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奈的抉择
夜深,幽族大厅内火光通明。
立于大厅上的画中仙一派云淡风轻,静静地等待着对面与她紧紧对视着的幽天君,她在等,等最终的答案。
幽天君看着依旧保持刚进门那般从容的画中仙,忽然轻声一笑,道:“祭无道?她值得姑娘如此冒险入幽族吗?”
画中仙嫣然一笑,回道:“当然,在画中仙眼中祭无道比画中仙自身更有价值。”
“哦,那要是我说,一人换一人呢?”
画中仙毫不犹豫地昂起头,道:“当然可以。”
幽天君眯眼,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向画中仙,一直站立在身侧的幽天华向前一步,拦住幽天君。
“天君。”
幽天君伸手推开他,道:“无妨,在自个儿地盘还怕出事吗?”
画中仙紧盯着一步步走近的幽天君,眼前满身自信的男人越是靠近越是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完全不似刚才斜靠在椅子上那般,一站立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得她冒了冷汗。
不愧是堂堂一族之长,气势压力完全压倒了跟随在琴姬身边那么多年而建立起来的沉静,也是第一次让她开始方寸大乱,怪不得连琴姬都要惧怕他三分。
不由自主地微微挪动了脚步,本能在危险之时做起了防备。在以为对方要有动作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一声通报声响起。
听到门口传来通报声,幽天君收住了脚步,眼神越过画中仙,转向身后前来通报的族人,道:“没见到有客在场吗?不懂礼数!”语毕,随手拿起走入厅中站立着端着茶水的族人手上的茶杯,随手扔过去。
不懂之人的眼中,这只是随意的一扔,一闪便能躲过,但在画中仙眼中,这一手扔过去,那人非死不可。
冷汗,从额头滑下。
但一道更快的内劲在茶杯砸中那人之前,击中了族人的腿骨。
“咔嚓。”清脆的骨碎声,清晰入耳,那人立刻瘫软在地,哀声求饶。
画中仙这才注意起一直站在幽天君身侧的那名沉稳的男子,身穿简单的青布衣衫,从头到脚一股稳重的气息。
一瞬间脑中闪过两个人的身影,画中仙先是一愣,再垂下头轻抿双唇,虽然这种时候失神有些不合时宜,但第一次见到能将两个人迥然不同的特性加诸于一身,在他人眼中或许正常,但在她眼中,怎么看都觉得亲切。
轻笑了一声,早先的方寸大乱已然恢复,画中仙福身道:“族长,画中仙是客,客人在场,见血可不是件吉利的事情,画中仙斗胆请族长免了这位族人之罪。”
转回眼,幽天君笑道:“也是,姑娘说得有理,是天君处事不当,让姑娘见笑了。天华,还不快带人下去!”
幽天华顿了一下,看画中仙一眼,才垂头应声,随即走向前扶起瘫软的族人后出了大厅。
幽天华的身影一消失在大厅门口,幽天君忽然开口道:“今夜是为圣女超度亡魂之夜,也是本族一年一次的祭祀节,姑娘不嫌弃的话,可随在下往祭坛一趟。”
不明所以的主动,画中仙猜不到忽然间主动的幽族族长到底想做什么,但在当下,唯有答应一途。
“劳烦族长了。”
随着幽天君出了大厅,画中仙立刻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劲,纵然浓雾层层,却有几阵冷风不时吹过,风过时,不远处隐隐有火光出现。
画中仙转头看幽天君,道:“这……”莫不是刚才那名通报之人与这山腰间的火光有关?
“无妨……”幽天君正要说话,却见一人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幽天君的脸色骤变。
“什么?!怎么不拦住他?”
那人下跪,道:“属下失职,未能拦住天华。”
幽天君忽然提起衣摆用力一甩,抬脚跨步走向不远处火光蹿升之处。
此时画中仙却是看着那不远处的火光,若有所思。端看幽天君适才那着急的神色,那必定不是一般之处,以前曾经听琴姬说过幽天华与祭无道关系不错,此时怕是幽天君正为自己得力的手下会坏了大事而焦急吧。
抬眼看了看那山腰的火光,又一阵冷风拂过,顿时那火光较之前清晰一些。
脑中闪过一丝不对,明明是如此厚重的浓雾,哪来的冷风?
思及此,猛然觉得事有蹊跷的画中仙抬脚跟上远去的幽天君。
浓重的雾,层层又层层,围住青影的人群,亦是层层又层层,连番而上的人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冷风,霎时陷入浓雾中的殷无形清醒了一些。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这层层又层层的浓雾有古怪。
冷风吹过,厚重的浓雾竟然变得稀薄了些,原本陷入浓重中不见五步外景象之人终于看清了周遭的景物。
顿时,殷无形替自己捏了把冷汗,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之时,一步步走向悬崖。
转身,入眼的是火光冲天的祠堂,心下暗喊糟糕,自己打昏了头,竟然忘了去接还在火中的人。
打退冲上前来的人,殷无形重新退回祠堂前,刚想从窗口进去,迎面又是一阵冷风,殷无形却在这时僵在了原地。在这火光冲天的祠堂里,怎会有这令人寒意顿生的冷风?
但让殷无形僵住的不是那阵冷风,而是出现在火光中那一身黑衣的人。
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有何表情,黑色长纱面罩在风中飘动,手中紧握银色长枪一步步朝门口走过来。
熟悉的一幕,十年未曾忘记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殷无形的眼前,还是适才在屋内所见之人,连悲戚的眼神都未曾改变,多了的只是满身的杀气以及丝毫不减当年所见的不祥气息。此时青衣人心中有了定论,这个人与当年失踪的师父绝对脱不了干系。
多年未曾涌动过的心绪开始跳动,欲往前却靠近不了,满心关切却又紧张得不知能做什么,难以压制的惧怕,还有心中升起的一线希望,复杂地交错在心中。
“杀……杀……”越过殷无形的黑衣人,那喃喃的低声以及拖动着手中银枪磨着地面上的石头之声,声声似是催人性命。
浓雾不再,场中火光照得清晰无比,那一团比远处的夜色更为暗的黑沉正一步步逼上祠堂前的人群。
“你,你是……”有人耐不住那股不祥的气息所带来的恐惧出了声,却见黑衣人微转银枪,枪过命殒,不留性命,团团围住的包围圈顿时空出了一条血路。
殷无形紧随在黑衣人身后,耳边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低喃之声,一步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一团火光出现在前方,拦住了黑衣人的脚步。
殷无形抬头,正见一群人朝这边赶来,为首之人阴沉着脸,单看那风雨欲来的气势以及全身浓厚生人勿近的浓烈杀气,所谓有什么样的狗就有什么样的主人,这人定是那些团团将他围住之人的头头。
幽天君站定,环顾了四周一圈,脸色更是一沉,双手微举,一看便知是想直接动手。殷无形上前一步,欲挡在前,却发现面前的黑衣人周身较之前更为冷冽。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住手!”
幽天君收回手势,负手站立,道:“幽天华,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
火光中走出的幽天华,怀中抱着的是早已断气的大祭司,道:“天华说过,若是无道身上的枷锁解封,杀她便是天华的职责,在天华未死之前,请天君不要动手。”
幽天华的话音刚落,一直注意着祭无道的殷无形忽觉从祭无道身上传出的冷冽之风顿时减弱了几分,祭无道手中握着的银色长枪也开始朦胧起来。
就在银枪无端消失在祭无道手中时,祭无道也随之向后倒下,殷无形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人,紧抱在怀中。
适才那股令人生畏的不祥气息也随之消失,祭无道重新变回了原来的祭无道。殷无形低头看着层层黑纱覆盖下紧闭双眼的人,心底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是唯一能让他心绪翻腾之人。
那方,幽天君沉默了一会,忽然背过身,沉声道:“好,我答应你,这件事确实是该你负起责任。”
抱着大祭司的幽天华“扑通”一声下跪,道:“念在大祭司刚死,身为祭司之子恳请族长让天华尽完孝道之后再动手。”
“你!”幽天君怒,转身却见幽天华抱着大祭司下跪的模样,忍心满心的怒气,甩手道:“幽天华,你最好想清楚了,不管原因为何,那些倒在地上失掉性命的可是我幽族的子民,同为幽族族人的你,给我一个放过她的理由!”
一直注意着怀中的祭无道的殷无形此时抬头,道:“错不在我们身上,自然不需要给理由。如果硬要说我们有错,那逼人杀人者也该给我们一个理由。”
一句我们,将祭无道和殷无形合在了一起,幽天君一早便注意这位未曾谋面却出现在这不该出现之处的陌生人。
“擅闯幽族者,依族规,格杀勿论,你以为你有资格在这说话?”
殷无形凝神准备接招,道:“命是在下的,何来无资格?”
殷无形振振有词的话语,刺进幽天君耳中,多年不曾被人忤逆,一下子就被人挑起了怒气,反手推掌,欺身攻向青衣人。
猝不及防且怀中还有绝不能撒手的祭无道,殷无形急退,此时一条青白身影飘至,硬生生替殷无形接下了幽天君一掌,同时震开了幽天君数步。
一掌未达目的,幽天君怒气更盛,但见那青白身影是画中仙之后,冷然笑道:“怎么,终于沉不住那口气了?”
吞下涌入口中的咸腥味,画中仙回笑,依旧是那一派的云淡风轻。
“只是不希望天君因为一时的怒气而铸下大错。”
“哦,这话倒是让幽天君有了兴趣了。”
“幽族向来不与外界有所联系,若是杀了他,必定会引发一连串的麻烦,天君是明眼人,知道这江湖麻烦不适合幽族。”
“有理,但是他未经允许擅闯幽族,本就是死罪,就算杀了,也只是咎由自取无可辩言。”
“可问题就在他是拥有回魂针的神医,江湖上有几人不知回魂针的拥有者殷无形,画中仙觉得族长应该知道现在江湖上有一帮人正在满世界找他所为的就是他手中的回魂针以及他那一套高超的医术吧。另外,若是将来天君需要用到回魂针那又该如何?”
画中仙话中有话,若是与她来幽族的目的有关,那么眼前这个叫殷无形的男人确实不能杀。幽天君沉吟道:“确有耳闻,听姑娘这么一说,这个人看来也杀不得。但族有族规,若是就这么放了他,叫我如何在幽族族人们面前交代?”
画中仙福身,道:“刚才,族长那一掌,不就是交代吗?”
幽天君闻言一顿,忽然大笑一声,道:“画中仙啊画中仙,好,幽天君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将圣女的遗言交代清楚,你就可以带着祭无道和这个人离开幽族了。”
一群人陆陆续续离开祠堂,站在画中仙身后依旧将祭无道抱在怀中的青衣人抬头看向适才替他挡了一掌的画中仙,道:“多谢你。”
画中仙不理他,侧头低声道:“带着祭无道到入口处等我,若是五个时辰我还未回来,你先带她出去安顿好,等我脱身了会去找你们。”说完,举步走向幽天君。
“嗯。”
该走的早就离开,殷无形见身旁依旧跟着几个鬼祟的人影,眉峰一横,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道:“还想怎样?”
身侧依旧围着他们未来得及撤走的人见殷无形动了一下,立刻惊得四散开去。
冬夜初晨,寒气浓重,笼罩着幽族所居山谷的浓雾早在那一场大火之后被冲得不留一点痕迹,黎明前的一丝丝蒙亮却是将大雾后的水汽凝聚在了山谷出口的草木树林之上。水汽太重,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殷无形皱起眉头,抚着祭无道冰冷的额头。此时此刻,他才觉得唐含笑给他的主意并不如当初他预想般的周到。
山谷确实是离开幽族最为快捷方便,不会拖泥带水的好地方,但这里没有任何能安置人的处所,唐含笑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他怀中昏迷了一夜依旧不愿清醒的祭无道。
殷无形轻皱了眉头,再在此处待下去不是办法,他需要当机立断赶紧离开这。
转头看向怀中的人,连从不信命的殷无形都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运气,假如不是在危急时幽族大祭司替她挡了那致命的一刀,又在随后他准时登场,此刻他怀中怕只是一具无魂的尸身,而非仅仅是昏迷不醒。若是当初她肯跟他离开,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殷无形轻声一叹,心想,昏迷不醒也好,面临清醒后的沉痛,她或许会觉得这昏迷不醒甚至永远不醒是最好不过。
正当殷无形对着祭无道的脸陷入沉思之时,离现场不远处的山谷之外飘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身影一现,一股香味四溢。
一早就察觉到异样的殷无形率先点住了祭无道的穴道,同时闭气起身,等人已经等到不耐烦,此时出现的人更让他不耐烦。
“在我还没动怒之前赶快离开,否则休怪殷无形下手不知分寸!”不起波澜的心绪早被祭无道的出现打破,此时的殷无形对于一切出现在眼前阻碍他平安带祭无道离开的人或者事都极无耐性。
不远处的白色身影低笑两声,随手一挥,毒气瞬间蔓延,原本还是凝结着初晨露水的草木山林,顷刻间被一股黑气笼罩。
黑气将无法还手的殷无形和祭无道困在黑雾当中,毒气猛烈,逼得殷无形冷汗直落,早知会在这遇上这么个死对头,还不如不采取唐含笑的建议,直接冲过幽族山谷出口最后的一道屏障,离开这里。
虽然会伤到元气,但总比现在将真元耗在一个阴沉无趣又无理取闹的求医人身上好,殷无形本就不是有度量之人,别人犯他一寸,他当还人十尺。
“呵呵,只要你交出回魂针,寒香不稀罕你的命。”
“我说过,回魂针不适合你。况且凭你,还不够资格让本殷无形双手奉上回魂针。”
“你!自找死路!”
“自找死路的是你,绝对不是殷无形。”殷无形话音刚落,怒意攀升,正欲出手之时一股清风疾走而过,将那股浓重的黑气吹出山谷之内。
随后,在殷无形身后出现了三条身影。
等到该等的人,黑雾也被逼至山口,殷无形虽然不满意幽族小气巴拉的行径,但是能在他擅闯人家族地之后还能出手助他一把,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这面子当然不可能是给他的。
昏迷不醒的人不能被闭气太长时间,殷无形解开施在祭无道身上的穴道,转身对上一步步行来的画中仙及站在画中仙身后的两张仅有一面之缘的脸孔。
殷无形行事从来不喜拖泥带水连带多欠人情,除了唐言笑之外,就算对方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唐家人也不例外。
“该还的情,殷无形日后会还。”
站在画中仙身后的幽天君瞟着一直抱着祭无道未曾离手的殷无形,一声轻哦意味深长,双眼随即看向画中仙。
殷无形这一句该还之情一语多意,幽天君倒是未曾留意到适才在祠堂前自己毫无保留杀气浓重的那一掌会带给画中仙多大的重创,但此时单看画中仙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脸,根本无法推测出那一掌对她来说,到底伤到何种程度。而到了这种时候再言关切之意,这不是幽天君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画中仙走到殷无形身旁,转身,对上身后的幽天君和幽天华,道:“望天君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今后祭无道与幽族再无任何瓜葛。”
幽天君摇头,道:“错了,错了,是她不再是幽族族民一员,若在我们再次相遇,幽天君会不遗余力,杀她。”
站在幽天君身旁的幽天华往前一步,沉声道:“那是幽天华的使命。”
画中仙低头一笑,道:“是画中仙性急了,族长莫怪。”
幽天君挥手,道:“无妨,对于你,幽天君有的是耐性。”
画中仙弯腰福身,道:“那画中仙先谢过了,这就告辞。”
幽天华往前一步,幽天君伸手拦住,道:“不用幽天君出手将守在出口外之人替姑娘解决吗?”
画中仙回身,道:“不用,画中仙不想给幽族添麻烦。”随后迈步往出口走去。
殷无形在回转身之际,看了一眼一瞬都不曾从他怀中之人身上别开眼的幽天华,特意顿了一下才转过身,心想,就是这个人要杀祭无道?
怕是不用他出手,这个人也下不了那个手吧。
又或许,下次见面真如幽天君所说的,要杀祭无道的只会是那名心机深沉看样子就不太好惹的族长。
目送三人踏出专属于幽族与世隔绝的屏障,幽天华别开脸,不期望的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幽天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哼道:“就那么舍不得?”
四下无人,便无主仆之分,幽天华摇头,道:“离开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幽天君淡然一笑,放下身为一族之长的身份,能看到祭无道安然离开对她来说是最为危险的幽族,就如大祭司所言,让祭无道活命本身便是件上天施舍给她的一线生机,或许真的是天意。
但是……
“天华,不是我狠心,但是幽族一族全赖我的决定,身为一族之长又岂能不顾幽族这上万族民的性命,轻易放走在将来或许会给幽族带来致命危险之人,孰轻孰重,你可以一时迷惑,心软下不了手,但我不能。”
幽天华心口一紧,垂头道:“天华知道这次让天君为难了。”
幽天君挪动脚步,往来处迈开脚步,道:“走吧,祭无道离开,长老那一关先过了再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最多不超过七天时间,这出幽族一行,已是必定之事。”
临走之前,画中仙所给的方法或许可行,但要找到失落不知在何方的火凤琴,又岂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办完之事。
不得不防,不得不下手,届时也怪不得他无情,怪不得他顾不了八年的感情了。
人生无奈,进退两难,面临这种难以抉择的境地,又岂是只有他幽天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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