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洋相
梦雨涵跟在沈昱明的后面，手里抱着查房记录本，在外科病房中巡视。这是每天早晨医生护士必做的工作，询问每个病人的病情及治疗情况。这里都是重症病房，每个病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雨涵紧紧抱着记录本，看着病人一个个痛苦的神情，心里一阵阵地抽搐，心想，天天在这个环境中，好心情也会变坏。
她偷偷瞄向沈昱明，发现他倒是平静得很，细心周到地与病人交流，为病人做着检查，并让雨涵及时记下一些情况。雨涵不免暗暗折服，看他那副谨慎谦和、文质彬彬的样子，和昨天晚上饭桌上行诈术骗钱的他，可是大不一样了。
雨涵虽然不心疼那五百元钱，但IQ受到挑战却让她心中不大舒服，但也没办法呀，现在靠他罩着才行，不然岂不辜负老妈的一番心血？
当他们又走进一间病房时，里面传出病人痛苦的呻吟。雨涵的心又是一激灵，偷偷向病人床头的病情诊断卡看去，原来是位脑瘤患者，明天就要给他做手术，但他此时已痛得抱头翻滚。
雨涵看到病人那痛苦的样子，鼻子就有些发酸，把目光投向沈昱明。沈昱明回过头，看一眼雨涵旁边的一个小护士，那小护士的手中正端着一个白色瓷盘，里面放着酒精、棉球之类的医用品，问：“没给病人做止痛吗？”
那小护士有些怯怯地道：“按着您的吩咐给他注射了杜冷丁，可是对他好像没有效果了。”
沈昱明眉睫紧皱，点了点头，肃然道：“准备针灸！用75﹪酒精消毒太阳穴。”
小护士把瓷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利落地按着沈昱明的吩咐做着清毒。沈昱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针夹，拿出一枚三棱针，对准病人的太阳穴迅速刺入一分，然后迅速退出，暗红的血液随即从针孔射出。那病人“啊”的一声，身子挺了挺，眼睛向上一翻。
雨涵吓得一闭眼，天啊！那个地方也能扎吗？看，你把人家扎死了。埋怨责怪的眼神看向沈昱明。那病人翻了翻眼睛后，停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脑袋，忽然笑起来，“咦？不痛了不痛了……哈哈……真的不痛了……”
沈昱明把针放回针夹，嘱咐道：“你不要乱碰针孔。”回头向身边的小护士，“一会儿你用干棉球帮他止血，按闭针孔。”小护士连忙点了点头。
沈昱明与梦雨涵回到医办室，梦雨涵放下记录册，一脸崇敬地看着他。沈昱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一边翻看着桌上的病历一边问：“你傻看着我干什么？”
梦雨涵嘻嘻一笑，“真没想到呀，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发现新大陆似的。”
梦雨涵讨好地凑近一些，“喂，你那针怎么就那么灵？你不光会医脚，还会医头耶，教教我怎么样？哪天看到谁头疼，我也一针刺下去，那准是酷毙了。”
沈昱明吓得抬起头，警告：“你可不要乱来，这针刺穴位可不是闹着玩的，刺不好会出大事，看你毛手毛脚的，别哪一天真的心血来潮去给别人用针。”
梦雨涵叹了一口气，背转身靠在沈昱明的办公桌边上，惋惜道：“早知当医生的这么跩，上学时我就学一些好了，看那病人不再痛了，真的好开心。”
沈昱明笑了笑，“现在后悔也不晚呀，只要你想学，我教你就是，也省得我这个助理太没用。”
梦雨涵听完“刷”地转过身，把鼻子凑到沈昱明的眼前，“真的？太好了，咱们就学针灸！”
吓得沈昱明向后一闪，“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我说你能不能稳重一些？和你在一起时间长了，真要防范神经衰弱，我看你妈妈给你买双高跟鞋真是明智之举。”
梦雨涵不以为然地吃吃一笑，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鼻子，“早让我扔垃圾箱去了。”
在沈昱明的耳濡目染下，梦雨涵真的有了很大的改进，竟也迷上了针灸。没事的时候，就捧了一本厚厚的针灸基础学静静地看，有不懂的问题就问沈昱明，沈昱明也是不吝赐教。梦雨涵渐渐不满足看书，竟拿出沈昱明的针夹，要做实体练习。两只眼睛阴阴地盯着沈昱明，要他做一下小小的牺牲。沈昱明开始不肯，但架不住梦雨涵的软磨硬套，不得不伸出手臂让她扎，心中暗暗后悔让她学这个。
一个月后，满身针孔的沈昱明见到梦雨涵就跑，梦雨涵只得作罢，不再拿他做靶子，却把目光投向了病房中的病号。经过这一阵子的练习外加名师指点，她感觉自己完全能胜任实际操作，为病人解除痛苦。只是她这一自信时时受到沈昱明的警告与打击，让她万不可对病人轻易下针，否则出了事后果自负！梦雨涵的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
这天上午，沈昱明从门诊接病人回来，进医办室就喊梦雨涵，让她去给病人做常规体测，却没有找到人，心中一怔，不好的预感霎时袭上心头。他昨天听梦雨涵说，要试试取穴迎香、百会、上星、合谷进行止痛的办法，那天恰巧来了一个头痛的患者，她信心十足地说一句“我来”，就要给病人医治，吓得沈昱明连忙阻止，说这四穴可不是轻易下针的。梦雨涵气得嘟起嘴巴，用白眼球瞄了他好半天，说他虚张声势，小题大做！
沈昱明一蹦，转身就向病房跑去，他怀疑梦雨涵是不是趁他不在真的去下针了，这还了得？
沈昱明刚跑到走廊，就听到病房传来一声尖叫，吓得沈昱明腿一软，这个娄子要是捅下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二人。可细一分辨，这尖叫声分明是女声，而且听出来就是梦雨涵的声音。
沈昱明跌跌撞撞地闯进二号病房，一幕骇人的情景出现在眼前。病床上的患者浑身抽搐，手脚乱舞。梦雨涵手持三棱针，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口中不时发出尖叫。护办室的护士和其他医生也都在这尖叫声中跑了过来，围了一屋子，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沈昱明气喘吁吁地跑到病床前，急问：“你都干了什么？”
梦雨涵已吓得浑身颤抖，眼中闪着泪光，“我……没干什么，就是在他的迎香穴上刺了一针，还没有动别的地方，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昱明气得一把拨开他，脸涨得通红，“你也太胆子大了，我不是让你不要乱来吗？你怎么就不听？”
梦雨涵虽然心中害怕，但看到沈昱明到来，立时平静下来，因沈昱明在她心目中早已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一来，肯定事情就解决了。
沈昱明凑到病人身前，想做进一步诊断，看是哪里出了毛病，却不想那病人突然手臂失控似的狠命一挥，一下子打在沈昱明的鼻子上。沈昱明闷叫了一声，伸手去捂鼻子，鲜血顺手就流了下来。
梦雨涵看到沈昱明流了血，惊得一捂嘴，两眼立时没好气地望向还在手舞足蹈的病号，手中的三棱针一下子就扎了下去，不偏不倚，恰恰扎在病人的人中上，口中还嘟囔道：“让你乱打人！”
说来也怪，那病人受了这一针后，手脚立时像断了线的皮影，瘫在病床上不动了。梦雨涵看到病人不动了，大喜，拍手叫道：“咦？看，他不动了，哈哈……”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紧张地喊了一声：“不好了，院长来啦！”
“啊！”沈昱明与梦雨涵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这个医疗事故要是让院长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他与梦雨涵还都在实习期，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门口望去，一个西装革履，佩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到了门口，满面严肃，“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大家互相望了望，谁也没有说话。沈昱明转过身，拿开捂在鼻子上的手，鼻子以下已是鲜血淋漓，看上去惨不忍睹。院长看到沈昱明这个样子，吃了一惊，“沈医生，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片寂静，还是谁也没有说话，梦雨涵紧张地环视一下众人，如果让院长继续盘问下去，她和沈昱明可就倒了霉，她急中生智，上前一步，大声说：“报告院长，他……来月经啦！”
院长一怔之后，迅速转身出去，他实在不想在职工面前失掉院长严谨庄重的仪态。梦雨涵见院长出去了，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屋中所有的医生护士都齐刷刷地转身蹲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还有……就是沈昱明铁青的脸！
沈昱明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迹，向梦雨涵跨出一步，气愤地道：“如果他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你是不是得说我刚做完剖腹产？”
梦雨涵看着沈昱明灼灼逼人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一步，脸上赔着生硬的笑，“没……没有啊，顶多痛经！”
沈昱明昏在了地上。
沈昱明半裸着身躯，披着雪白的长巾，享受地仰在柔软舒适的按摩椅上。年轻的按摩生刚刚给他做了全身按摩，此时他感到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放松的。洗浴、泡脚、按摩服务服务一条龙，这家洗浴中心真是不错，他也好久没有享用过了。
他半抬起身向外望了望，隔着门缝，可以看到休闲厅里正在苦苦等他的梦雨涵。因接下来她还要请他到最好的大饭店去用餐，心想这个礼拜天过得实在是享受得很。虽然他现在领到了薪水，但每月不到三千元的试用期工资，实在让他不敢有如此奢侈之心。
自从“痛经”事件之后，沈昱明就每天拐弯抹角地奉劝梦雨涵另找工作，免得有一天拖累他也把工作弄没了。梦雨涵无奈，只得在这个礼拜天邀他享受。
沈昱明经不住诱惑，跟随梦雨涵来到全市最奢华的洗浴中心，一切费用都由梦雨涵支付，沈昱明只得宣布自己的逐人计划破产。
沈昱明笑眯眯地出现在因等人而焦躁不安的梦雨涵面前时，梦雨涵凑过来，狗一样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哇”地发出一声惊呼：“好香啊！你是不是刚从花心里长出来的？”
沈昱明摸摸后脑勺，嘻嘻一笑，望望壁上的时钟，“到吃饭时间了。”
梦雨涵把手中的小包一甩，向外就走，知道沈昱明今天是下定决心要宰她一个狠的。沈昱明连忙跟上，眼睛盯着她甩在后背上的小包儿，知道她今天带的钱或卡都在那包里，可别丢了。
二人走到街上，夜色阑珊，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从眼前匆匆闪过。梦雨涵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与沈昱明坐了进去，车子缓缓启动，向娱心饭店开去。
娱心饭店坐落在市中心，在本市也是上数的星级酒店，来往的客人都是白领阶层。梦雨涵与沈昱明刚要踏上台阶，突然从旋转门中走出一位时尚的年轻女郎，衣饰华贵，举止优雅，身旁跟着五六位同样衣着讲究的男男女女。
沈昱明看到这个女郎后，妈呀一声，迅速把身体藏在梦雨涵的身后，从后面攥着梦雨涵的胳膊，转动着角度，躲避着顺台阶而下的华衣女子。梦雨涵被他在身后结结实实地抓着，身躯随着他的力道转动，口中不住埋怨：“喂，沈昱明，你怎么回事？”
沈昱明忙在她耳边嘘了一声，做着噤声状，“别出声！别回头！”
梦雨涵疑惑的眼神，投向从面前走过的一堆人，虽然不再出声，但那华衣女郎还是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感到有些怪怪的。
待那群人走远后，沈昱明心有余悸地从梦雨涵的身后转出来，摸着脑袋慨叹道：“乖乖，这要是让她发现了，可是前功尽弃，她怎么也来到这个城市？世界真是狭小。”
梦雨涵把头伸过来，突然发问：“你和那个女人有仇？”
沈昱明一怔，忙回头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来的仇人？”
梦雨涵不相信地扁扁嘴，“那你躲什么？还拿我当挡箭牌？”
沈昱明掩饰地抖抖手，“我哪里躲了，只不过那会儿有些痛经，扶你一会儿。”说罢把头扭到一边，故作悠闲地哼两声跑调儿的红歌。
梦雨涵瞟了他一眼，如梦方醒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痛经啊……”突然转身向已然走远的那群人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喂！沈昱明在这里！”
那群人正拦下两辆计程车，刚要坐车走，突然的大喊，让她们齐刷刷地转过头去。沈昱明吓得面如土色，情急之下，一个转身，把梦雨涵拥在怀中，梦雨涵即将发出的第二声呼喊尽皆被他吃进嘴里。
华衣女郎看到一对儿恋人在路边狂吻，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一偏腿，身子坐进计程车，向远方驰去。
沈昱明一声惨叫，身子向后退去，捂着下体紧要处，痛苦地猫下腰去，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埋怨道：“梦雨涵……你竟敢下死手！”
梦雨涵惊诧诧地摸着自己被吻过的唇，突然一声惊叫，举拳又向沈昱明扑来，“这……可是我的初吻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昱明看着丧心病狂的梦雨涵向他扑过来，顾不得体痛，扭身就跑，边跑还边大喊：“今晚这顿饭就不用你请啦！”
阳光明媚，细细的光线从绣花轻纱中透进来，晃动着一室陆离的光影。梦雨涵仰躺在柔软的花形床上，目光痴呆呆地望着屋顶，不时抬手摸一摸自己红润欲滴的粉唇。这个领地何其神圣、纯洁，她曾梦想着把这一片纯净献给今生最爱的人，无论他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他高贵还是普通。
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她美好的梦想，竟然在全无防备下，被人偷了去，价值竟然说是一顿她欠下的饭。她越想越恼火，却是无处发泄，更气恼的是，脑海中为什么总是晃动着他的身影？那个可恶的家伙，那么无赖那么卑鄙，为什么还要在眼前晃？晃来晃去，她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曾被他碰触过的唇，还有在那一瞬间留下的窒息与心跳。
“雨涵！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起床？”骆雅韵的声音在客厅响起，门锁扭动，门缝中探出骆雅韵的头，向室内打探。
梦雨涵看到妈妈的脸，负气地把身转到一边，拿枕头捂住头，“吵什么嘛，好容易有个周末。”
骆雅韵无奈地缩回头，口中妥协道：“好好好，你再睡会儿吧，我今天要赶去福建，三天后才能回来，你在家乖乖的，厨房里有早点，你起来后用微波炉热了再吃啊。”
骆雅韵重新关上卧室的门，脸上喜滋滋的。雨涵上班已有两个月，竟然很罕见地不迟到不早退，积极努力。她和雨涵的爸爸曾估计，这个工作她不会坚持二十天，即便她能坚持，也会因为技术水平问题，被医院送回来。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个的担心竟然是多余的，时至今日，一切如常，还时不时见女儿捧着医书在看，这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雨涵能有这么多进步，她还奢求什么呢，心中就更是宠溺，一切都由了她。
梦雨涵听到母亲走出家门的声音，便把身子转过来，又是四仰八叉地仰在床上，继续想着她的心事。突然，手机里传出优美的乐曲，梦雨涵不耐烦地打开手机，看到表兄程心辰的号码。程心辰和她同岁，高中毕业就不念了，在市里开了一家小咖啡店，生意也算红火。由于梦雨涵的父母经常不在家，梦雨涵从小到大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程心辰的家中度过的。
梦雨涵懒懒地按下接听键，冲口就嚷：“你又什么事啊？大老早的就来电话？”
那边立时传来惊叫声：“都快九点了，还早啊！我说大懒猫，你还不起来到我这里帮忙？我今天生意超火，我快要忙死了！”
梦雨涵哼了一声：“你前两天不是雇了一个吗？怎么还忙不过来？”
“和顾客吵架，让我给炒了，临走竟然还打碎我一摞杯子，真是气死我！”程心辰愤愤地说着。
梦雨涵起身下地，看情况程心辰那边真的是忙不过来，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也勉强支应着：“好吧，我去就是啦，记着给我记工，我可要大工的钱。”
“行行行，只要你马上赶来，给你双工我都认！”
梦雨涵一笑，急忙走进洗漱室，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常规步骤，最后换了一件简单的Ｔ恤衫，向表兄的咖啡店跑去。
程心辰咖啡店的生意真的是很火，等顾客都走尽，已快晚上九点了。梦雨涵端了一杯咖啡，疲累地坐在店后的阳窗上，眼望星空，眼神中不时闪过的神情，如同天上缥缈的云，让人难以捉摸。身旁装修精美的花架上，摆满开得正艳的花卉，缕缕花香悄悄浮上鼻端。
程心辰悄悄地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雨涵一阵，笑嘻嘻地凑过来，“雨涵，我猜你一定是恋爱了，嘿嘿……”
梦雨涵手一晃，杯中的咖啡泼到了细白的手指上，回过头，惊诧地道：“你胡说些什么？谁恋爱了？”
程心辰神秘地一笑，“看来我们的公主陷入情网自己还不知道，因你今天的表现实在和往常不一样，你的爱都写到脸上啦，嘿嘿……”
梦心雨心中一惊，暗问，我真的恋爱了吗？我爱的是谁？沈昱明？不……这怎么可能，我哪里会爱上他，心晨一定是在开玩笑，就因为那一吻吗？被他占了便宜就顺势爱上他？我还不至于像过去的小脚女人一样，与男人授受不亲吧？
梦心雨烦乱地摇了摇头，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脸上做着苦相，“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告诉你，以后不准乱说，谁恋爱了呀？”
程心辰追了过去，“等一等，我送你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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