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换的代价
“三年前,你离开我姐姐,坚持要回国。姐姐知道这是你的心愿,所以,她并没有阻止你。但是,她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姐姐,而是日之家的养女,是我父亲好友的女儿,她的父母在一次空难事故中双双罹难,我父亲收养了她,对她视如己出,百般疼爱。我……”日之幸垂下头,攥紧的双手关节处泛着青白色,“我也很喜欢姐姐,不是作为姐姐的喜欢,而是,作为女人的喜欢。姐姐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她爱上了你。”他的声音变得苦涩无奈,“你离开日本以后,姐姐答应和我结婚。可是,在婚礼的前一天,她离家出走了。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她,都爱她。我知道她会去哪里……白良滨,承载着你们最后幸福回忆的地方。
“我赶到的时候,她就坐在沙滩上,不停地抽搐,旁边一摊一摊的呕吐物……我当时,都吓傻了,差点忘了自己也是学医的,拼命地想要救她,她却说,没有用了,什么都没有用了,她知道我会找去的,所以她一直在等我,因为有话要对我说。她说,她这一生,除了你,再也不能接受别的男人,但是,也绝对不能背弃养育她的父母,所以,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她对我说,对我说……”日之幸不可遏制地颤抖,声音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对我说,她已经服下了大剂量的生物碱利克林毒,那是从曼珠沙华球根部提取的,那么绮丽的花,原来是有毒的。”一颗晶莹的水珠从日之幸的眼角滑落,清澈的声音弥漫着水润的悲伤,“姐姐……一点点走向她生命的终结,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橙黄色的灯光,在这幽深的夜里,显得分外迷离暗淡,空气中弥漫着凄楚的气息。
黑泽曜咬紧了嘴唇,丝丝缕缕的血丝渗出来,犹如火红的曼珠沙华,绮丽艳艳。
“生物碱利克林毒……小剂量食用会引起呕吐、痉挛,破坏中枢神经系统,并不会致命,但是,她是医生,她知道服用多少会无法挽回,”更多的泪水从日之幸眼中涌出,“我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海里,我竭力地想要拉住她,可是,她说,她喜欢海,想要回到生命最初的摇篮,这是她的心愿。姐姐葬身在白良滨的大海中,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忍心让父母亲承担这样痛苦的结局,只好欺骗他们,姐姐还活着,只是离家出走了。这个谎言持续了一年,直到……”他抬起头,无限悲怆的目光扫向卧室紧闭的门扉,慢慢说道,“完美的替代者出现了。”
日之雾现在就躺在那间卧室里,刚刚她头痛发作晕倒了,日之幸把她抱进了卧室。
客厅内压抑着异常沉重的气氛,似乎呼吸都变得凝重。
明明是温暖的室内,黑泽曜却感到彻骨的寒冷,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的战栗,日之雾已经……死了?那个温婉的、笑容甜美的女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不能相信这是事实,也不敢相信。
“你确定,这不是另一个谎言?”他喃喃问道。
“你觉得,我会诅咒自己的姐姐吗?”日之幸苦苦地笑,“何况,任何一个整容医生,都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日之雾脸部是经过大面积整容的,那并不是她原来的脸。”
咸咸的水珠顺着黑泽曜的脸颊慢慢滑落,他抱紧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负伤野兽近乎绝望的哀鸣。
日之雾,已经……死了?
日之幸悲悯地看着他,慢慢说道:“你已经杀死了我姐姐,所以,请把这个替代品留给我吧。”
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好像急行军的鼓点。
头很痛……日之雾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面孔,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少年。
“你醒了?”日之幸小心翼翼探探她的额头,轻声说道,“我给你服了药,头痛好点没有?”
日之雾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用力抓住他的胳膊,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说道:“幸,我做了一个梦呢,梦见你说我不是你的姐姐。”
日之幸一怔,旋即心里升腾起一阵酸涩——她还不肯面对现实吗?
他抓住她的手,几乎凶狠地说:“你没有做梦!你不是我姐姐!不是日之雾!”他放慢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残忍地说,“你绝对不是——黑泽曜喜欢的日之雾!”
日之雾呆了呆,开始尖叫:“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日之幸逼紧嗓音:“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骗你,而且,我骗不骗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黑泽曜如果喜欢你,他根本不会在乎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喜欢我,他亲口说过的,他喜欢我,他还说要去日本见我的父母呢……”日之雾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轻声低喃,好像害怕会吓到谁,“他说,要和我一起走下去,白头到老,永远都不分开。”
日之幸抓着她的手猝然松开,攥成拳头,关节处泛着青白色,眸底,有难以掩饰的痛,“他如果喜欢你,就不会在你晕倒的时候离开你!”
日之雾的目光投向紧闭的门扉。
日之幸近乎残忍地说道:“他现在已经离开了。”
日之雾眼中忽然有了泪,用一种几乎是憎恨的眼光看着他,哽咽着:“你把我的家人还给我!你把我的父母还给我!我要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办法给你我也不知道的答案,姐姐,”日之幸慢慢说道,“做我姐姐,做日之雾不好吗?只要你忘了黑泽曜,我们还是会很幸福的。”
日之雾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除非黑泽曜亲口说他不喜欢我,否则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死灰般的绝望,身体僵硬得像一具木偶。
日之幸站在原地,眼中泛起层层涟漪,痴痴地看了她好久,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体贴地关了灯,悄悄走了出去。
窗外风狂雨骤,雨水落在玻璃窗上,蜿蜒成别致的风景,室内一片晦暗。
偶尔有闪电闪烁着森白的獠牙,龟裂了暗夜,一声声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日之雾紧闭着眼眸,颤抖着十指抓紧被角,浑身瑟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泪水不停地涌出来。
不是她啊,黑泽曜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她啊。
生命中的痛楚原来是这样真实的鲜明的存在的,并不是假装看不到、感觉不到,就可以消弭不见,真的很羡慕那个死去的日之雾啊……虽然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居然有那么爱她的人,居然可以被黑泽曜那样好的男人深爱着……有可爱漂亮的弟弟,有慈祥的父母,而她自己,又有什么呢?
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过去所有的一切,作为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存活着……
雨越下越大,慢慢蜿蜒流淌,映照着窗外苍白的路灯,折射出别样诡异的幽蓝。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风止,窗外弥漫了淡淡的灰白色,白昼来临了。
日之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凝视着面前玻璃茶几上翠绿色的缠枝花瓶,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杏核似的眼瞳周围笼罩着一圈暗青色,清晰地表明他的彻夜未眠。
楼下响起包子、油条的叫卖声,他终于长叹一口气,抚了抚额头,看着对面卧室紧闭的门扉,拿起旁边的电话,下定决心似的拨了一串号码。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显见那个人不是和他一样彻夜未眠,就是起得很早,“喂?”
咬一下嘴唇,日之幸慢慢说道:“黑泽曜,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我不明白。”黑泽曜略显沙哑疲惫的声音。
日之幸眼眸闪过异样的光芒,噙着残酷的冷笑,“我把真正的日之雾还给你,你把这个替代品留给我,并且让她对你死心。”
“你、你说什么?”黑泽曜不稳的气息清晰地透过听筒传过来。
“我姐姐……”日之幸舔了舔嘴唇,声音喑哑,眼眸中闪烁着憎恨怨怼的光,“有东西留给你。”
听筒对面一片静谧,大概是黑泽曜在思考。
“只要你跟现在这个假的日之雾分手,我就把东西给你。”日之幸睫毛垂下去,覆盖住荡漾着莹莹涟漪的眼眸,“你不想知道姐姐最后想对你说什么吗?”
听筒彼端依然是压抑的沉默。
“如果你不想要,也没关系,”日之幸轻声说,“大不了,我毁了它,我姐姐为了你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像并不值得呢。”
“日之幸,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
“过分?”日之幸冷冷地笑,“当年是你放弃她的,所以,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爱她的人就是你?何况,你留恋的是我姐姐,并不是现在这个替代品,和她分手,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听筒里传来黑泽曜喑哑破碎的声音:“我……答应你。”
一间老旧的咖啡馆,昏暗的灯光,天花板上垂挂着那种早已淘汰了N年的塑料装饰藤蔓,翠绿的枝叶上缀满了姹紫嫣红的喇叭花。
小小的包厢里,圆形小桌上闪烁着摇曳的烛火,是喇叭花形状的蜡制品,现在花蕊已经溶掉了,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滑落。
日之雾痴痴看着面前比花朵还要绮丽的男子,他真的很好看,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眼瞳,比最好的瓷器还要润白光洁的肌肤……
黑泽曜也蹙眉打量着她,短短几天没见,她又消瘦了很多,因为这个发现,他的心脏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垂下眼睑,他看着桌子上燃烧的喇叭花,突然说道:“你知道吧?在日本喇叭花叫什么名字。”
日之雾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脸上,怔了一下,低喃:“朝颜。”
“朝颜,”黑泽曜缓缓一笑,“是日之雾最喜欢的花。”
那笑容却令日之雾颤悸了……他口中的日之雾,不是她。
“朝颜的花语是——与你同心,朝颜是离家最近的花,也是距离温暖最近的花,日之雾是一个像朝颜一样的女孩,总是让人觉得很温暖。”黑泽曜缓缓说道。
日之雾放在膝盖上的指尖起了一阵悸颤。
而黑泽曜平滑如水的声音,依然字字清晰:“我十四岁去日本留学时,遇到她。我现在还能回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带给我的震撼,短碎的头发、白皙的肌肤、漆黑的眼瞳、玫瑰花一样粉嫩的嘴唇,脸上带着羞怯的笑,身上焕发着比阳光还要温柔的暖意,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惊扰了谁……”他脸上露出回味的神情,“十九岁那一年,她说她喜欢我,我虽然答应和她交往,但是,一直都对她很冷淡。我对她冷淡,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害怕失去,害怕如果有一天失去她,我会变得很不幸……会无法呼吸、无法生存。”
一滴眼泪从日之雾眼眶滑落,暧昧朦胧的灯光下,黑泽曜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继续说道:“分开了三年,我才知道,我才知道自己的心早先于理智投降,我……忘不了她。”
所以,他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因为他害死了那个善良温婉的女孩,建筑在那个女孩尸体上的幸福,怎么可能是幸福?
他仰起头,眸光凄楚,声音却无限温柔、无限温文、无限温润、无限温雅地对她吐出三个字,三个对日之雾来说,最最残忍、最最无情、最最冷酷,足以把她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字。
他说:“对不起。”
他对她说对不起,短短的三个字,葬送了她的爱情,把所有的纠缠归结为一场错误。
“不可以吗?”日之雾嘴唇颤抖着,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无声地战栗,轻如梦呓地说,“不是她就不可以吗?她已经不在了,无论你怎么样思念,她都不会再回来了,而我,就在你身边,这张脸,连她的父母都分辨不出来,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
黑泽曜扬起唇角笑了笑,日之雾的心脏因为他那个微笑而剧烈地抽搐紧缩——她从没见过他那么带着凄怆决绝美艳的笑容,就像……她最喜爱的曼珠沙华。
“无论怎么样都不行吗?终究,还是不行啊。”她低喃,眼中的泪扑簌簌落下来,呜咽般。
“对不起。”他垂下头。
日之雾踉跄着步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咖啡厅。
“雾……”后面仿佛传来一声轻的呼唤,然而,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天色黑了,星星亮了,街灯也亮了。
不知道从哪家店铺里传来老旧的歌曲:“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握你的手,前程后路,我都不问。荒凉人世,聚散离分,谁管情有多真,茫茫人海,只求拥有,真心一份……”
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不停不停地流,越擦越多。
仔细想想,她关于过去所有的记忆,都是没有色彩的,平板的,就像她知道小时候常常和幸一起去海边游泳,然而具体回想起来,却是一片灰白色。
现在,她已经知道,那并不是她的记忆,而是,催眠师给她灌输的记忆。
她脑海中唯一有色彩、具体到可以想起每一个细节的记忆,就是和黑泽曜在一起的时光。
点点滴滴,清晰镌刻在脑海里。她按住了头,又开始痛了呢……
“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我不怨缘分,我只愿你能,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就不枉青春,就不枉此生——哪怕水里火里一场爱恨,爱不了一生、梦不能成真……”店铺里伤心的歌曲依然在唱。
她慢慢在街头晃荡,路过的行人,不时把诧异的目光投向她。
然而,她已经没有精神去在乎别人的目光。
日之幸没有说错啊,如果黑泽曜真的喜欢她,不会在乎她是不是真正的日之雾。
黑泽曜终究……并不喜欢她啊。
绿灯熄了,红灯亮起。
她慢慢走着,什么都没有看到,脑子里空空的,涌起一波波的疼痛。
一只手臂猝然抓住她。
“吱呀……”轮胎骤然摩擦地面发出凄厉的声音,货车司机探出头来骂道:“找死啊?!”
日之雾怔怔地看着一辆大货车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带起的风令衣发飞扬,又瞬间死寂。
抓住她手臂的人脸色惨白,琥珀色的眼瞳一片惊恐,余悸犹在的样子,抓住她的手还在无法遏止地颤抖。
日之雾轻轻地、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我不是日之雾,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黑泽曜嗫嚅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着她的眼神深沉复杂,爬满了惊恐惶然。
日之雾慢慢走远,始终都没有回头。
黑泽曜呆怔在原地,仍忍不住刚才刹那的惊恐而全身颤抖,发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想做一个舒缓的动作,但连吐出来的气都是颤抖的。
她差点……被车撞到,这个认知吓坏了他。
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即使是在外公去世的时候……也没有试过这样的惊恐害怕。
听到日之雾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他只是伤心难过而已,而这个冒牌的……日之雾如果,如果死掉了……他会,他会无法呼吸的。
狠狠一拳捶在旁边的路灯柱子上,顿时一阵剧痛,张开五指,他看到鲜血顺着手指淌下来,有那么片刻的恍惚,然后突然醒悟到明天还有一个手术,弄伤了外科医生的手,还真是不祥。
他苦苦地笑,似乎无论过去的日之雾还是现在的日之雾,都有让他瞬间失去理智的本事。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的警卫把一本包装得很精美的书交给黑泽曜,日之幸果然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包装纸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点缀着姹紫嫣红盛开绽放的朝颜。
黑泽曜咬紧嘴唇,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悸,小心翼翼扯开包装,努力不破坏它的完整,里面是一本英文书,封面上漂亮的金发美少年,在蓝天白云中恣意飞翔,旁边一行浅蓝色的英文花体字——Junior Peter Pan。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这是他送给日之雾二十岁成人礼的礼物,也是他送给日之雾唯一的一件礼物,没有想到……她居然一直保存着,而且还保存得这么完好。
整洁、干净、没有染上丝毫污垢,也没有一点皱褶。
好半响,他才收敛了情绪,轻轻翻开扉页,泛着淡淡薄荷香的纸笺上,一圈翠绿藤蔓,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朵,中间雪白底色上是淡紫色的英文花体字——Peter Pan's fairy-tale world, people can not always refuse to grow up, but as long as I believe, love will be realized, there will be a miracle.
英文字下面是纯蓝钢笔水书写的、略显稚嫩的汉字——
你曾经对我说
爱如荼靡
而荼靡多残忍
你曾经对我说
笑如朝颜
而朝颜总太真
当往事已成风尘
真爱皆成伤痕
彼岸花开
却注定是离分
脉脉花香的缠绵
抵不过命运的残忍
你曾经对我说
寂寞如花而花瓣终粉身
你曾经对我说
都市繁华而繁华无余温
一路春光
几处荆棘
我爱如荼靡
而荼靡多残忍
你笑如朝颜
而朝颜总太真
彼岸花开
却是命运的残忍
黑泽曜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扉页渐渐湿透……这首歌词,是他在东大客串乐队主唱时,日之雾写给他的。
原来,在那个时候,日之雾就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爱情,注定像彼岸花的花语一样,终究只是一场悲伤的回忆。
我从未想过,对我的爱情会扼杀你的生命,把你的生命终结在最璀璨的华年……
而更令我内疚的是,我看到这首歌词,首先想到的人竟然不是你,而是,温暖的秋日里,坐在病床前浅声吟唱的背影……
窗外秋雨缠绵,滴滴答答敲打在玻璃窗上。
忧郁得就像失恋人心底的泪滴。
日之雾失去焦距的目光茫然地看着窗子,秋雨缠绵,敲打着玻璃窗。
咖啡馆里黑泽曜说过的话还在耳畔反复回响,像丝丝藤蔓缠绕住她,几乎令她窒息。
日之幸推门进来,把一杯热咖啡放在她手中,柔声说:“忘了这一切好不好?反正你和黑泽曜认识也没有多久,不会有很深刻的感情,我们回日本去,把这些统统忘掉。”
咖啡杯带着温热的温度,她却只感到彻骨的冰冷,血管里流淌的似乎不再是热血,而是丝丝缕缕的冰屑,她低喃:“忘掉……”
“是啊,只要忘记就可以了,你继续做日之家的大小姐、父母心中的宝贝、我最疼爱的姐姐。”
“可是,我并不是啊……”
“那有什么关系?”日之幸抚摸着她的长发,眼眸中流转着脉脉的柔情,“两年来,你一直做得都很好,安慰了所有的人,让我们觉得很幸福,一切只要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日之雾的目光依然飘忽地望着窗外。
“是啊,回到你没有来到中国、没有认识黑泽曜的从前,我们依然会很幸福。我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我们一起回日本吧,把这一切都忘掉。”
日之雾沉默了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我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回到你说的从前。”声音变得更加悲凉,“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不是日之雾,那时候,我还没有爱上他……”
日之幸的眸子一下子失去了温度,透着冰冷的寒意,温柔抚摸着她长发的手几乎是凶狠狠地扼住她的肩,“你清醒一点!你不是日之雾!无论你怎么喜欢他,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他暴怒地叫着,冷冰冰的声音好像冬季里屋檐下垂挂的冰棱,锋利冰冷尖锐,“就算他肯看你,他看到的人、心里想到的人也绝对不是你!”
日之雾像被针扎了一样,猝然跳起来,脸色惨白,茫然地流着泪看着他,“我不是日之雾!那么,我是谁?我的父母、我的家人在哪里?”
“我对你说过了,我不知道。”
“你骗我!你没有权利改变我的人生!我要知道我是谁!”日之雾像被困在笼中的小兽,悲怆地叫。
“我的确没有权利,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日之幸目光投向她项下的黑珍珠项链,“两年前你被送到日之医院时,甚至连钱包都没有带,身上只有那一串珍珠项链……”
日之雾颤抖着手指拈起一颗珍珠,暗黑色的珍珠衬着白皙的手指,散发出晦暗沉静的光,她的眼中也闪过希冀的光芒。
“没有用的,”日之幸轻易看穿她的心思,摇头叹气,“只凭这串项链,根本查不出什么。我并不想……真的湮没你过去的人生,所以,找了很多专家做了很多调查……”他露出苦涩的笑容,“你知道吧?在日本有很多生产珍珠的企业,但是,归类算来只有三种珍珠,一种是人造珍珠,就是用塑料内核粘些刀鱼粉,但是,那些都是假珍珠,并不值钱,也很容易鉴别。还有一种是仿真珍珠,它也使用珍珠贝的内核,外表粘上一些贝壳的外套膜粉,做起来很快。而真品珍珠上有沙丘风纹般的漩涡痕迹或条纹,就像树的年轮一样,也叫珍珠的成线,”日之幸看着日之雾手中的珍珠,慢慢说道,“你身上戴的,是被称之为黑蝶的珍珠,虽然并不是毫无瑕疵的珍品,但是,的确是真品。”
日之雾轻捻手中的珍珠,感觉到它细微的凹凸感,声音微颤:“这种黑蝶珍珠很罕有吗?根据它可不可以查到我的身世?”
日之幸摇头,残忍地打破她的痴心妄想:“很多珍珠企业都在海里培育黑蝶珍珠。所以,凭着它根本查不出什么。”
日之雾眼中的光彩一下子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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