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十大文化名人叶兆言所著的《老南京——旧影秦淮》里,收有不少老照片,其中有一张摄于1900年的照片,苍凉的鼓楼,只有一座光秃秃的楼座、楼阁,没有色彩,没有生机,没有现在的花花草草。只有远远从长江边延伸过来的一条石板路。“曲曲弯弯,细细长长,终于把城南和城北连成一片”。
京尤在这鼓楼三个门洞的南侧,东侧停放着一排黄包车,西侧还有两辆马车在行进。
鼓楼下停着一排黄包车
黄包车又名人力车,相传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也即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由两江总督张之洞从日本引进,故又名“东洋车”,这种车,车身后多刷黄漆而得名黄包车。
因引进的黄包车少,很难满足乘车人的需求,故南京各地很快就能动手仿制。这种车有两只大车轮,直径约有三四尺,始为木轮加铁箍,行走时辘辘直响,震动很大,至光绪三十年(1904)始有橡皮轮盘。车前有两根约5米长的辕,后装有半躺式的靠背座位,上有活动篷布,拉开即可为乘客遮阳挡雨,车前装有电石灯,辕上有橡皮喇叭,手按之“嘎咕嘎咕”直响,示人避让。此车车资不贵,大街小巷随处可行,被称之为“天之骄子”,深受市民喜欢,逐渐取代轿舆和驴马。
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黄包车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种是车身坚固、装潢考究的高档车,车子的座位舒适、宽敞,弹性甚佳,上有柔软的坐垫靠背,脚下还有厚实的地毡和毯子,车子的金属部件不是包的铜皮,就是镀的克鲁米,座位脚踏处还装有铜铃,车夫跑起来,车主脚踩铜铃,一路“丁丁当当”十分悦耳。拉车的车夫,也是穿着较为整齐、干净,故人们一看车,就能猜出车主的身份,知道这车是有钱人自备的私家车。
另一种车就是像老舍所写的骆驼祥子拉的那种用于营业性质的黄包车,和第一种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车坐垫是布或类似现在人造革包的硬木板,没有脚垫,更没有脚下踩铃,全靠车夫手按橡皮喇叭,喝退行人。
人力车夫大多数是城市贫民和苏北逃荒到南京的贫苦农民。他们大多自己无车,只要交纳一定的租费即可从车行租车。甲等人力车都经有关部门核发交通证照。车夫身穿短打衣裤,腰扎青布带,既可束腰也可揩汗。规模较大的车行还发蓝布或黄布背心,上面印某某车行及编号字样,供车夫穿着。车子一般停在交叉路口,以便顾客叫唤。
在长时间揽客雇车的日子里,人力车夫也自然形成了一种习俗。
跑驻车黄包车车夫,定点停靠在车站、码头、戏院旁边,一俟“船到码头车靠站”,旅客走出出口,招呼黄包车,必然是按号排班,让排在第一号位置的车夫去接这趟生意,而排在第二号位置的车夫,不能去抢着接客。既然是排班、跑驻车,就有“班头”“班规”,车夫们还要按月缴纳班费。
拉散车不在固定场所等旅客的黄包车,类似打游击的“游兵散勇”,只要有人喊声“黄包车”,就赶紧往客人身边跑,车子一停妥,就礼貌地请客人上车,人一坐稳,就地拉起来即跑,然后边拉边谈,询问拉到那里去,再面议价格。
男女不同座清末的黄包车,车座较宽敞,可容两人平起平坐,后被认为陌生男女同座,有伤风化,遂缩小车身,车座仅容一人。
以逸待劳黄包车夫在等候客人的空闲时段,无所事事,便掀起车座盖板,取出象棋盘,和车友杀一盘,这一个架起“当头炮”,那一位便紧跟“马来跳”,下棋者不愿对方有人帮腔,就在棋盘上的楚河、汉界里写上“河边无青草,不养多嘴驴”,后来觉得自己出言不逊,遂改写“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后来又觉得自己境界还是不高,下棋乃娱乐一番,大家切磋棋艺,又何尝不可呢,于是再改写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在人力车夫身上表现出的棋盘文化,也说明了风俗演变的进步。
黄包车解放后逐渐淘汰,代之而起的是脚踏三轮车。1999年,夫子庙又特制10辆黄包车,供游人乘坐,每位10元,从大成殿过文德桥,绕来燕桥返回原地。不过时过境迁,坐这种黄包车纯粹是休闲游玩、回归自然,坐“环保车”了。
10.厨行·茶行·账房·荐头行
不知“三百六十行”里有无厨行和茶行之说,不管怎么说,厨行和茶行,却是民国时期南京的两大有特色的服务业。
厨行
从明清到民国时期,南京始终是一大消费城市,六朝遗风犹存,城里饭店、酒楼、茶肆林立,中国八大菜系,都在这个南北饮食文化兼容的城市里争奇斗艳。有钱的南京人,逢到婚丧喜庆,需要大宴宾客时,一般有两种渠道,一是进馆子,全由大厨操办;二是请“厨行”到自家,上门服务,置办宴席,谓之“关门作”。这是现代鲜为人知的一个饮食行业。
主厨受聘时,事先要和主家商量好办酒的桌数、规格、主副食和菜肴的价位,届时就提前在家里准备好配菜,然后制成半成品,开宴前夕挑着全套餐具、炊具、佐料甚至是红桌布,到主家“落脚”,搭起案板,支起炉灶,做准备工作。各种鱼肉蛋禽及配菜皆由厨行采办,或预约送货上门,力求新鲜。到一切材料准备停当,开席那一天,就看主厨们大显身手了。这些主厨本来就是南京餐饮界的名师,如城北的何厨行,虽说人们已淡忘了他的名字,但他首创蜜制火腿的绝活,仍享誉金陵。这道珍肴,用的是香味浓郁的金华火腿,其皮黄亮,具益肾、养胃、生津、壮阳的作用,做成蜜制火腿后,入口肥而不腻,瘦肉酥烂,味鲜带甜,其形素雅,口味绝佳,使人食而不忘。最后吃酒宴吃得开心,还有客人掏钱压在碗底下,称为碗钱,谓之“未能免俗”,也算是聊表对厨行们辛勤劳动的奖励和致谢,碗钱等于是客人给的小费了。解放后,这一行业渐渐消失,不过最近此行又兴,很多人家吃年夜饭,怕麻烦,一是全家下馆子,二是请大厨师上门炒菜,也算是“关门作”重振雄风吧。
茶行
旧时一般人家有了红白喜事,难以应付诸多复杂的礼仪和程序,除了请厨行上门操办筵席以外,还要请茶行,二者只请一家,便有失偏颇。
茶行不是只管茶事的行当,除了给主家要带上茶炉、茶叶、盖碗、汤勺、毛巾等以外,主要还要像现代婚庆公司司仪一样,指挥主客行礼进退。
婚庆喜事中,凡新郎上门求亲、新人拜天地、新娘子拜见公婆等,均由茶行调度、引导,做到合礼而有序,并在喜宴上高唱“主人敬酒”等,以营造热烈火爆的气氛。有人闹过头了,还要为新人解围。
在办丧事时,主家有人亡故,已无心办理任何事情,此时茶行更显重要,他要引导吊唁的来宾到灵堂行礼。告诫孝子如何答礼,如何低首、躬身走路,茶行在一边还用略带哀伤的口吻说“主人敬谢各位宠光”,以制造悲切的氛围。
由于茶行要掌握许多礼仪上的繁文缛节,极为繁琐,故从事茶行的人要从小学起,且多为祖传家授,很少带徒弟。
茶行收入颇丰,除主家对他的鼎力相助给以重金酬谢外,另外还有小费收入。
账房
老南京办红白喜事,在请厨行、茶行的同时,还得请账房先生来管账。
账房先生那时又称账房丝儿,在办事过程中,他稳坐中军帐,片刻都不能离开账房,似乎事无巨细,都得由他来操持。包括:厨行的洗手钱,茶行的酒钱,伴娘的喜钱,地方上的码头钱,来人送礼的敬使钱,甚至登门求乞的丐头钱,一一都在账房的铁算盘上噼噼啪啪地敲定。
账房丝儿不好当,对主人要忠贞不二,对工作要一丝不苟,如果能按主人的意图行事,把事办得合礼合规,妥妥当当,甚至对付无理取闹、捣乱敲竹杠者,都能应付自如,化险为夷,为主人省下一点银子,那么这个账房丝儿便赢得主人的欢心,必有厚报。
账房事杂,地位也显赫,办喜事大红喜帖都是他大笔一挥,故伴娘、红媒登门,首先拜会求其引荐的便是账房先生,俨然成了主人的师爷。喜宴开席之后,账房也无暇在喜宴上喝酒,只能由厨行另做一两盘佳肴,送上几样小点心,直待全天事情办完,送走宾客,
账房先生才与主人告辞,如果按劳付酬,账房丝儿自然是美滋滋的,也算是逮到一笔大生意了。
荐头行
明清时代,那些有钱人家的官太太、二姨太,为老爷生得孩子后,一般是不给孩子喂母乳的,她们图舒适清闲,讲究保养身体,故都是雇保姆来料理家务,请奶妈来代奶孩子,因此,一种专门为富家介绍保姆、奶妈的中介机构,也就应运而生,谓之“荐头行”、“媒行”。创办这样的机构,无须多大的投资,只要有一爿店面,摆上几条长凳,门上挂一块“XX记荐头行”,便可开张营业。
荐头行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大户人家,按照当时市场的需求,奶妈比之保姆更为抢手,只要容貌好看一点,奶水足一点,身体壮实一点,脾气性格温和一点,就容易被雇主相中,请回家去担当奶孩子(小少爷)的重任。
来“荐头行”找活干的少妇、奶妈,一般是刚生过孩子,家庭十分困难的人家,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年轻的妈妈,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不喂养或提早断奶,而去出卖奶汁,喂别人家的孩子。那些刻薄的雇主,是绝不让一个奶妈的奶去喂养两个孩子的,故契约上就写明“不许奶妈回家”的条文。许多为了解决全家生计的奶妈,也只好狠心离开自己嗷嗷待哺的亲骨肉,去干奶妈这个营生。除了一天劳累之外,最痛苦的就是思乡、思家、思子之情得不到安慰。
就这种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奶妈,还不是轻易能干得上的。她们走进“荐头行”,还得找到在城里有房产的人家担保,并交纳一定数量的担保金,保人才肯帮你进入“荐头行”,与其签字画押订立契约(合同)。“荐头行”可谓左右逢源,两头获利,求职者盼望“荐头行”能给自己物色到一户厚道人家当奶妈,不但吃穿不愁,而且不受虐待,故巴结“荐头行”老板,不是暗地里忍痛塞钱就是无偿为老板家出卖劳动力。而雇主如对“荐头行”介绍的奶妈满意,自会重金酬谢“荐头行”,对奶妈也能给予较好的食宿待遇,甚至一年合同期满,还给续签。
抗战胜利后,“荐头行”改称“某某记佣工介绍所”,归属特种行业,“荐头行”每月都要将所有求职者的花名册报到警察局存档,以防发生突发事件,好有个抓手。
11.“老虎灶”情结
1979年版《辞海》里,尚有“老虎窗”、“老虎车”这些条目,而老虎灶却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说明已经不存在,或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是在五六十年前,鼓楼区的许多小巷里,老虎灶还大行其道,是市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何谓老虎灶?就是旧时烧开水的炉灶,俗称茶炉子。老虎灶是一个极形象的名字。那吐着红红火焰的炉口像老虎的血盆大口,上方两只圆口的铁锅,挺像怒目圆瞪的老虎眼睛,灶台用土砖砌好后水泥抹过,方阔厚实,如健壮的虎身,末端高耸的烟囱,就似老虎翘起的尾巴。
每天天不亮的时候,老虎灶的主人即起床生炉子了,他们烧的是砻糠、枯树枝、劈柴、锯木屑、刨花,甚至是收购来的旧家具、破沙发,脏兮兮的,故烧火的人整天“两鬓苍苍十指黑”。
当烧开第一锅水的时候,老虎灶门口就热闹起来,提着水壶、热水瓶的人纷至沓来。那时灌一瓶开水只要一分钱,打一铝壶开水三分钱,既方便又实惠,如你是老虎灶的老客户,还可以一毛钱买13根水筹(竹片子上烙一个记号),届时可以优惠灌13瓶开水。
打开水的人,一般不用等候,灶台上除了那两只虎眼的头锅、二锅以外,后边还嵌有几只烫锅,姑且称为三锅、四锅,那时的老虎灶,挺讲究“节能”,聪明的设计者在烟道两侧架上三锅、四锅,利用烟道带出的热量将烫锅里的冷水预热,然后将这些温热水舀进二锅。二锅、头锅置身于熊熊的炉火之上,“流水作业”,层层加温,二锅水很快接近沸点,而头锅中的水早已咕嘟咕嘟直冒泡了。即便头锅中刚刚兑进不少二锅的水,只要再烧两把急火,头锅就开了,来打开水的人,就是觉得方便、快捷,不浪费时间。
老虎灶有“储水系统”,他们在老虎灶一侧,准备了几只大水缸,雇人从河边或水井担来清水倒入缸中,然后洒入明矾碎成的粉末,用粗竹竿在水里搅拌,直待缸中之水搅成一个大大的漩涡。经过一夜的沉淀,“水脚”沉入缸底,缸里的水晶莹透彻,让人喝这样的水,挺“环保”。
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有经营头脑的老虎灶主人,看到街面上洗澡堂很少,那些专门为女人们开设的女浴室更少,于是店主利用自家空闲的一间里屋,办起了女浴室。设备很简陋,仅几只木制腰子盆或大圆木盆,主人提供热水、冷水,洗澡人用的毛巾、肥皂、拖鞋,一切自理。屋子有门,里面有门扣,外面挂厚厚的布帘,给人以安全感,尤其是寒冬腊月,老百姓在家洗澡太冷,于是很多老虎灶的“近邻”,都带上幼儿到这特殊的女子浴室洗浴,老虎灶的生意更为红火。
老虎灶的主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位于城中鼓楼的老虎灶,在“水文化”上做足了文章,有的老虎灶,辟出一间屋子,作为附设的茶馆,让茶客品味“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乐趣。有的甚至请来说书先生,来茶馆给茶客们说《武松打虎》、《杨家将》,连那些来冲开水的人,也被吸引住往那儿一坐一倚,听听精彩的段子,甚至干脆也沏上一壶茶,听出个结果,再拎上打好的开水,拔腿走人。
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市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电热水器、太阳能热水器走进百姓家,人们喝开水、用热水已十分方便,饮水机更让人随心所欲地喝上冷、热开水,故曾经红过一阵子的老虎灶,日趋清淡,走向沉寂,只留给人们一种暗淡的印象。
上世纪末,老虎灶有点“死灰复燃”,但已面目全非,原先烧的燃料太脏,全被淘汰,被电取而代之,铁炉也变成清洁美观的不锈钢桶,开水价也上浮到一毛钱一水瓶,不过周边的居民、学生还常去光顾,图个方便,兴许还有种“老虎灶”情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