间苏醒了过来,控制了她,让她怀疑,自己难道一直在渴望着这样一个拥抱?
你到底是谁?想要什么?
在猗兰操的怀中,她不知所措地寻找着这些问题的答案,下一秒却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舒一口气。
算了,任你是谁,无所谓了。
你跑去哪儿了?猗兰,想要急死我呀!
巫月雅不停地打着猗兰操的手机,这家伙不是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吗,为什么就是不肯老实在她眼皮底下待着?
没影就没影了,还不接电话,莫不是又在哪个旮旯里晕过去了吧?一边不停重拨一边疾走,几乎把整个校园翻遍的巫月雅不经意看到婆娑树影下,两个熟悉的身影肩并肩偎靠在一起,朝自己这方向走来。
等到看清两个人的样子,她居然下意识地就躲进了一边的灌木丛……
根本没工夫去想为什么要躲,巫月雅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们在干吗”的这种疑问。
她觉得,多半是自己看错了,夜黑风高的,单凭间隔二十米一盏的路灯,就能一眼定乾坤吗?
这只是一个……很像猗兰的男生吧。
猗兰不会做这种事的,猗兰不会一边说着“你是我今生唯一的那个”一边去牵另外一个女人的手,他不会。
她一直躲在灌木丛里,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冲上去看个究竟。
为什么……
因为,如果真的是他……怎么办?
半夜十二点多,手机呜呜地响了,巫月雅迅速看一眼屏幕,猗兰操。
为了不吵醒室友,她马上切换到静音,想一想,还是接了,用被子蒙住头。
“喂。”
“抱歉,小雅,晚上我突然走掉。”
猗兰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也许是她的错觉吧,她觉得……他似乎有点愧疚。
可是,她希望听到的不是他的愧疚。
“没关系,出什么事了吗?”巫月雅的嘴角扬起,嘲笑自己竟然可以这么镇定地问他。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我睡了。”她急急地打断了猗兰操,不等他作出反应,挂断电话,紧接着关机。
她从不关机的,其实她以前甚至不用手机,是猗兰买给她,而她适应了24小时待机。
只为猗兰一个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的样子既不像需要帮助,也不像握着你的把柄,你们看起来那么亲密,亲密得差点让我以为,你把她当成了我。
天明破晓时,巫月雅决定问个清楚,不但要问猗兰,更要问问柳如苏。
她起身刷牙洗脸,抱着课本下楼,惊讶地发现猗兰操就靠在树干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似乎等了一夜的样子。
“你、你不会一直在这里……”
“嗯。”猗兰操迎视着她的目光,表情平静。
巫月雅愕然地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你有话对我说?”
“是。”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她决定先发制人,“昨天你突然走掉,是和柳如苏在一起吧?我有看到。”
猗兰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他能否认,哪怕明知是欺骗也好,至少说明,她值得猗兰花点心思去圆谎啊。
“为什么?”巫月雅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轻轻地冒出,像水里的气泡一样微不足道,但是,那可能是一个快要溺毙的人所能发出的、最后的挣扎。
“因为,她才是桓紫芝。这一世的桓紫芝。”
巫月雅愣了愣。
这一世的桓紫芝……不是她吗?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抓了抓后脑勺。
猗兰操静静等着巫月雅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如果她愤怒,自己可以让她打。如果她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抱抱她。
可是巫月雅既没有发狂也没有哭,仍然呆呆地问:“是……柳如苏?为什么你觉得是她?”
猗兰操叹气,被她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都快要开不了口了,“因为,她们一模一样,任何方面。”
巫月雅没有再说话,似乎该问的都问完了一样,直直盯着猗兰操胸前衬衫第二颗纽扣,不发一语,也没有在思索的样子,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猗兰操没想到,受不了沉默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他才抬起手,巫月雅就回过神来,看了看他的手,看了看他的脸,说:“那我呢?当初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呢?”
猗兰操怔怔地望着他,摇了摇头,这也是他的困惑啊,“我不知道。”
巫月雅吃惊地张着嘴,“你不知道?”
“是。”猗兰操坦白地回答,“我一看到你,就感觉你是。”
“正如你昨天一看到柳如苏,就感觉其实她才是?”巫月雅飞快地打断他,声音里,隐约有了几丝怒气。
“……是。”他有点困难地承认。
“我该怎么说好呢?”巫月雅瞪大眼睛,许久才发出一声冷笑,“你感觉?什么叫你感觉?”
“我一直都是这样,凭借我的感觉去确认桓紫芝的转世。”这是不争的事实,猗兰操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他就是不希望巫月雅会因此而生气。
一句话瞬间浇熄巫月雅刚刚抬头的怒火。
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好多杂乱的念头,一下子都涌上脑海,交缠在一起,自己分裂成几个,各自为营,吵得你死我活。
他不靠感觉,还能靠什么?他是魔啊!
那我呢,仅仅是作为一个终于被发现了的替代品,就这么算了吗?
难道你能要求一个魔物对你负责任吗?他本来就不属于你……
不要,我不要就这么算了!六年,我在他身边六年的时光,只因为我不是桓紫芝,就可以全部抹灭吗?
别傻了,如果你不是被误当作桓紫芝,你根本不会有这六年。
……
巫月雅皱着眉闭上眼,甩甩头,只能仓促地甩出一句:“我,我先去上课了。”就落荒而逃。
“小雅——”猗兰操不假思索地喊,想要跟上来。
“你让我想一想!”巫月雅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那一句话里的惶恐和茫然显而易见,仿佛一根钉子,把猗兰操钉在了原地。
他终究没有跟上去,只是目送巫月雅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然后靠着树干,费解地思索着。
事情终于回到正轨了,应该高兴不是吗。
为什么他会比没找到真正的紫芝前,更加的不快乐?
他是魔,不屑于人类感情上不清不楚的纠缠,爱恨分明,讨厌拖泥带水,眼里更容不下沙子。
除了桓紫芝,他的视线不会在其他女人身上逗留。
这才是猗兰操,一个因为桓紫芝而存在的灵魂。不是她,便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月雅留住了他那么久的视线,让他觉得快乐、满足、每一秒都充满期待,要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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