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望
韦君拓最终松了手，让秦臻去了F市。
不过原先他只是想让她暂时离开冷静一下，一段时间之后事态必然会缓和，到那时再跟她好好谈谈。
何况他首先要解决的，是跟孙婕婕之间的恩怨。
却没想到，一分开就是五年。
头一年都跟孙婕婕纠缠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却是以握手言欢告终。
江庭在里面插了一脚，看在他的面子上，报复似乎是不可能了。在商言商想了想，与其闹翻，不如卖江庭一个人情，后来也通过江庭，从孙氏企业得来了很多的利益。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孙婕婕对他念念不忘许多年，跟江庭之间不过短短的相处就陷了进去。也许感情的事大凡如此，只要遇到了对的人，再理智冷静的人一样会轻易就动情。
第二年，公司的规模在轨道中壮大，他忙着工作，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公司里。偶尔回来一趟，路过客房的门前，才会想起来走进去看看。
里面的摆设一切照旧，任嫂****都来打扫。墙上乱糟糟贴着一些画报，桌子上还摆着几本医科专业书。
分开得越久，即使情分还在，彼此之间却已经慢慢变得生疏了。
起先是忍着不打电话，后来是大方地拿起了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又将电话放了回去。
直到第三年的时候，她突发性阑尾炎住进了医院。有了借口，他放下手边的工作直飞F市。
进到病房的第一眼，看着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下意识就蹙起了眉。
不过她正闭眼睡着，还是护士进来之后，在床边小声说了一句：“韦太太，您先生来了。”
秦臻怔了一下才迅速睁开眼，朝门口望去。
两年多不见，他似乎有了一些改变。头发剪得很服帖，穿着休闲的外套，原来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凌厉和探究之色，如今眉目已然显得温和太多。
秦臻想起来，他已经三十岁了，年纪长了，人也会变得成熟。
也许是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发展到剑拔弩张此生不见的地步，也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可以理所当然地放纵自己心里的脆弱。
她的性格使然，所以即使来了F市已经快三年，身边除了同事却几乎没有朋友。偶尔还会跟丁桦她们通个电话，可是如今她们都已经入了社会，有了自己的繁忙生活，也不像读书的时候那么亲近了。
静心想想，与她还存着一份理所当然联系的人，似乎就只有他了。
“好一点没有？”他放下手里的公事包，在旁边的空床上坐了下来。
态度十分的随意，好像这么多年来，彼此一直都是维持着融洽相处的关系。
“不是什么大手术，等过两天拆了线就行了。”她也答得平静。
“在这边上班习不习惯？”
秦臻看了他一眼，这是在没话找话吧？她都来这里快三年了，再多的不习惯也早已经磨成了习惯。
她下意识弯起了嘴角，回道：“分公司的情况时时都有向总部汇报，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他也笑了起来，知道自己问得很多余。
她来F市半年之后，他就亲自任命她为分公司的经理。不是故意对她走后门，而是她工作做得十分出色，出乎人的意料之余也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时间的确是个好东西，再激烈的冲突矛盾也能慢慢地淡化了。只是如今分开已经成了习惯，他也不确定，重新走到一起还有没有可能。
他从公文包里取了一样东西递给她，秦臻看了一眼，十分诧异，竟然是一个蔷薇花压制成的标本。
“你走了之后，任嫂一直顾着你的那片花圃，这是她特地做给你的。”
秦臻拿在手里，心里微微有些酸楚。
“阿臻，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不是还合适。”
他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现在江庭都叫我工作狂，我反思了一下，好像这里装的的确都是工作。也许男人天生都有对事业的野心，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也不习惯有太多的变动。所以……”他对她比了一个分割的手势，“属于感情的那一块地方，从来都没有换过人，还是你。”
秦臻没有跟韦君拓回北城去。
毕竟已经隔了三年，没想过他会突然说出那番话，多少令她有些应对无措。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和他一样，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在了工作上，因为做得很出色，找到自我价值之余也很享受如今的生活。
一时还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所以她跟他说，给她一段时间想想。
结果让难得重拾的那一份缓和又重新因为距离而变得疏远。
一直到有一天，江庭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总公司那边出事了。
如今的秦臻，在行业里也算做得有声有色，所以她知道，事业的版图铺得越大，随之而来的麻烦就会越多。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出的娄子会很大，而且是出自公司本身。
华盛集团正在销售的一处地产突然被质监部门封停，原因是有人检举说那块土地上原来有一家废弃的化工厂。化工厂遗留了很多有毒的废液导致土地质层被破坏，根本不能居住人。而华盛集团明知此事却对外界隐瞒，将盖起的楼盘公然对外出售。
楼盘被查封不说，连韦君拓也被警方带走了。
秦臻在听到消息之后顿时慌了神，可是想到北城那边一定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否则江庭不会把求救的电话打到她这里来，所以她必须保持冷静。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连夜搭飞机赶回北城去。
刚出火车站就接到了江庭的电话，他说已经开车等在了站外面。
秦臻提着简单的行李出去，果然就在台阶下看到了他。
江庭见到她，立刻走上前来为她提行李，一边示意道：“车子在那边。”
秦臻没想到他会特地来接，心里一直都还在担心着公司的事情，“其实我打个车回去就行了，公司现在一定有很多事要忙。”
江庭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放好了东西，转身为她拉开车门，解释道：“主要是因为有点事想跟你说。”
上了车，秦臻立刻问：“君拓现在怎么样？”
“还在警方那里询问情况，暂时还没回来。”
秦臻担心地问：“情况很严重吗？”
“只是针对公司负责人的例行的问话，应该没事。不过……”
江庭顿住了话，看了她一眼。
“公司这一次可能会很麻烦。光赔偿居民那一块的资金就是个很大的数目，而且因为这次的事，公司的信誉蒙了灰，很多原本在计划中的意向合作也都终止了。”
秦臻进行业五年，她清楚事态的严重性。
“你觉得我可以做些什么？”
江庭没有说出建议，而是说：“这几年你在F市那边的分公司，老板在背后给了许多的支持，可是经营权却完全放手给了你……”
秦臻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江庭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这样做与她来说或许并不公平，但他却是秉承着促成的意愿，觉得付出这一点的损失其实很值得。
他对秦臻的性格不算了解，尤其F市那边的一切成就都是她付出了心血才得来的，所以无法确定她是否会被说动。
秦臻也没有表态，只是问：“君拓什么时候回来？”
“找了熟人帮忙，下午应该就回来了。”
秦臻点点头，将目光移向车窗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韦君拓下午的时候果然回来了。
任嫂很有心地弄了个炭火盆在门口，非要他从上面跨过来，寓意着去晦气。
韦君拓看着地上那个热烘烘的火盆，忍不住摇头一笑。他从来都不信这些，任嫂就是太紧张了。
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人，穿着连身的白色长裙，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眉目温和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是任嫂的一片心意，你还是乖乖配合一下吧。”
他一夜未归，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碴，脸色也很疲倦的样子，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笑出来。
她在心里摇头失笑，真不知道他是太有自信，还是只是故意想做出一个粉饰太平的假象给外人看？
韦君拓听了她的话，乖乖地从火盆上跨了一下。
任嫂嘴中念念有词：“大吉大利，晦气都散去了！”
韦君拓走进客厅里，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你回来了。”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他摇了摇头。
也是，现在有那么多的事情堆在那里等着解决，他没心思休息也是正常。
“那好，我们谈谈吧。”
“秦臻……”
她淡然一笑，示意一眼楼上，“你先回房间，我去泡壶咖啡端上去。”
江庭去接他的时候，已经向他大概说明了情况。她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这虽然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她会给出怎样的态度，却是令他有些迟疑。
但愿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还可以顺利地去收拾局面。
毕竟韦太太的温婉贤淑只是一个表象，脾气一旦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嘴角却下意识浮现了一抹微笑。
秦臻将咖啡倒进杯子里，递给他，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具体的情况？”
韦君拓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让人的神智顿时清醒许多。他闭眼揉了揉眉心，脸色有些凝重。
“整个工程原本是由工程部经理贺齐开负责的，我猜应该是他跟承建商之间玩的把戏。”
秦臻不懂，“既然知道责任人是谁，找他出来说个清楚不就是了？”
韦君拓摇了摇头，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他也不必头疼了。
“大概是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所以两个月前他已经离职了，到现在也联系不上。”
他叹了口气，“他是公司的元老，难免会摆些老资格。偏偏前些年我刚回公司的时候，为了立威，没少抹过他的面子。如果不是我太不讲情面，也许他也不会做这种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
秦臻看着他，心里有些意外于他的豁达。原以为像他那样一个自负的人，即使不是一个铁血的老板，也不会在事发后还想着替员工开脱的。
“我大学毕业就进了公司，我爸在世时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我的锋芒太露，不懂得包容谦让。这样的性格或许适合去扩展事业的版图，却不一定能坐得稳打下来的江山。”
时间，的确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从来也不曾从他口中提起过父亲，想不到如今终于能听到他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去谈起了。
“我一直都觉得老董事长是个好人，所以我不懂，为什么当年你要那样对他？”
她因为心里一直都存着这个疑问，所以难得提及，她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悄悄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很意外，居然都没有生气动怒。
“我妈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爸是因为家庭贫寒才做了上门女婿。我原来总以为他是因为自尊心所以对我妈有怨恨，现在想一想，其实也不尽然。”
他将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即使如今她换了装束，浑身上下也再不见当年那份青涩质朴，眉眼间的神韵却还是很像。
“我那时候太年轻，并不懂感情。跟我爸闹得那么僵，也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好让他一直记着我妈。”
秦臻表情微怔，露出诧异的眼神。
他淡然一笑，“很幼稚对不对？”
秦臻心里不免几分唏嘘感慨。是有些幼稚，却不能责怪他就是错的。
“也许老董事长其实是理解你这份心情的。”所以才会一直纵容着儿子的挑衅。
“所以我才要好好地去经营公司，我知道他对我有期望。”
说起公司的事，秦臻又开始担心起来。
“既然你说贺齐开跑了，所以现在就算找到他，他也一定不会出来承担这件事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找谁承担责任都是次要的，眼下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善后。”
秦臻知道，这个善后工作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江庭都已经告诉了她。
“你打算怎么做？”
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蹙眉道：“我会想办法。”
秦臻追问：“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却忽然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微笑。
“不管你想用什么办法来填补资金的缺口，那一定都是一个糟糕的方法。”无疑会动摇到总公司的根基。
“所以，你的那些办法统统驳回，用我的方法来解决吧。”
他看了她良久，才问：“阿臻，是不是江庭跟你说了什么？”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回道：“他只是跟我说明了一下情况，决定当然是我自己下的。”
“说起来，韦家的一切我都有份，所以将损失减小到最低，对我来说才是明智的选择。还有，我一个人待在F市这些年，也没什么朋友，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觉得自己实在活得很可怜。如果这五年是为了证明我的能力和生存价值，我也已经做到了不是吗？”
她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为什么都不说话？”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看似彼此交心，到最后说得最多的却总是她。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良久，他伸手拥住了她。
“女人果然都很傻。”语气里有着几分感慨与动容。
秦臻的心里微微一酸，这几年来的孤单与委屈仿佛一下子就全都冒出来了。
“虽然我们表面上都装得很平静，但我心里其实清楚，这几年来都是你在明里暗里地支持我。”才会让她一个门外汉做出了今日的成绩。
他无声一笑，语气认真地问：“阿臻，你真想好了，要走到我的身边来了吗？”
她也微笑，说：“我冠着韦太太的名分这么多年，除了你的身边，你从来也没允许我站到别的地方去不是吗？”
秦臻收起了F市的摊子，回到北城。
事情虽然有了解决办法，但光赔付那一块就耗费了大量的资金跟人力。秦臻以新任工程部经理的身份进入了总公司工作，随在韦君拓的身边，为他分担了很多的事情。
韦君拓和她一起探讨新的工程方案，看着她条理清晰地用专业的态度说着自己的规划，他实在觉得很意外。
他笑着看她，忍不住道：“阿臻，士别三日，你的改变不是一点点。”
秦臻听到他这样说，当下没了好气，回道：“是谁当初把我丢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我自生自灭的？”
他不由失笑，还有天理没有？当初明明是她自己要离开的，而且她自己也说了，他并没有真的袖手旁观不是吗？
“这么昧良心的话，你怎么就说得出口了？”
秦臻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就算是我自己说要走的，那你就可以答应得那么爽快吗？”
韦君拓假装无奈地摇头感叹：“我要是知道原来你一点都不想离开，那时候说什么也会把脸皮放厚一点挽留你。”
秦臻瞥了他一眼，摆明了认定他的事后抱歉没有诚意。
想起别的事，她于是道：“对了，任嫂让我们下班的时候顺便去超市买点东西。”
韦君拓抬手看一眼手表，还没有到下班的时候。不过难得今天她心情好，所以他决定跷班，让这份愉悦的气氛继续延续下去。
“现在就走吧。”他已经动手关电脑。
“还没到下班时间，这样光明正大地跷班影响会不好……”她果然提出了反对。
他却已经动作迅速地连外套都穿上了，理直气壮地道：“反正也是你汇报我听着，在路上谈还不是一样。走吧，身为领导偶尔早退一下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事实上，他的话显然是说得太早了。刚出了办公室，江庭一见到他们要走，立刻很正直地提出了抗议：“老板，没见员工都忙得焦头烂额吗，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摆出一副游手好闲的姿态？”
江庭秉着自己是公司元老的身份，如今是“元老”到什么话都直说不误。
“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你要眼红你也下班好了，我批准了。”
秦臻低笑一声，给了江庭一个同情的眼神。
“喂……”
领导和夫人那边已经踏出了门去。
相携而去的背影，画面看起来竟是出奇的和睦。恐怕连老板自己也没有预料过，原本关系冷淡到让外人觉得应该马上离婚的两个人，竟是很简单地就走至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见得要将它看得有多复杂。也许只要迈过去一步，就会是另一番意想不到的样子。
江庭坐回位子上，目光停在手机上很久，终于拿起来拨了个号过去，用平静的语气对那边的人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也没有经过什么伤筋动骨的折腾，生活好像很简单就走入了一份平和的温暖里。
人在经过相处之后，就会慢慢培养出感情来。她和韦君拓之间，可能在以后的人生里都不会有那种死去活来刻骨铭心的爱情，但因为一直都维系着这一场婚姻，所以在潜意识里始终知道对方是自己生命里的人。
想一想，如果和他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未来。
晨会一直开到了下午一点钟。
从会议室出来，韦君拓说：“打电话去定个快餐吧，我饿得不行了。”
身后跟着几个部门的主管，闻言都露出揶揄的笑。谁能想象原本一直都维持着高高在上形象的老板，竟也会有这种近乎跟老婆撒娇的一面出现？简直让人诧异到要目瞪口呆了。
韦君拓自己却浑然不觉，因为这一段时间来相处得近了，偶尔在一起斗个嘴或是说些亲近的话，都是常有的事。
秦臻走在后面，自然也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脸红之余决定索性先躲开再说。
“快餐送来多半都是凉掉的，我直接下楼去买好了。”
说完就一股脑把手里的文件都塞给了韦君拓，转身下楼去。走出几步却又想到自己没带钱，只好又走了回来，手掌朝他面前一摊，“我没带钱。”
韦君拓疑惑地看着她神情别扭的样子，因为怀里都是文件只好用下巴示意，“我也没带，去我办公室拿。”
旁边有人笑着打趣道：“老板娘，要不我们帮你带呗。”
那一句“老板娘”更是让秦臻窘得很想立刻遁逃，浑身都不自在了。
“谢谢，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旁边有人交头接耳，教育着刚才那个拍马屁的家伙，“亲自帮老板买饭，那也是爱的表现，懂不懂啊你。”
众人笑得暧昧，当下不做电灯泡，各自散去了。
秦臻转身先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想着刚才的那句“老板娘”，嘴角弯了弯，心里冒出了一丝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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