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婚妻
颜色万万没有想到,昔日繁华热闹的落雁城如今盛况不再。漫天纸钱飘荡,游魂般不知飘向何处,人人着素衣戴白花,门前挂着白色灯笼,黑色“奠”字触目惊心。
不过离开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疾步奔至落日山庄,几乎支撑不住身子。
落日庄已不复存在,到处是烧焦的痕迹,残痕断壁,一片狼藉。她仿佛看见那日,熊熊烈火如地狱恶鬼,一点点将落日庄吞噬。
颜色颤抖着向里面走去,所经之处泥土焦黑,横梁灰烬如遍地哀鸿。整座山庄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孤零零地立于天地之间。
她抱紧身子,只觉寒意透骨,极目竟是密密麻麻的小坟墓,数也数不清。
无情呢,金、铁、铜、剑呢,骆夏呢、城主呢,还有那些甜甜叫她小爷的丫头们,是不是都睡在里面?
“你问这个干什么?”
茶馆掌柜抬起头,打量眼前额间颊上沾着炭屑的少年。
“我乃骆家远房亲戚,此次为着投奔城主而来,哪想到……”
少年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掌柜的瞧他言语诚恳,不由唏嘘,“谁能想到呢,一夕之间落日庄化为灰烬,全庄上下无一幸免。我们城主平日没少做好事,却也……”
他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怎么会全部都……”少年怀疑,“落日庄内武功好手不在少数,怎会任人宰割?”
“井水里投了蒙汗药,据说是种很奇特的蒙汗药,不会登时发作,到夜里才睡死过去。火烧起来的时候没有人逃出来,烧得面目全非,谁是谁都分不清。”
颜色的心高高悬起,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无情在落日庄里做客,难道也葬身火海?”
那掌柜脸色突变,声音陡得尖锐:“无情是最大嫌犯,已被押解进京。怎么那么巧他清早出去第二日才回来,偷了大块人参杀人灭口,忒的狠毒。老天有眼,烧死了他的两个剑童铁剑和银剑……”
他还想再说下去,瞥见面前的少年森冷的眼神,生生打了个寒战,住了口。
押解进京。
京师的方向……颜色举目望去,茫茫不见尽头。她翻遍全身也翻不出一个铜板,别说马车里,连一根马尾也买不起。
徒步两个小时后,她无比怀念家里的凤凰牌自行车,早知道连它一起扛过来好了。这样走走停停,太阳下山之时,颜色压根儿不知自己到了何地。
只见四处荒无人烟,群山高耸,悬崖深不见底,时有野兽咆哮,恐怖至极。蜿蜒的栈道看不到尽头,漫漫兮……
天未完全黑就这样了,等到完全黑透还得了!
颜色生了火堆,吧唧吧唧地嚼着巧克力,琢磨着明天去哪偷匹马。她一会儿又思及落日庄的惨状,越觉此处阴森,巧克力也不敢嚼得太大声。
小白忽然幽幽地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我可没有心情赏月。”她瞄了一眼圆得近乎诡异的月亮,就怕冒出一群嗷嗷叫的野狼。
“好圆的月亮。”小白重复道。
“你丫有完没完了,圆不圆跟我有什么关系?再圆也变不成烧饼。”
下一秒,颜色就醒悟,圆不圆真的跟她有关系。
“唔,好痛……”
情人丝的毒发作了,心上好像缠着线,一圈一圈越缠越紧,让她透不过气来。忽而又如同被千万根针穿过,血淋淋地高高吊起,撕扯般的痛。
“他爷爷的玉不酌……狠毒的人妖……”颜色蜷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咬牙切齿地诅咒玉不酌。
“忍忍忍,你一定要撑住。”小白在一旁不住地给她打气,却见她忽然没了动静——忍无可忍昏厥过去了。
一夜,花落满地。
玉不酌犹自伤神,高声吟道:“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一向声线柔软,如此大声不免增添了几分恶作剧的意味。无奈横躺于屋顶的男子不为所动,换了个姿势将手枕在脑后。
玉不酌眉梢一挑,拂袖卷起大理石桌面上斟满酒的酒杯,微微一笑,借力抛上去。屋顶的人懒洋洋地伸出手,似眼睛长在手心,不偏不倚地托住了酒杯,亦没泼出一滴酒。
一饮而尽,顾无殇把酒杯扔下来,冷眼看玉不酌,“起这么早?太阳还没从西边出来。”
“我以为从西边出来了。”玉不酌手指从脸畔缓缓划过,眼底玩味的笑更浓,“本来猜你会守在那丫头床边呢。”
听出他话中的别有深意,顾无殇翻下屋顶,双手抱胸扬起一条眉毛静静等待下文。
“你的未婚妻真伟大,替别的男人渡毒。不过这样看来,无情真的是受伤了呢。”
未婚妻?顾无殇狭长的眼睛轻微地促了促。
[殇儿,你要记住,拥有水华玉佩的女子便是你的未婚妻。她是你命定的女子,将改变你的一生。]
仅凭一块玉佩就想改变他的命运?顾无殇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的命运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操控。
“你近来比女人还饶舌。”他淡淡地讽刺,无人知晓,顷刻间儿时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渐渐在他心头显露。
“我恨不得自己就是女人。”玉不酌提起这个话题便惆怅不已,宫妇般哀怨道,“天底下最厉害的两大神医都没有办法,我此生彻底做不成女人了。”
他还想再唠叨两句,顾无殇却不耐烦做他的听众了。
“讨厌,人家还没讲完。”玉不酌跟上去,随着他朝采星阁去,嘴上片刻没停歇,“你当初都决定连她一起烧死了,何故又将她捡回来?既然带回来了,为何不让我替她解了情人丝——”
“还有问题吗?”顾无殇截住他的话,索性停下脚步,两道锐利的光芒从眼中射出。
玉不酌一点儿不害怕,轻声细语接着说:“有呢,我替那丫头把过脉,胭脂绿的毒没有了。真奇怪呀真奇怪!”
他一边说着真奇怪一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顾无殇。
顾无殇岂有不明白玉不酌的意思。他皱了皱眉,眼中起来一层薄薄的雾。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颜色的第一反应是聂小倩救了她,第二反应是她上了天堂。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天堂里是绝对不会有顾无殇和玉不酌的。
看到这两个人,她的幻想破灭。
玉不酌坐来床边,先看了一眼顾无殇,再看了一眼她,温柔地掖了掖被角说:“小丫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又开始了,非奸即盗,非奸即盗!救她一定有目的,典型的甩一巴掌再塞颗糖。
颜色拥着被子半靠床栏,头发散落及至肩膀。她扯了扯嘴角,十足虚伪地笑道:“感谢两位仗义相救,不过——”
[爷走不开,顾无殇一早把他约出去了。
怎么那么巧他清早出去第二日才回来。]
她敛了笑看着顾无殇,“你们就不怕我是个被烧死的鬼魂吗?”
她的声音缓缓流泻,宛如十二月的寒风吹过,青天白日里听来竟掺杂着鬼气,阴森幽冷。
顾无殇与她对视,眼神更冰冷,“在魔鬼眼里,鬼魂不算什么。”
气势上生生压得颜色移开了目光。自认是魔鬼的人,她自愧不如。
“这里是哪里?”她撇撇嘴,没好气地问。
顾无殇不答反说:“离京师十万八千里远。”
“你有钱,哪里都有房地产。”颜色没有如他所想焦急万分,而是打着哈欠缩回床上,“我要睡觉了,你们请自便。”
她并没有睡觉,脚步声远去,她坐起来抱着膝盖。初夏清晨的阳光已经照得人微热,颜色手心出了汗。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凉意从脚底传上来。
离京师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就算现在在京师,她也无能为力。如果顾无殇愿意证明那个时候是他约无情出去的——颜色苦笑,除非他发神经。
但是,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偶尔发发神经的吧。
顾无殇的这所宅院颜色花了半个小时考察了一番。下人们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见是随少爷一起的,又似大病初愈,对她倒也恭敬,姑娘姑娘地称呼。
颜色便旁敲侧听地知道了一些事情。这所宅院不过是顾无殇的一个歇脚点,他此番受傅铮嘱托,南上长林找傅二小姐,据说是离家出走了。
傅二小姐傅小芍离家出走,看来傅铮不是个好父亲呢。颜色叼着根草躺在花园里,望着天空学柯南般思考。她身上浅绿的裙衫散落开来,如刚洗净的青苹果。
“你穿女装比男装好看多了。”
颜色乍听到玉不酌的声音差点儿把嘴里的草嚼下去,他坐在假山下的一块石头上,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哼,您老穿女装比女人好看多了。”
她对漂亮的玉不酌没有好感。先申明,她不歧视同性恋,对于同性恋她一向给予宽容和理解。谁叫玉不酌是只狈(顾无殇是条狼),揣着情人丝的解药不给她。
小白说她还需忍受两次情人丝的心绞痛方可大功告成。那样剜心抽髓的痛她想起来都害怕,再两次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玉不酌忽略掉颜色的仇视,像年轻的母亲哄骗淘气的孩子柔声说:“没有无殇的吩咐,我不能给你解药。放心好了,中了情人丝的人十二个月之后才会心竭而死,你有很多时间让无殇改变主意。”
小白万岁,颜色听了他的话无比庆幸小白有解毒功能。痛两次算什么,与十二个月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咕噜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一屁股将玉不酌从石头上拱下来。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说来听听。”玉不酌不急着站起来,手肘撑地支着脑袋,摆了一个撩人的姿势。
颜色胸有成竹地点着下巴道:“我有办法让你变成真正的女人——”
没有料错,玉不酌一下子伸直了脖子,眸子瞬间点亮。
“不过你得说服顾无殇帮无情作证。”
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闪了闪,玉不酌笑得像只千年狐狸精,“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但是我可以透露点重要的信息给你。”
玉不酌的重要信息是离苑里的一棵百年榕树,枝干粗壮,树阴盖天。
离苑是顾无殇住的地方。颜色仰头看这棵树,恍惚间想起那次顾无殇仙人般自树上落下。这次,他不会也突然落下来吧!
“你在想谁?”玉不酌贼兮兮地凑过来,手很自然地穿过她的臂弯。
他们有这么熟吗?“哎哎哎,男女授受不亲。”她推开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很想把你当姐妹啦,但是——”她拍拍玉不酌平坦的胸脯作苦恼状,“我不可以自欺欺人。”
“讨厌,占我便宜。”玉不酌重新缠上来,优雅气质全无,“你不是说帮我的吗?”
他眨巴眨巴地看着颜色,后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说好等价交换的,你就给我这棵树?当柴烧吗?”
“天机不可泄露,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玉不酌一提气,带着颜色跃到树上,稳当当地站住,“你在这儿等着,两个时辰之后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古人的两个时辰等于四个小时,颜色掰着手指叫起来:“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鸟。”
“想不想救无情?”
“想。”
“那就乖乖呆着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玉不酌已经到了树下,晾在树上的颜色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
一朵云飘过……
三只鸟飞过……
十八片叶子掉下去……
颜色百无聊赖地坐在树干上,两条腿晃得抽筋,就差没把树上的叶子一片片数过去。
以她目前的功力,就这么跳下去不死也残废。但是如果扯着喉咙喊救命的话——不如直接去投黄浦江。
她摸遍全身,在衬衣口袋里找到Mp3塞在耳朵里,一边点着头听歌,一边打瞌睡。
真的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吗?
月亮爬上树梢。
“什么人?”
一声厉喝断了颜色的美梦,只觉劲风袭来,她就这么从天上掉钱的梦中醒来,被一双冰凉的大掌掐住了脖子。
阿弥陀佛,万幸没有眼睛一闭醒不过来。
顾无殇见是她,脸色微微缓和,放下手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声沉如水,披着黑色斗篷的顾无殇,月色下如传说中的邪魔撒旦。
“我……”颜色护着脖子,后背贴到树干上,喘了口气道:“我在乘凉。”
本世纪最蹩脚的理由。
“你知道,没有我的吩咐闲杂人不得进入离苑。”他斜睨颜色,一针见血戳穿她的谎话,“以你的三脚猫武功怎么爬得上这棵树?”
颜色决定挑起内战,“玉不酌送我上来的。”
“噢……你给他什么好处了?”
这顾无殇洞察人心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她哪里招架得住。她一方面对他的所作所为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又对他心存畏惧。
他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我答应帮他变成女人。”
“看来我低估你了。”顾无殇一扬斗篷,哗哗作响,像极了替天行道的夜礼服假面。
呸呸呸,他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判他终身监禁才是。美色当前,颜色竟然老毛病犯了,忍不住评头论足,却听顾无殇不紧不慢接着说:“怪不得,无情在落日庄的废墟里找你找得那么狼狈。”
她脸色一变,瞪着他怒道:“你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不会。”
干脆利落的回答,气得颜色想吐口水在他脸上。他这厢不管不顾了,拣了结实的树杈侧卧,斗篷的帽子连眼睛一起遮住。
也太对她放心了吧,这样就睡了,她要是拿把刀捅死可容易得很。难不成吃准她没有这个胆子——好吧,她确实没有这个胆。
据说举凡奸雄都有一些比较怪异的嗜好,顾无殇喜欢装鸟睡在树上倒符合了这一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他静静躺在叶间的样子给人一种他活得很辛苦的感觉,睡觉时唇线也是紧绷的。这个人,这一刻,像个幼儿,让人心疼。
颜色眼中一亮,眼睛弯成两弯小月牙,眯眯笑道:“我送你一个好玩意,保管你一个人在树上不会无聊不会寂寞。”
不会无聊不会寂寞……顾无殇藏在帽下的睫毛颤了颤,冷冷道:“我不无聊也不寂寞。”
话音一落,左耳中便被塞了凉凉的硬硬的东西。有个男子在唱“山明和水秀不比你有看头,牵着你的手一直走到最后,这一辈子不再回头……”
他无法形容这种声音和音律,像天际苍茫中透出的不知是什么稀罕乐器,非常的……动听。
以至于他忘了发作。
“这首歌叫《明天过后》,很好听吧!”
顾无殇掀了帽子,见颜色手中一只银色的小匣子,连着两根黑色线,一只伸到她耳朵里,一根在他耳朵里。他心下虽惊奇,面上却是漫不经心,“你的目的是什么?”
颜色暗暗佩服,笑容一点儿没减,“我哪有什么目的,好歹你救我一命,咱知恩图报。来,我帮你弄一下,让你听得更清楚。”
她设置了定时关机。
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产品,随时可以变成古人心中的神灵,况且,MP3的功能可不只听歌……她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去。
她忘记自己换了位置,身后已没了可以倚靠的树干,是倒葱般栽下去,叫得惊心动魄。
“啊——”
“闭嘴,你没死。”
可不是,双脚安全着落。颜色松了口气,一抬头看见顾无殇近在咫尺的俊颜。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脸上的表情有待商榷。
应该……不是担心吧!她突然很想证实一下。
顾无殇正欲放开手,背上忽然一痒。颜色垂下眼帘,力道放得更轻,手指若有若无地在他的背脊处游走,渐渐滑至腰间。
顾无殇手下一紧,使得颜色与他又靠近了一分,“你在玩火。”他凑到颜色耳际,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声音如醉酒般迷离。
妈呀,这个男人也太好勾引了!颜色紧张得连血液都凝固了,眼珠子滚来滚去,犹豫着要不要在他腰间拧上一把。
突然耳朵上传来痛楚,顾无殇竟然狠狠咬了她一口,狠到她凉气倒抽,捂着耳朵不住地揉捏。
“去青楼里待个两三年再来。”
他硬邦邦地抛下这句话,凌空跃上去。
颜色对着虚无的空气一阵狂挥乱踢,指天跺地地朝树上骂道:“BT,you are BT。”
哎,小白在她口袋里一个翻身,这丫头专挑别人听不懂的骂,十足的欺软怕弱。
颜色没有想到的是,傅大小姐傅小梨的突然到访间接帮了她一个大忙。
傅小梨一路追着顾无殇而来,显见吃了不少苦头,尘土蒙面,筋疲力尽,失去往日的风采。
但从顾无殇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不欢迎她,非常的不欢迎。
“有好戏看了。”玉不酌瞅了瞅大厅内的两人,指间棋子落下。他抿了一口茶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赌顾无殇用多长时间赶走那只苍蝇。”
这个比喻虽损了点却无比恰当。颜色抬眼看去,傅小梨昂着头,一副跟定顾无殇的表情。谁说古代女子保守传统来着,瞧着傅小梨,即使顾无殇是玻璃,她伤心一阵后又奋起直追了。
她想起现代一段经典的告白:你喜欢男人,我就男人;你喜欢女人,我就是女人;你非男非女,我就雌雄同体。请你嫁给我吧。
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有为爱执着的女子。不过,她很怀疑傅小梨的情感,如此嚣张,不过应了那句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输了怎么样,赢了又怎么样?”颜色转回目光,稍一思索拈了颗白棋堵了玉不酌的去路,“看你又输了,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偏要跟我下这什么五子棋,”玉不酌翘起兰花指,拨乱了棋局,委屈地说,“你就欺负我不懂。”
颜色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九转夺命针的主人,拜托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啊哟,我替你算过命,你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放屁。”颜色一拍桌子,半个屁股挪上来,“我就赌顾无殇那混蛋十天之内能赶走傅小梨。如果你输,解药拿来。”
玉不酌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好,我赌五天之内。一到五天算我赢,六到十天算你赢。如果你输,也要送我一样古里古怪的玩意儿。”
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敢情看上她包里什么东西了。
“成交。”她缓缓吐出两个字,一转头见傅小梨除了大厅向这边走来。她拧着眉打量颜色,似想起了什么。
颜色发现自己穿女装是个错误的决定。倒霉的是她好像只有在顾无殇这里才穿女装。
“你是女的?!”
傅小梨的脸一下子青了,震怒之下一个巴掌搧过来,动作迅速可见干惯这种事情。颜色虽然有了准备,仍然躲避不及,脸颊立刻红了一片。
“靠,敢打老娘。”她想都没想,甩给傅小梨两巴掌,打得傅小梨当场愣住,接近痴呆状态。
仇是报了,打得也够爽,但颜色紧跟着就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她打了谁?她打的是当今丞相的宝贝千金,傅铮这个大奸人的掌上明珠。
这下梁子结大了。
傅小梨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嘤嘤哭起来,手指抖啊抖地戳着颜色,“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被丫鬟搀走后,颜色也颤巍巍地坐下来。以目前情况看,傅小梨貌似也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不然她早招侍卫将她大卸八块了。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玉不酌突然“啪啪啪”鼓起掌来,“哇,我好好佩服你噢。”
“马后炮,”颜色呸他,“你不是武林高手嘛,难道拦不下她那一巴掌?”
“我可不想招惹她这种女人,我想你现在也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吧。”
玉不酌露出妩媚的酥笑,“我听说她从小就恶毒。这次虽然没带什么人,但傅丞相一定派人暗中保护她。你可要小心了……”
万恶的旧社会啊。颜色下意识到往四周看了看,真担心暗中窝着个死士什么的。亲爱的顾帅哥,发挥你的冰块精神将这个女人快点赶走吧。
她既然回京师帮不了无情,便决定暂时跟着顾无殇,暗中收集他的犯罪证据还无情的清白。但是,如果傅小梨一直不走,她晚上会睡不着的。
傅小梨女士对待爱情非常的可歌可泣。就像现在,比刘胡兰更坚定自己的立场——
“我有手有脚,你不带我去长林,我自己去。”
她对自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始终相信既然顾无殇不是同性恋,那么拒绝她肯定有别的难言之隐。偏偏顾无殇除了说“我不喜欢你”之外,懒得说别的,所以傅小梨怀着美好的憧憬。
确实这个世界上能拒绝美女的男子不多。
也确实,喜欢和不喜欢都没有理由。
颜色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打,她特地凌晨五点钟起床,才跟得上古人的作息。顾无殇好像本来就准备带她去长林。而傅小梨,在更早的时候就牵着马等在院子里了。
她的理由非常正当——“你不能阻止我去找妹妹。”
“随便你,只要不跟着我们。”顾无殇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颜色却在他的眼底深处探到一丝恨意,一闪而过。
他恨傅小梨,为什么?
越挫越勇的傅小梨咬了咬唇,气势凌人,“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就要跟在你后面。”
估计她要不是傅铮的女儿,顾无殇早一掌拍死她了。
僵持了一会儿,顾无殇忽然向颜色招了招手。傅小梨便把血淋淋的目光投到她身上。这种场景貌似曾经出现过。她心底一阵发毛,从好不容易爬上去的马背上再次爬了下来,极度防备地挪到顾无殇马下。
顾无殇低下头对她说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内你让她离开,我便让无情踏出大理寺的监牢。”
颜色的第一反应是他的脑袋被驴踢了,还踢得不轻。不过既然他想做赔本生意,她奉陪。
“没问题。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她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顾无殇啊,你会后悔的,等着放无情吧。赶走傅小梨对她而言是小CASE。
傅小梨一直用鄙视的眼光打量她。诚然,她不算漂亮,但她用思想有智慧有气质,综合起来就是无可匹敌的内在美。小样,敢用这种眼神看她,咱走着瞧。
颜色对马上的顾无殇嫣然一笑,用确保傅小梨能听到的声音柔柔地说:“殇,我要和你乘一匹马。”
顾无殇怔了怔,慢了一拍才明白“殇”喊的是他。他看着颜色,颜色眨巴着眼皮,眼底盛满笑意。
“把手给我。”双眉一扬,他向颜色伸出手。颜色趁机向傅小梨扮了一个挑衅的鬼脸。
典型的火上浇油。
一旁的玉不酌无声地笑,游戏越来越好玩了,他很期待无殇的表现呢。
顾无殇和玉不酌并马而行,傅小梨和她的小丫环跟在后面。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外加顾无殇的厚实胸膛,颜色依然感受到傅小梨的杀人眼神。
现代有一段关于眼神的独白:如果眼神能杀人,虽然我不想你死,但你已经受伤了。
她相信傅小梨不仅仅想让她受伤。想到这里,颜色往顾无殇的怀里缩了缩,任何时候男人的怀抱都给女人安全感。何况顾无殇的胸膛还蛮宽阔的,靠上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睡觉。
但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贴着顾无殇,万一傅小梨还没怎么着,顾无殇就先把她踢下马了,再告她一******。
于是颜色把身子往前倾,屁股左右左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扭动前进。
顾无殇拉着缰绳的手臂一紧,沉声警告道:“再动来动去我就把你扔下马。”
“不动就不动。”
路上微风和煦,晨光初好,正好补上一觉。颜色合上眼帘,不一会儿又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声音:“你洗头发用的什么香料?”
“伊卡璐。”她迷迷糊糊答道,渐渐进入睡眠状态。
顾无殇只觉得怀中的人完全靠在他身上了,一阵一阵奇异的香味钻进鼻端。他别过脸,不想闻这恼人的味道,不经意间瞥到颜色的左耳上,两排深深的牙印。那日咬下的,竟还没有褪去,宛如变成他的标记。
“唉——”玉不酌幽幽叹了一口气,红唇嘟起,“人家也好想和无殇乘一匹马,人家的耳朵也很好看啦。”
惊觉自己失态,顾无殇立刻很不自然地咳了几声,把话题引到别处:“你是想再出卖我一次?”
“别说这么难听,我看你一个人睡树上太无聊,特地替你找点乐子。”玉不酌朝熟睡中的颜色努了努嘴,“难不成真相信她有办法让我变成女人?”
“说不定呢。”
顾无殇撩开脸上的发丝,不一会儿,风又把头发吹过来。他无奈地拢起颜色的头发,用根带子绑了。没见过她这样懒的女子,要么头发高高束起像个男子,要么披头散发连最简单的发式也不梳。
“……”玉不酌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看吧,男人确实偶尔会发发神经。
终于玉不酌对他们不紧不慢的马速提出了质疑。
“如果我们继续以这样的速度前进,虽然这丫头会睡得很安稳,但我们可能半个月也到不了长林。”
路边的野花开得格外灿烂,在马蹄下花瓣纷飞。顾无殇勒住马,凉凉一瞥,“玉不酌,不要自作聪明猜测我的心意。”
叫他的全名,说明真的动怒了。他耸了耸肩,“好吧,由你决定。”
“驾——”顾无殇举鞭狠狠抽了下去,马儿风驰电掣般奔出去。马上如此颠簸,却丝毫不影响颜色的睡眠,她是站着都能睡着的人,玉不酌的顾虑是多余的。
行至傍晚,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尽,颜色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手指不小心戳到某人光滑的脸。
“下来。”
“啊?”颜色舒张的手臂僵在半空,“你要把我扔在这儿?不是吧,荒郊野外的——”
不等她的捍卫言论讲完,顾无殇便只手搂住她的腰跃下马。颜色完全没有准备,“啊”的一声惊呼。
玉不酌跟着下了马道:“你没看见天快黑了吗?”
“附近又没有人家。”颜色感觉被顾无殇搂过的腰微微发烫,忙打量四周来分散注意力,傅小梨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牵马有并拢的趋势。
阴魂不散哪!这关头她怎么就心猿意马了?
“喏,有破庙。”玉不酌的纤纤玉指往前一指。
颜色知道侠士们经常露宿野外或是破庙敝寺,没想到顾无殇看似养尊处优,竟也丝毫不介意。
他和玉不酌将神案前的残木乱砖抱到两边,除去杂物抹了灰尘,空出干净的地面,生了火堆。短短几分钟就将结满蜘蛛网的破庙营造出几分旅馆的感觉。
“你们居然还是家庭主男。”她由衷赞道,对于自己的坐享其成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刚刚她还对跟进破庙摆出一副嫌恶模样的傅小梨给予了强烈的鄙视。
“什么是家庭主男?”玉不酌啃着干粮幽怨地发问。
颜色差点忘了,他一向以女人自居。顾无殇拨着火堆,对她的话表示出淡淡的不解。
“咳咳,所谓家庭主男就是在家带孩子、洗衣煮饭的男人。”
“没想到你还会拐着弯子骂人。”顾无殇的脸色在跳动的火焰下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不是啦不是啦,”颜色嘿嘿赔笑,“是夸奖,绝对是夸奖,我可是很喜欢家庭主男式的男人的。”
玉不酌挨过来,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那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无殇啊?”
一排乌鸦从颜色头上嘎嘎叫着飞过。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傅小梨的丫环走过来,在每个人脚下放下一个油纸包。
“少爷,小姐说牛肉带多了,分给各位尝一尝。”
颜色回头望了一眼坐在绸布垫子上的傅小梨,三角眼睛,吊梢眉毛,王熙凤的真实写照。
这牛肉里面十之八九下来毒药。她一层层揭开油纸,至完全摊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一只断了气的老鼠仰面躺着,死不瞑目地盯着她。
“啊——”
她手一软,凄厉地尖叫,手脚并用爬到顾无殇身后,“救命救命。”
顾无殇斧尖一挑,油纸包着老鼠落入火堆,烧得嗞嗞响,不一会儿飘出焦味。
颜色一阵干呕,脸色发白,她宁愿看见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
顾无殇见状把水壶递给她说:“拿去喝。”
许是这水有安神的作用,她喝下去之后舒服了许多,不由自主地朝顾无殇感激地笑笑。
顾无殇怔了怔,别过头去。
傅小梨得意地看着她,话却是对顾无殇说的:“顾无殇,你怎么允许这样的女人在你身边?她身份低贱,相貌丑陋,没有一点比得上我。”
低贱?丑陋?颜色眼瞳收缩,老虎不发威,你当我Hello ketty!
“殇,我的头突然好痛!”
她顺势扶额倒在顾无殇的大腿之上,转眼化身为柔弱的小女人。对待刻薄女人至关重要的一招,不与其正面冲突,从侧面抢她的男人抢她的朋友抢她的钱,气死她。
不过先要安抚一下眉毛隐隐抽动的顾无殇,“配合一下啦,你让我在两天之内赶走她的。”
“你明明知道她是气不走的。”顾无殇俯下身,几乎吻着她的眼睛,“你报复她可以,如果再利用我,我不保证你的清白。”
颜色望着眼前灿若星辰的男子,几乎怀疑他修过心理学。她是知道,傅小梨这样的千金小姐,从小众星拱月,要什么有什么,所以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她或许会难过,会气愤,会怨恨,但是绝对不会放弃。
“我只是不会骑马。”
“看得出来。”
玉不酌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两位,傅大小姐急火攻心出去降温了,你们可以分开了吧。”
非常默契地,顾无殇直起来身子,颜色则机灵地侧翻顺水推舟坐到一边,火光映得她面若桃花。
玉不酌小心翼翼地修着他的宝贝指甲,放到火光下左右端详一番道:“小丫头,你的招数不行,要不要请教我?”
“我的招数还没使呢,”颜色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招,我只要一招就成功。”
她走到庙门口,回头对顾无殇说:“我回来的时候,就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
从顾无殇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外面,颜色正声情并茂地和傅小梨说着什么,表情丰富多彩。他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一定非常精彩。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玉不酌一只眼睛注意着颜色的身影,一只眼睛转到她放在墙边的背包,“青衣那边有消息了吗?”
“央普以性命担保无情,皇帝卖了他一分面子,限追风和无情十日之内查出真凶。”
“小丫头又被你骗了。”玉不酌语带惋惜,面上却是幸灾乐祸,“我大概能从她包里挑一样东西了。”
顾无殇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两簇火焰在他眼中跳动,有如地狱里的冥火。
央普,你以性命担保,我便让你丢了性命。
他唇下一抹讥诮的笑,深刻得似刻刀留下的痕迹。颜色踏进来,触及他的双眸心中一寒。
她怎么忘了,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落日庄的上百条性命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咦,难道失败了?”玉不酌见她脸色难看,失望地问道。
“怎么可能,”她靠近火堆烘暖,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傅小梨已经答应明天早上就离开。”
“噢——”顾无殇盯着她变现出极大的兴趣,“你和她说什么了?”
“这是秘密。”
颜色故作神秘,其实心虚得不敢说出口。她对傅小梨说:“大小姐,顾少爷此次去长林一是为找回二小姐,二是为执行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少爷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他实际上早对你倾心,大小姐你貌美如花,娇俏可人,乃京师第一美女,哪个男人不爱!”
“只是……”她话锋一转,傅小梨从自我陶醉中回了神,“上次少爷让你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实是迫不得已。他私下里向相爷提过亲,无奈相爷觉得他配不上小姐,所以回绝了他。你可知他有多伤心,夜夜流泪醉酒。那****气你只是想你负气离开,从此不再见他。而他亦可断了对你的想念。那些日子他不知道有多么心疼多么痛苦。相爷也看不下去了,便派给他这次任务给他台阶下,允诺任务完成便答应他的求亲。”
傅小梨听到此时不禁羞红了脸。
她歇了口气,再接再厉道:“小姐你是识大体的人,少爷就是喜欢你善解人意。这次你怎么糊涂了,你跟着去长林势必会让少爷分心,他一分心轻则不能完成任务重则丢掉性命……”
“哎呀,”颜色假装恍悟,轻拍自己嘴巴,“我说错了,小姐你不是不知道他去执行危险任务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能这样问说明已经相信了。古代以夫权为中心的女子就是脑残容易骗,颜色点着头,脸上呈现瞻仰******遗容的表情,“我句句属实,小姐可千万不要跟少爷说,他想任务完成后给你一个惊喜。”
她本来想说“他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转念一想她怎么着也打了傅小梨两巴掌,说不定她就盼着她被打死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心胸宽广的。
颜色不说,顾无殇也没有继续问。看傅小梨后来进庙的神色,他便明白了七八分。
第二天早晨她果真恋恋不舍地带着丫环离去了。
“你输了,”玉不酌向颜色伸出手,“包里东西让我挑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抢了。
“喂喂喂,傅小梨是我弄走的,又不是顾无殇赶走的。”颜色拍掉他的手,得意洋洋自觉有理。
“好痛,”玉不酌揉着手,娇嗔道,“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无殇提出的条件,你会这么卖力吗?所以咯,傅小梨是无殇间接赶走的。”
该死的有道理。
“说吧,你看上什么东西了?”
愿赌服输,她一定是做大事的人,举凡大人物都具有这种高尚的品德。
“这个这个,”玉不酌从包里翻出一袋他认为的好玩意儿,放到鼻子底下轻轻嗅,“好香,比莲秀坊的香囊香多了。”
“……”
颜色憋了两秒钟,终于忍不住狂笑,玉不酌竟挑了她的薰衣草迷你卫生棉……
“你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吗?”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无殇就这么看着她笑得快断气的样子,他同样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颜色身上有太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惊奇。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好控制,尽管她有时候表现得很怕他又很怕死的样子。
“这是女人月事来的时候垫在……那边用的。”
沉默……
顾无殇抿着嘴唇,嘴角微微颤动,有了明显的笑意。
玉不酌一脸纠结,以宽袖掩面,气势不足地反驳:“我……我总有一天会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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