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作品,我认为就是一个把中国传统艺术的“重意尚写”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的一位油画家。在中西绘画艺术里面,有很多东西的分解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在苏老师的笔下,他把这种分解表达得非常清晰,同时他又是地地道道的西洋的油画,我觉得这个非常不简单。因为如果说我们自己想把一些东西,特别是综合的东西融合进去的话,那么好像永远都是游移到画布之外。但是苏先生他的画深刻地刻画在画布里面,让你亲切地感受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我觉得这种自然,就是出现在他的画里面,没有任何做作的成分。但是,他同时也张扬得非常恰到好处。他的这些画都是自然表现出来的,而不是磨出来的。这在苏老师的创作过程当中,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我觉得我看他的画,比如说他的这一百多件作品,我觉得浏览起来非常自然,觉得就好像还是当年与苏老师在一起的那种感受一样,到现在只不过我又加深了对他的理解,更加加深了对他的评价,这是一点。所以我认为,刚才几位先生评价他是一位巨匠和大师,一点不为过。第二点,我觉得我接触的苏先生,他的为人是非常的亲和,他是一个非常善良和蔼的人,言语不多。但是一看他就能感觉到,他跟你的心啊,就是他对你的态度,充满了善意。他是一个非常柔性的人,就是说他对人都抱有一种极大的善意,他的作品也是这样。从他的作品再细细体味。从1949年以后,他的作品一直这么坚持下来,我觉得看到了另外一种人格,这是不简单的。他有很强的人格力量,这是要有勇气的。因为他就这么一直画过来,不是任何人能做到的。很多人虽然认识到了,但做不到。因为这个不能坚持,但是苏老师做到了。还有就是在他的老师林风眠先生受到很多不公正待遇的时候,他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是他还是一直把林先生的艺术主张和艺术风格坚持下来,作为最好的传人,在中国内地,他做到了。我觉得这点非常不容易。这使我对他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更深的钦佩。
所以我就认为,苏先生虽然他走了,但我心中始终认为他是我身边的一位非常亲切和非常值得尊敬的老师。谢谢。
主持人:谢谢尚扬教授。下面我们有请梁江先生发言。
梁江:谢谢主持人。我想,借这个机会,我先讲一个另外的事情。就是三天前,我在桂林,主持中国艺术研究院跟法兰西艺术院的一个高端对话会。法兰西艺术院的主席带来了十位院士来中国,来跟我们进行高端对话。法兰西艺术院拥有150年的历史,我提这个会是想说会上有这么一句话,令我印象很深刻。法兰西艺术院主席说:像朱德群、赵无极这样的油画家在法国,他们体现的是东方精神,也很准确地体现了法兰西艺术院的艺术自主的一贯宗旨。这个话我想用到今天这个研讨会上是很合适的,就是苏天赐先生他也是林风眠先生的学生,他与朱德群、赵无极这几个人都是一个类型的人。
因为这个研讨会的标题叫“东方意韵”,实际上这个东方意韵跟这个东方精神是连在一起的。我今天来参加这个研讨会还有另外的一种心情,就是苏先生是广东人,我也是广东人,在这沾了一点光。阳江出了个关山月,还有苏天赐先生,这在中国当代美术史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地方啊。
去年我在南京大学,吴为山教授让我主持一个演讲,我讲了中国早期油画。我曾经提出一个观点,中国油画的缘起应该从广东写起,这个理由除了利玛窦在广东很多年之后才北上之外,除了木板油画在广东首先落户之外,还有中国最早出洋留学的油画家,像李铁夫,还有苏天赐等等一大批油画家,走向了全国,影响了中国油画。那么,我想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盗火”的人,这些拿来主义的人,这些早期的油画家,把西方的油画引到中国以后,并没有生吞活剥,而是消化了,融入了中国精神,体现了中国人的心灵,表达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苏天赐先生就是这样一个范例。所以我想,在中国现代油画史上,苏天赐先生,就像刚才李树声先生讲的,如果用巨匠来形容真是完全不过分的,他的贡献应该在中国油画史上要大书一笔。
今天,苏天赐先生的这批作品挂在中国美术馆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这对于中国美术界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情。我在2000年主办“世纪中国五十佳”的时候,苏先生非常认真地从南京来到北京参加这个活动。2005年,在上海举办“意象油画”研讨会是我去主持的,我也很感谢苏先生那么大年龄还去上海出席这样的研讨会。他到晚年还在为中国油画,为油画的中国化,做自己的不懈努力,这样的精神令人非常感动。所以我说,今天这个展览,还有这个研讨会,实际上是我们从苏先生身上学习到许多东西,我们应该要重新审视中国油画走过的历程,而且要非常审慎地思考它的未来。我觉得苏先生的油画,他一辈子的艺术探索给了我们非常有益的启迪。我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
主持人:谢谢梁江所长的发言。下面我们请美籍旅法画家禾兴讲几句话。他远道而来,大家欢迎。
禾兴:(翻译)首先我要感谢凌环如老师和中国美术馆以及盛颢女士,很荣幸能出席今天的开幕式和研讨会。
让我来讲苏先生的作品有点讽刺意味,因为第一次在苏家见到苏先生的画时,我完全无言。画的属性,就是超越词汇的。通过画,我们在一瞥之中看见人生和万物。苏先生的画直接和心灵对话。精妙和力量的组合使我几乎停止呼吸。
我不是分析家、理论家,对解析图像也没有兴趣。我的生命就是画画。对我而言,看苏先生的作品,犹如水和空气带给我的最深厚的喜悦。他的画如同是掠过脸庞的温暖阳光、凉爽的清风,或者是饮一杯来自新鲜清泉的凉水。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苏先生本人和大自然有着深厚的联系,对大自然有着深深的依恋。
在第一次见到苏先生的画以后,在长时间的感动之后,我开始沉思。伟大的艺术作品总是让我们思考。为什么他的作品如此感人?怎么会如此有力而同时却又如此谦逊?
毕加索参观了法国拉斯科洞穴史前壁画,当他从洞穴里出来时说:“艺术没有新东西”。这句话在一万七千年前就被说过。我同意。没有新的和原创的东西,只有新的组合。我们的进步基于综合各种元素比如不同的风格、文化、观点,或者材料。
我们在这里看见的一位艺术家,他完美无瑕地将欧洲绘画风格和明显的中国的感性融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在风格或媒介之上,苏先生对他的自我和他与大自然以及周围世界的亲密关系保持热烈的忠诚。
我见到的苏先生的第一幅画是一幅小的风景画。我最初想到的是:“这像是一个中国的柯罗。”(柯罗是我早年的一个偶像。)文化的混合如同颜料的混合。苏先生的融合带着流动,和谐,统一,完整。
19世纪英国小说家乔治·艾略特说:“天才起初和接受能力强没有差别。”苏先生并不满意文化交错本身带来的巨大成就和甜头。他不断推进,终其一生的勤奋和努力、历练和技能使他自由地上升到另一个表达的层面。苏先生提到过:“大自然的魂魄”,他一定见到过、被吸引,并将它展现在画布上。但是我要说,是他自己的灵魂,让我们深受感动。
长寿一点的艺术家,如果他们坚持,能够走过三个阶段。开始的阶段很长,差不多要用20年学习绘画,然后进入第二阶段,成为合格的好画家,很多人会滞留在第二阶段。接下来,又需要另外的20年,其中很少的一些人出类拔萃成为大师。当你画得越好,年纪越大,进步就越难,路越走越窄。苏先生近乎苛刻地不断探索,以求表达得更为清晰和深刻,所以他后期的作品超越了他以前的作品,所以他的画不仅仅是力和美的作品,更是对我们人生的激励和人类追求卓越的一个例子。
绘画的奇妙在于不需要言传,如同我一开始提到过的。它超越词汇。从画本身,我们能感觉,体验,了解。
我们是否值得奉献一生去努力创造出有限的杰作?从维米尔到凡东更,我们看见一些艺术家以屈指可数的作品奠定了他们在艺术史上的地位。
艺术家终身工作,以至于在最后的几年,或者几个月,甚至最后片刻,完成大作。世界因此变得更富有一些,所有的付出因此而值得。
苏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他从绘画中得到纯粹的快乐,在他的人生中,他因此而有过怎样的快乐,我能体会到。我相信画家在绘画时所感受到的喜悦会传递给观众,观众或者观众们在几个世纪中,每当看着画时,都会等量感受到画家当时的喜悦。
苏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还写道,眺望大自然时,“我心潮涌动,朦胧着的心灵深处只感到一种激励——我必须有所作为。”
我想说,他当然做到了,我们今天在这里,心怀感激,庆祝他一生的成就。
主持人:谢谢禾兴先生把原来准备发言的20分钟的时间,缩短为10分钟,再次表示感谢。下面我们有请裘沙先生发言。
裘沙:我觉得今天我们大家都很幸运,因为我们一同看了这么多苏先生的画。我从学画求学开始,就在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我是在苏先生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记得,我们当时入学的时候,苏先生来给我们讲过数次课,后来苏先生教我们班,印象非常深刻,效果也非常好,所以我们进步很快。一个月教下来,我们都变了,整个班的同学都变了,大家都是画疯狂了那种,真的。他把我们每一个人的个性都发挥出来了,又很绝妙。他要我们强调理性又有感性,感性跟理解要结合得好。他又要我们不光是要看西方的画册,理解西方艺术的美,还要到中国传统艺术中去好好地看。所以我是很幸福的。记得林风眠先生就对我讲过:“你太幸运了,一进学校就有那么好的老师给你指导。”这是林风眠先生的原话。一下子使我知道艺术上的路,应该怎么走了。所以,我觉得苏先生的教育方法真是很值得总结的,是很少能见到的教育方法。这一点,我以前也写过,是回忆录,就不想在这里讲得那么多了。
苏天赐先生为人非常朴实。记得我们有一个同学去问他,说我们将来要当一个大画家,现在是不是也要装成是一个伟人的那个样子。苏先生笑了,他讲,你要装成伟人的那个样子啊,你什么都不是了,真正的伟人是都是很平平淡淡的。他讲了许多伟大人物平平淡淡的经历,对于我们思想上的触动和影响很大,很大。所以,我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是很朴朴实实地走过来的。
我最感激的是,苏先生他给我写的信有一大箩,我感到确实是应该把它好好整理出来,这是我们美术界的重要遗产。(主持人插问:这些信现在还在么?答:都在,我一封也不少。)今天,我也要感谢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家协会和南京艺术学院搞的这次展览。我感觉我作为他的学生,也感到很欣慰。
主持人:谢谢裘沙先生。下面我们再请一位学生代表,沈行工先生发言,他曾担任过南京艺术学院副院长。
沈行工:整整30年前,我有幸成为苏天赐老师指导的首批研究生。是从1978年到1981年这三年的学习期间,得到了苏天赐老师的教导,真是深受教育。我觉得是我在学习艺术的道路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历史阶段。
我在这里要讲的几句话,就是苏天赐老师的教学特点。苏老师平时讲话不多,可以这样说,人们习惯所说的“言传身教”,他确实主要的是身教,身教重于言教。回想起来,有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大约在1979年的春天,当时我刚刚开始研究生的学习,他就带着我们三个研究生和一个老师,到上海、杭州,主要是去看新近进口的一批西方画册。
因为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上海和杭州有这个条件,进口了一批新的国外图书、画册,非常精彩。我们先到上海图书馆、上海经济学院图书馆,后到杭州浙江美术学院,当时的浙江美术学院,就是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听说中国美术学院是把院长的汽车卖掉以后去进口一大批画册,我们非常感动。苏老师带着我们去观看,可以说是机会难得。
这样一段经历,为什么到现在印象还很深呢?因为有一个很鲜明的对比。在这之前,我们所看到的国外作品太少了,特别是在中国学油画的。我们很难、也很少有机会看到西方绘画的原作,特别是西方大师的作品原作,当然连优秀的精彩的画册都看不到。所以,当时苏天赐老师带着我们去,我印象非常深刻。而给我印象更深的是什么呢?就是苏天赐老师的治学风范,他是从艺术观念上来影响我们的。他对艺术鉴赏的起点很高。
所以在他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始终是坚持高品位、高格调。
我们当时看了很多进口的西方画册,他就说过这样的话,就像到了一个海滩,看到了很多美丽的贝壳,琳琅满目。然而,有的人看了不知所措,去捡了一块最耀眼的一块彩色玻璃,他是有所指的。因为在当时,曾经有一些,比如说当时有一本美国人画的人体画册,非常风行,这在美术院校的师生当中也风行一时。有的人就认为,这个画家太熟练了,太精彩了。但苏天赐老师眼光是很高的,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一下子就分出了艺术的高低,艺术品位的高低。因此,我说类似于这样的例子非常之多,有时候我们同时去看一个展览,他只是讲了几句话,就给予我们很多的启示,真是受益无穷。
接下来,他又带着我们从杭州沿水路,到富阳、桐庐、建德、丽水、温州。这一路下来,一边写生,一边跟我们漫谈。这一次教学的经历。我至今都记得苏天赐先生精神状态特别昂扬,他有一种艺术新生的那种状态。那时候我们都还是30多岁的年轻人,就是我们爬山都爬不过他,他那个时候已近60岁了。有时候他一天要画四五幅写生,这个对我们的感染非常之大,这就是一种身教。现在回想起来,我后来在艺术创作方面有一些选择,或者有一些想法,是和苏先生对我们的教导分不开的。
另外,苏先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非常尊重学生自身的创造力。他总是鼓励每一位学生向着自己适合发展的方向去发展,并把握时机去助推一把。这一点传给了我,我现在对自己的学生也是这样做。我们可以随便举出很多的例子。刚才陈履生先生说苏先生桃李满天下,真是这样的。比如说,我们在座的很多位都可以称得上是苏先生的学生,那么做过苏先生研究生的也有好几位。像我和丁方老师,我们可以说画风很不一样,也和苏先生的画风不太一样。特别是丁方老师的作品和苏先生的风格差异很大。
如果仅仅从画的本身来看,距离比较大。但从艺术观念上,苏先生给予了我们很多的滋养。这一点,我觉得是最为可贵的。他非常尊重艺术教育的这个规律,这个是我感受比较深的,也是苏先生教学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