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会相信吗
“回答我!”
“少主,绾绾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你不说,我如何决定是否相信?”
你就是这样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那样的理直气壮,可你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理直气壮有时候是很让人伤心的。不过,不了解其实也无所谓,毕竟高高在上、尊贵如你,何必去了解一块廉价的豆腐的心情?
傅青浅如何想到,当回到居住的院子时,竟听到了一阵凄凉的嚎嚎哭声从小望的房间传出来,心神一敛,赶紧赶过去,只见门是敞开着的,崔才子领着人守在门外,一直往里面窥视,失了分寸地焦急着。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不是傅公子吗?你来得正好!这突然的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直嚷嚷着要找这小望姑娘母女,现在、现在却是死了,你说、你说这可怎么办呀……哎,傅公子……”
一听到是有人死了,他再顾不得那正说得口若悬河的崔才子,赶紧挤身入了房,只见大娘那位本来随着马徽去城外的贴身随从,僵硬地躺在地上,被大娘的另一位贴身随从紧紧搂住,哭天抢地着。他惊疑地走过去,看着那泛着黑血的伤口。
不好的感觉,使得他下意识地摁住了手臂上未好的伤。
“大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轻轻地开口,却见大娘保护雏鸡似的把哭得眼睛发红的小望拉到身后。
“傅公子,洪芳是随着绾绾姑娘的人出的城。”
那一字一句虽然是平和的腔调,但当中已经包含了太多的责怪。
“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傅公子,您就明言了吧,您跟绾绾姑娘并非亲兄妹?”
“这……”
“那位崔大爷,可是开口闭嘴都慕容姑娘的唤!”
大娘话音才落,就听小望哭腔可怜地拜托:“傅公子,洪姑姑自小就看着小望长大,求你了,求你帮洪姑姑找到杀她的凶手!”
“小望姑娘,这……洪大婶有说谁是杀她的凶手吗?”
“洪姑姑说……说就是那位马徽马公子!”
“傅公子,这分明就是绾绾姑娘串谋的事,她从一开始就想把我们杀光!”
大娘的话,让他神色一凛,也无法反驳,眼见着大娘走过来,用力地抓住他的双臂,他更是无法退却。
“傅公子,老身知道你为人正直可以托付,洪芳的仇,老身无法去报,但求你明辨是非,出手相助……”
“我、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一直在外面看着的崔才子忽然闯入,拉住他的手臂,却是刚好摁到了他受伤的位置,“慕容姑娘性子是有些任性,但从来不做这伤天害理之事,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样与慕容姑娘成行,但再污辱她,就给我离开别院吧!”
见面以来一直只说些风花雪月之事的崔才子,第一次横眉执着地说狠话,在场的人不由得都愣了愣,更别说匆匆赶来的绾绾了。
见着那人影晃动的房间,她的脚步是越走越慢,只听里面传出了傅青浅的声音:“崔公子,现在说的是人命交关的大事,事情没有弄明白以前,谁都有嫌疑。”
“傅公子,我瞧着慕容姑娘待你极好,你怎么不帮她说话反倒站在别人那边去了!”
“崔公子,我与绾绾不过是萍水相逢,确实不怎么了解她的事情。”
房内,他说得义正词严,也理所当然,而房外,她慢慢地,停住了步伐。
“慕……”
眼见着崔才子的小跟班要唤她,她摆手,示意小跟班别说话,只听里面崔才子又说:“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硬要说慕容姑娘与马徽串谋杀人,别说我不信慕容姑娘会做这种事,就说马徽吧,他那家伙虽然老爱破坏我与慕容姑娘的好事,但他一心向着慕容姑娘,如果真是事败了,也不会把慕容姑娘招出来的!”
“崔大爷说得好,就因为那马徽马公子一心向着绾绾姑娘,才更有理由听命杀人不是吗?”
“你这下人在这边闹什么,没你说话的分!”
“大娘,崔公子,你们就先别忙着吵嘴,这事……我看我们还是先把绾绾找来……”
眼见着崔才子和大娘吵了起来,他正忙于劝架,不料却见到塞在门外的别院下人突然让开了小路,看过去,只见已经换上了公子儒衫的绾绾出现在门前。
那看过来的目光,淡淡带着笑味,唇边依然是心不在焉的弧度,就连看向尸体时,也是表情不变。
“贱女人,你还我姐姐命来!”
而就在她走进来的一刹,大娘那位本来搂住尸体的跟班忽然失控地冲向了她,他一惊,来不及拉她,于是以脚勾起了身边的凳子,往那名贴身随从扔去!
大娘的贴身随从都有武艺在身,虽然因仇恨蒙蔽了眼,还是及时地躲开了凳子的袭击,也使得他有足够的时间抢身挡在她的面前,挨了那迎面而来的一拳!
没想到那劲头之大,害他几乎以为肋骨会碎掉!
真难以想象,如果这一拳是落在她的身上,会是如何的后果!只怕她会当场被那劲头震得吐血身亡吧!
踉跄着退了半步,他深呼吸,好不容易压制了体内凌乱的气息,已经满身是汗,而眼见着那名贴身随从又要举拳打来,这回,他不再傻乎乎地硬接,而是主动地伸出手,用他的天生神力化解了那拳头的硬劲!
“洪二娘,你别忙着生气,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还有什么好查的,那姓马的都说了,是他们二人串谋要杀光我们所有人!”
“洪二娘,你这样对事情根本完全没有帮助!”
“你放开我,不然我连你也……”
“你们还是走吧。”就当他忙于拦截,试图说服那洪二娘时,没想到在他身后的她居然脱口就是这样一句话,“不然,官府的人来了,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你!”
她仿佛没有看到他错愕瞪来的目光,绕过他,毫无畏惧地走到那具尸体旁,直视着正怒瞪着自己的大娘,“你们是朝廷重犯,不必我言明也该知道,如果落入官府手中会是如何的下场吧?”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比起大娘她们,倒是他更在意她的做法,当场就吼了过来,不过她不理,只是看着大娘那双充满怨怼的眼,“再不走,你们可来不及了喔。”
“我会记住你的!”
“好,那你记清楚了,我复姓慕容,要找我报仇就来北国的函台郡吧。”
“我们走!”大娘恼声下令,拉了不情愿的小望便要离开。
“大娘,我随你们一起走!”
而他,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又要当英雄。她转头,对上了那双仿佛早就等着她的愤怒的黑眸。
“即使大娘不找你,我也会来找你算清楚一切的。”他一字一句地冷冷地说着,仿佛在下复仇的战贴。
她不禁一阵低笑,“不,你不会走。”
他不明白她为何说得如此笃定,而就在这时,左肩之上一阵刺痛,伴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昏厥之感。
“啪”的一声,他昏在地上。
“傅大哥!”
小望见了,一副心疼得椎心欲裂好不可怜的表情,不过却被大娘狠心地带走。
“慕容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公子,今日之事望你不要对外泄露半句。”
“这……呜!”
才说着话,崔才子忽然呻吟一声,也昏厥在地上去了,她表情不变,看着门外早已经瘫软下去的别院下人,只见一抹娇影悄然地从暗处走出来。
是镣儿。
“镣儿,崔才子是干爹要拉拢的人。”
“绾绾姐姐,那只是一般的迷药,不会致死的。”
她点头,然后轻轻地睇向傅青浅,看着那道在昏厥中仍然不忘紧拢的眉。
“把他,扶到我的房间去吧。”
“可是房间里还有马大人……”
“所以,我们才能保命啊,你以为单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制服他?”
使诈,一次或许可以成功,但第二次?谁敢保证?
她可不想再被他活生生地扯下一条胳膊来。
好不容易避开别院的下人,把他送到了她的房间后,她让他霸占了她的床,自己则坐在床沿发呆。
“绾绾姐姐,我已经把崔公子送回房去了。”
回神,注意到镣儿那欲言又止的小脸,她却视而不见。但有些事情镣儿不敢说,但马徽则不然,“你当真报官府了?”
“我们的身份太微妙了,如果报官,麻烦的是我们。”
“别忘记了干爹的脾气。”
她听了,唇上淡笑,“马大哥,虽然你年岁比我大,但别忘记了,我比你更早跟在干爹身边。”
“你知道便好,干爹可不会允许有人背叛。”
“绾绾向来怕死,如何会背叛?倒是你,马大哥,受了伤的人还是赶紧休息的好。”
“这种伤口随便舔舔便是。”
听了马徽的话,她只是叹笑一声,转头,用拇指用力地摁住他的仁宗穴,但他毫无反应。她微微想了想,对马徽说道:“马大哥还是好好歇一晚吧,我们明日就要出发,绾绾还仰赖你保护呢!镣儿,你送马大哥去隔壁的房间好生照顾着。”
“可是他……”
“我瞧他中了你的迷药,今晚也不会醒过来了。”
终于,镣儿点头扶起马徽,只见马徽一脸的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地走了出去,只是那瞧着镣儿的眼神可真是……
她忍不住摇头叹笑,漫不经心地睇向他,却意外地瞪圆了眼。
“怎么,我醒着很奇怪?”
他的声音,处处是懊恼,而他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化作刀片,把她当场凌迟。但她却是主动俯身过去,当着他略带僵硬又复杂着或愤怒或尴尬的目光,嬉笑了,“青浅哥哥老是跟我说做人要行事磊落,没想到竟然也会行欺诈之事。”
“对付小人自然就有非常手段。”
他啊,真是连做坏事也理直气壮,就因为她是他眼里的小人?
“敢问,青浅哥哥你刚刚偷听到什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干爹又是谁?为什么背叛就得死?”
“青浅哥哥,你在担心我?”
“不要嬉皮笑脸!”
“可是我学不来小望姑娘的那种我见犹怜呀!”
他一窒,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脸提起小望她们,“我还没有跟你算这笔账!你到底图谋什么,为什么联合那姓马的要杀了村里的人?枉我一直那么的信任你,以为你一心设局只为救人……”
这人说起谎话来,可真是不眨眼的,她坐直了身子,望向窗外,只见浓云密布,再无明月当空。
手,猛地被一拉,她痛叫一声,几乎一头撞在他的身上,狼狈,却是忍不住又笑了,“青浅哥哥,我虽姓慕容,可不一定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慕容苓,你这样待我,如何对得住她?”
果然,这人马上又放开了她,只是,她很想建议他,下次该怜香惜玉些,好歹她批过命,应该还能活个数十载,可不想断腿缺胳膊的过。只是,他的目光实在太锐利,她怕她再开玩笑下去,连脑袋都不保。
所以,她忽然整了脸色,在他面前恭敬一拜。
“你干什么?”
“叩拜少主。”
他脸色一变,瞪着她那始终漫不经心的笑容,“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少主?”
“回少主,慕容家乃是‘那位大人’在北国布下的棋子,绾绾前些日子如有得罪,还盼少主别记挂在心上。”见他只是瞪着自己不说话,不知道他是懵了还是太生气的关系,不过她还是把可以说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少主此行去慕容家娶妻,是否只被告知妻子闺名慕容苓?”
习惯了她的离经叛道,这下子实在很难习惯她的规矩疏远,“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只见她从袖间摸出了一块玉牌,他接过,看着上面的字,“苓……”
等等,“苓”?!
“回少主,正是慕容苓的‘苓’字。”
“你是慕容苓?!”
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说不尽的复杂情绪,她倒也不想费心去解读,“少主放心,慕容苓可不止绾绾一人。”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住他手上的玉牌,“慕容苓其实是慕容家在函台郡所设的才学论馆,网罗了不少北国的奇人异事,至于负责慕容苓的,除了绾绾还有另外三人。”
“你……耍我?”
“不敢,少主此行去慕容苓是选妻,也就是说,你可以从绾绾,以及另外三人之间选中您未来的妻子。”
错愕,错愕,还是错愕。
“当然,另外三位姐妹与绾绾性情相投,您或许并不喜欢,但无论如何,如果少主想要的是小望姑娘,就比较困难了。”
他霎时瞪住她。
她明眸一眨,假装没看到,“毕竟,小望姑娘乃是前长月国的余孽之后,这事‘那位大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谁说我要选小望姑娘当妻子了!”
“大娘的托付,你可没有拒绝不是吗?”此话一出,她才蓦然惊觉自己的语气之酸,赶紧趁他发现之前清了清喉咙,“少主,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本来就与大娘他们对立,大娘她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灭了长月国的天虎将军之后的,所以,请不要再与她们轻易扯上关系。”
“就因为这样你们就大开杀戒?”
就知道他的执着她没有那么容易可以逃掉,“这事与我无关。”
马徽曾含糊地说,下了迷药的肉汤那些人并没有喝,而且能让马徽如此狼狈地回来,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可是,那位奔来通风报信的洪大娘却死了……
只怕,另有别情吧?
不过,对面的他却没有深究其他,只是愤怒地眯了眼,一字一句地冷冽说着:“不是你还有谁!洪大娘虽然身中多刀,但伤口里分明泛着黑血!”
“难道天下之大,就只有绾绾一人可使毒?”
如果她不是笑得如此的漫不经心,仿佛视任命如草芥,或者,他不会一时头脑发热,扇了她一记耳光。不过,当掌心传来了一阵火辣的热,而看着她因为禁不起他的力度摔在地上,连拢着发的冠子都因撞击掉落在地,乱了一头发絮时,他真的后悔!但,并不是因为身为一个男人动手欺负了女人,而是……
他也说不清的其他。
想扶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拉不下脸去伸出自己的手。
“站起来。”
本来他是要问她还好吧,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脱口就是这种命令的语调。不过事已至此,见她果然听命行事,他强压住心底泛滥的罪恶感,假装无情地冷淡道:“你刚刚说不是你和那姓马的合谋,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洪大娘在临死前明明说了,是那姓马的亲口承认了事情的始末!”
许久许久,没等到她的答案,他焦急地看着她,可是她却聪明地让自己站在油灯之前,使得阴霾成为了她的掩饰,让他无论如何就是看不见她的表情。
“回答我!”
“少主,绾绾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这会,她倒是把话说得飞快,使得他一时窒住。
“你不说,我如何决定是否相信?”
“那就是说,少主根本不信任绾绾。”
他没有反驳。
而她忽然一阵叹笑,就当他拢眉,她又像往昔那般地调戏:“少主,你老是对着绾绾拢眉,可不能选择绾绾当妻房,不然他日未老先衰徒增苍老,绾绾可万死不辞了。”
“少胡说八道!”
“既是胡说八道,绾绾就先行告退了,马徽受了伤在隔壁的房间,绾绾不放心,去看看他。”
“那姓马的在这里?!”
他大步流星地向前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看他,却是径自说道:“是啊,不过请少主体谅马大哥有伤在身,容他明日醒来再与少主解释事情的始末吧。”
“他也是舅舅的人?”
她没想到他突然绕到面前来,吓了一跳,不小心把脸暴露在他的视线底下。
“你的脸!”
他错愕得倒抽了一口气,那本来娇嫩的小脸,此刻左边高肿异常,透着青黑!而她的嘴角,甚至还残留着血迹!
与他的错愕相比,她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表情顿了顿,旋即漫不经心地笑着,以手遮住了那高肿的部分,“少主,怎么啦?”
明明说话都疼得眼睛湿润的人,竟然把调子说得如此之轻松!
若他不是突然绕在她的面前,她是不是就要这样委屈地走出去?
有必要这么倔强吗?
眼见着他忽然满眼心疼地向她伸出手来,她却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然后,迎着他的错愕,扬眉,“少主是被绾绾的脸吓到了?绾绾没关系的,别被这脸肿吓到了,其实这疼痛还比不比你把胳膊卸下来时的万分之一呢!”
她其实是分明要他内疚的吧?!
“抱歉,是我明知道自己天生神力,还没能把力度控制好……不,我其实是想说,我本来就不该对你动手……”
见她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过来,他拢眉,但又满心愧疚,“那个,你懂我的意思吗?其实……其实我是在跟你道……”
“少主,绾绾其实是豆腐做的。”
他一窒。
“不过也因为是豆腐做的,也像豆腐一般的廉价,所以,尊贵如你,实在不必对一块豆腐说抱歉。”
她……
竟然说自己如同豆腐一般廉价?!
眼见着她漫不经心地施礼,转身离开,他瞪着她走出去,却连唤住她的脚步都做不到。
明明该好好盘问她一切底蕴,包括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她的图谋,要想的也该是舅舅要他娶……娶慕容苓中那四名女子之中一人的用意,明明还有许许多多要想的事情、要烦恼的问题,可偏偏,满脑海里就只是她说自己如同豆腐般廉价时的神情。
该死的,他竟然就只能想着她那该死的、叫人胸口发痛的倔强,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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