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宝藏
有时候颜色不得不佩服顾无殇的办事效率。还未到长林，她已经从几位京师来的商旅口中得知，央普先生把无情接出大理寺的消息。
既然无情没事了，她好像没必要继续心怀鬼胎地跟着顾无殇。至于将他绳之以法——她人单力薄，弄不好小命搭进去，目前跟无情会合才是上策。
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人生地不熟的，她身无分文，顾无殇无疑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一弱女子孤身上路免不了被拦路抢劫，说不定劫财又劫色。这样分析下来，跟着顾无殇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虽说不上好，但貌似也不坏。
颜色就这么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挣扎着到了长林。此时的长林，街头巷尾地谈论着夜家荒宅闹鬼的事情。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八卦是中国人亘古不变的天性。
顾无殇在长林没有房地产，他们下榻在一家名为天来的客栈，相当于现在的五星级宾馆。颜色就纳闷了，五星级宾馆的名字咋跟狗名差不多。
与天来客栈临街相望的是天香酒楼，在京师有一家它的分店。颜色窥视它很久了，今天终于在顾无殇的做东下如愿以偿。
她塞得脸颊鼓鼓的，还在不停地伸着筷子，天香酒楼名不虚传。顾无殇终于忍不住敲了敲她的碟子，“没有人和你抢。”
“这样吃才爽。”颜色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正要往嘴里塞，瞥见顾无殇无法苟同地看着她，筷子一转，“给你吃吧。”
顾无殇抿了一口清酒，缓缓张开嘴，“你喂我。”
那块肉在颜色的筷子上抖了抖，慢慢送进了顾无殇嘴里。
“好吃吗？”
“好吃。”
不正常的一问一答，颜色甜甜的声音和脸上扭曲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反差。她别过眼，包厢雕花木门底下露出的一双黑色大靴已经不见了。
“那是什么人？”她压低声音，生怕那人没走远。
“大概是烈焰堡少堡主派来的。”顾无殇似乎并不把烈焰堡放在眼里，吃了一口菜道：“做得不错。”
“那当然，我反应一等一的灵敏。”颜色得意洋洋地跷起二郎腿，“你又不是疯了，让我喂你吃。”
“我夸的是菜。”他又夹了一筷子放在碟子里，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颜色焉下来，没好气地问：“你和那个少堡主有仇吗？”
“他是玉不酌的情人之一，我们一到长林他不是派人把玉不酌接过去了吗？”
“他肯定以为你和玉不酌有一腿，哈哈……你不会真的有断……”颜色的余音淹没在顾无殇看似平静的注视下，“我什么都没说。”
“我有没有断袖之癖，你不知道吗？”顾无殇笑得暧昧，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和她有什么呢。
颜色莫名其妙地有了这种感觉，脸上泛起淡淡绯霞。
“我哪知道。”她小声嘀咕，手中的筷子伸向水晶肴肉，然后顿在半空中。
“额……我知道他很好吃，你也不用都吃光吧！”
她现在想起来说话间顾无殇频繁出手的全是那盘水晶肴肉，一片都没有留给她。
“我吃什么需要向你报告吗？”
是，出银子的是老大。颜色将爪子移向别盘，顾无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MP3放到她面前。
“咳……突然不唱了……你看看。”
要他说出这句话可真不容易。颜色咬着筷子笑道：“好，我修完之后拿来还你。”
顾无殇点点头，优雅地擦了擦嘴，好像刚刚那句略带求助的话不是他说的。
吃过饭后，顾无殇去办他的事，颜色揣着好不容易从他那刮过来的半两银子东街西巷地游荡。
长林虽比不上京师繁华，但商品颇具特色，价格也便宜，半两银子买了不少东西还剩大半。她将剩下的钱收进荷包里，相信不出几天，她就能填满这个荷包。
钱是个好东西，出门在外哪能没钱傍身，尤其她这种没亲没故的女子更需要。
颜色抱着一堆小东西立于街中，美滋滋地计划她的敛财大业。忽而有人轻拍她的肩膀，清脆地声音喊：“银剑小爷。”
竟然是落日庄的小丫头，“你……你是那个……没死……”
小丫头甜甜一笑，“我叫绿衣，那****出城替大小姐买东西没来得及赶回庄，想不到却救了我一命。”
她笑得越甜，颜色越心惊，悄悄往后退去。她叫她小爷，明明看见她着女装却毫不惊讶。怪不得落日庄轻易被下了毒，原来有内奸。
“呵呵呵，你运气真好。”颜色假装看了看日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转身跑出一米远，绿衣面露凶光，一记手刀切在她颈上。她昏迷前脑海里冒出一句脏话：他爷爷的顾无殇，到底想怎么样？
绿衣，暗夜门的四色彩衣之一。
她记得门主的命令：那日留在落日庄的人一律格杀勿论，而颜色，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然之湖，画舫之上。
一只白鸽扑棱扑棱地飞过湖面，融入天际。
“傅小芍已经去过忏心寺了。”展开的纸条被丢入火盆中，瞬间化为灰烬，“她还遇到了踏宿。”
“四大名捕都出动了，无情……”玉不酌突然不往下说了，若无其事地顺了顺鬓角，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盒，“烈焰堡的别离双刃，几句温言软语烈焰就把它送给我了。”
“烈焰爱你比你爱无情多得多。”顾无殇接过锦盒，不咸不淡地讽刺。他打开锦盒，别离双刃光芒四溢，一刃金如朝阳，一刃银似弯月。
玉不酌低下头，“如果，我是女人，无情会不会爱我？”他轻声笑起来，好像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
“无殇，你已经决定带颜色去打开密室了吗？”
“只有我和她一起才能开启夜家的宝藏。”为了这个宝藏，一夕之间他家破人亡。他从一个逍遥的孩童变成复仇的恶魔。
顾无殇“啪”地合上锦盒，“纵然如此，我也不允许她改变我的命运。”
“她早就影响你了，”玉不酌温柔地抬眼，“明知只有水华玉佩的主人方能与你一起开启宝藏，可是那****选择连她一起烧死。无殇，那时你连宝藏都不要了。”
画舫缓缓地在湖面上行使，夏风席卷着热浪，杀气四面八方涌来。神哭鬼斧抵在玉不酌的脖子上，顾无殇眼里冰雪翻腾，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无殇，你怕自己爱上她。”
斧刃下压，细细的血丝顺着玉不酌的肌肤蜿蜒而下。顾无殇忽地收斧，负手而立，扬声道：“进来。”
一个绿色的身影掀帘而入，垂首恭声道：“门主，绿衣幸不辱命，鬼谷神医已死。”
“辛苦了，有没有受伤？”
“已无大碍。”她心生暖流，不管任务完成如何，门主的第一句话总是问她们有没有受伤。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说。”顾无殇丢给玉不酌一面帕子，让他拭去颈边血渍。他执了另一面，慢慢擦着神哭鬼斧。
“无情身边的颜色，我已将她沉潭灭口。落日庄内再无人生还。”
顾无殇手上一缓，只见寒光四起，神哭鬼斧复又染上血迹。
“你确定她死了？”他缓缓地一字一句迸出，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刃，让绿衣不寒而栗。
她抚着流血的肩膀，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敢问，忍痛答道：“属下确定。”
密封的箱子，昏厥的颜色，她亲眼见着箱子沉到湖底。
刹那间寂静无声，绿衣更是敛声屏气。良久她听到顾无殇沙哑的声音：“你下去疗伤吧。”
她才如获大赦，“谢门主。”她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不只绿衣，还有颜色，绿衣确定已经死了的颜色。她醒来时满室阳光，明亮如天堂。她记得自己醒来一次，是在一个黑漆漆的箱子里，箱子外面有淙淙的流水声。
然后她因为缺氧再次昏过去。
这里是天堂吗？
“你醒了啊。”
颜色循声看到一张明媚少女的脸，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挣扎的光芒。一种希望她醒来又不希望她醒来的矛盾光芒。
“我是你的情敌。”少女看着她，脸上笼罩着不符合年龄的愁色。
“……”颜色一头雾水，可以确定这里不是天堂。天堂里没有神经错乱的天使。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她目前躺在一张级别不错的床榻之上，少女手中端着一碗显然是给她喝的中药。
“我是你的情敌傅小芍。”
颜色彻底短路了。这时室内忽地一暗，门口立了一人，挡住了阳光。
“踏宿……”
见她念出这两个字，傅小芍幽幽叹了一口气，“你们果然认识。”她把药碗塞给踏宿，“你的心上人醒了，你喂她吧！”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步子出去了。
“你暗恋我多久了？”颜色笑嘻嘻地一边喝药一边调侃。她看出来了，踏宿喜欢这个傅小芍，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又抗拒她。
是因为他和她站在两个敌对的面上吗？
踏宿直接忽视掉这个无聊的问题，待颜色喝完药他道：“没有想到箱子里竟然装的是个人，而且是你。如果大师兄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多高兴。”
他无意间看到绿衣出手，认出是暗夜门的人才决定跟上去，机缘巧合救了颜色一命。
颜色捧着碗，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踏宿的话像长在水里的荆棘，忽然哗啦啦冒出水面，刺得她流血。
原来她一直在逃避一个不愿去想的事实——顾无殇要杀她。而她的内心，哀伤多过愤怒和恐惧。
“无情还好吧？”语气中充满了心酸。
“不好。”
颜色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怔了怔道：“大理寺不是已经放了他吗？”
“大理寺只是暂时放大师兄出来，”踏宿叹一口气，忧虑重重，“如果十天之内没能查出真凶，不仅大师兄连世叔都性命堪忧。”
所以说，她是被耍了吗？颜色剧烈地咳嗽，似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踏宿以为她担心无情，连忙安慰：“你也别着急，调查已有了眉目，等三师弟找到鬼谷神医，顺藤摸瓜便能找出主谋。”
“鬼谷神医？”
“虽然落日庄的水井被毁，但从死者的胃液中验出了一种罕见的迷药这种被称为谢娘的迷药，识得者天下不超过五人，而大师兄是其中之一。”
“谢娘出自鬼谷神医之手。”颜色聪明地接上去，“既是鬼谷，恐怕不好找，十天未免太仓促。”
踏宿欣慰一笑，“对三师弟来说已经足够，你忘了他的名字，他叫追风。”
只怕此时鬼谷神医凶多吉少，颜色心下惘然，无力感袭上心头，“明明主谋是顾无殇，我们却没有证据。”
“一定会有的。”踏宿坚定地说，话锋一转问她：“那****怎么逃出去的，还是根本不在庄内？”
“是啊，我晚上太无聊溜出去玩了。”颜色若无其事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总不能说一块玉佩扭了扭她就蹿到另一个时空去了。
细想之下她的话不是没有疑点，踏宿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太相信她，没有再细究她的去处。
“大师兄、金剑、铜剑、顾无殇还有就是你。除你们之外，住在落日庄内的人统统被灭了口。”似想起那幕惨烈，正义的踏宿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不，还有一个。”颜色搁下药碗，“将我沉湖的那个女孩，她是落日庄的丫头，叫绿衣。”
“暗夜门的四色彩衣之中绿衣排第四。”踏宿走至窗前，皱眉思索，“难道这件事和暗夜门有关？”
“是个帮派吧！”
踏宿没反应过来，“什么？”
“暗夜门。”
“我此刻真正相信你以前是戏班里的，”踏宿笑道，“江湖人没有不知道暗夜门的。”
颜色瞪他一眼，“听你口气，暗夜门是白道上的？”
“亦正亦邪。暗夜门的崛起如破竹，势不可挡，却神秘莫测，无人知其来历。暗夜门主据说终年金色面具覆面，神出鬼没，只有亲骑四色彩衣知晓。”
“你好像……很欣赏暗夜门。”她听出来了。
“对。”踏宿直言不讳，“他们差一点就杀了傅铮，如果不是顾无殇拼死相救，傅铮早就死在暗夜门死士手中。”
绿衣是暗夜门的人，暗夜门要杀傅铮，顾无殇是傅铮的义子。颜色在这段话中理出重要的一点——要杀她的是暗夜门，不是顾无殇。
“你在笑什么？”
颜色迅速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我在想怎么帮无情。”
夜家荒宅。
幽冷月光懒洋洋洒下来，照得暗红色“夜府”二字阴森诡异。墙外野草丛生，破败的大门摇摇欲坠，和着此起彼伏的虫鸣，隐有复苏的迹象。
一只黑色大蜘蛛顺着蛛丝悠悠地垂到颜色眼前，左右晃荡。
她吞了一大口唾沫，扯了扯踏宿的衣袖，“这里和落日庄的事情有关系吗？听说里面闹鬼耶。”
“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呢。”踏宿跃上墙头，回头道：“你四处看看，一个时辰后在前门与我会合。”
颜色手伸到半空，眼睁睁地看着踏宿落入院中。她在门口徘徊了两圈，那只蜘蛛又“嗖”地爬下来，吓得她赶紧转移，也算是听了踏宿的吩咐——四处看看。
夜府的围墙几处损坏，缝隙中依稀可见府里荒凉的景象。颜色顺着围墙走下去，踩得脚下野草倒了一片。她因为害怕，每一脚都踩得特别重，故意弄出些声响。
“咚”一声，一块青石砖从墙上脱落，空洞中露出两只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色看。
都怪月光将一切照得如此清晰。颜色骇得面容扭曲，一个音也发不出来，拔腿就跑。小白在她腰间指挥路线：“一直往前，右拐，再向前，绕过那棵树，推门，进去，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颜色惊魂未定，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喘气问小白：“这是哪里？”
“夜府后花园。”
“你……你……你……”又惊又气，本来以为自己脱离了恐怖之地，没想到了入了虎口，“你这个叛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白说得头头是道，偏偏颜色听在耳里觉得这家伙另有企图。
夜府的后花园早已看不出一点花园的样子，只有杂草枯木乱石和焦土一片。焦土？颜色蹲下来，脚下一片土地虽然有了新生命，却残存着十年前毁灭的一丝痕迹。
夜家，也是被烧毁的吗，和落日庄一样？
她对物是人非的夜宅难得地升起一股难言的情愁，不自觉抚上手边的一块石头。突地，指尖一动，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石头上有字。
[夜昔越到此一游。]
稚嫩的字体，小儿手笔。
“夜昔越……”颜色低喃，“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熄了打火机站起来，低头瞥见身旁的影子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两个影子！
一个是她的，还有一个是谁的？至少不会是鬼，鬼没有影子，“是……你吗……踏宿？”
颜色深吸一口气，颤巍巍转过身，手探到腰间，紧握着手枪。看清楚面前的人，她慢慢松开手，悬起的心稳稳落下。他虽然戴着金色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但那双眼睛是她熟悉的顾无殇的黑色幽塘般的瞳眸。
古代人有一点很白痴，女人戴了帽子就以为是男人，偷偷摸摸时蒙了脸就以为别人认不得。
光是背影，颜色就能看认出顾无殇。她笑道：“你……”
余音被封于唇内。顾无殇狠狠吻着她，像一团燃烧的烈火席卷而来，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淡淡的香气在舌尖缠绕，颜色闭着眼睛，睫毛惊讶地颤动。
“记住，我是你的未婚夫夜昔越。”
呀？！
顾无殇放开她，人已在墙外。颜色舔了舔红肿的嘴唇，疑心做了一场春梦。
踏宿找到她时，她还似梦游中恍惚。自称夜昔越的顾无殇，出现在闹鬼的夜家荒宅，戴着传说中暗夜门主的金色面具，吻了她，说是她的未婚夫。
她不确定顾无殇是不是暗夜门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他是不是，他都没有要杀她。
“咚咚——”
踏宿在傅小芍的门前站定，轻轻扣了两下。来开门的是小芍的贴身丫头，房内只她一个人。
“你家小姐呢？”
“小姐和颜姑娘一起出去了。”
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熟在一起了……踏宿暗暗皱眉，转身有离去的趋势，顺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青。”
“小青，”踏宿微微笑，盯着她不放过一丝神情变化，“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被唤作小青的丫头眼中滑过一抹警惕，随即低声答道：“二爷问这个做什么？”
她的镇定在踏宿的意料之中，“我在夜家荒宅看到一位身形和你相似的姑娘。”
说是相似，他已经可以肯定小青就是夜宅的那个鬼，虽然交手只三招，但逃不过他的眼睛，其中一招和绿衣颇为相似，却在绿衣之上。
小青，或许该叫青衣，暗夜门的四色彩衣之首。踏宿看着小青，只听她平静地说：“二爷看错了，奴婢整晚守在小姐榻前。”
“那是我眼花了。”踏宿爽朗一笑，大步下楼去。小青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进房，拿拍子拭去手心冷汗。
颜色没有把小青和暗夜门联系到一块，问起她的来历纯粹是觉得她长得像舒淇，说不定就是人家祖宗。
“卖身葬父？”电视剧是用得最频繁的一招。
“嗯，我把她买下来的时候她已经饿了三天三夜。”傅小芍说起一年前买下小青的情景，忍不住红了眼眶，“穷人家的孩子真可怜，我便带她进府做了我的贴身丫头。”
这个傅小芍和她的姐姐很不一样呢，肯定不是一个妈生的，“你和傅小梨是同父异母吧。”
“啊？”傅小芍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颜色解释道：“你和傅小梨一点儿都不像。”
没想到傅小芍脸色一变，一下下地咬着嘴唇。
她太不会掩饰情绪，颜色记在心里，细想小芍说过的话，越来越觉得自己得了名捕真传，不愧是无情的剑童。
“你之前的贴身丫头呢？”傅小芍一阵沉默，颜色捅她，“我都陪你来找顾无殇了，你连这点小事都不告诉我。”
她和傅小芍迅速熟起来的原因之一是她出卖了踏宿，剖析了这位有情男儿的怀春心里。女孩们讨论这一类问题很容易变成盟友。
傅小芍低下头，断断续续道：“我……不信任……府里的丫头。”
不是贴身丫头而是府里的丫头，整个府里丫头代表的是相爷傅铮。看来这对父女的关系很微妙，颜色没有往下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话间两人到了天来客栈。
傅小芍一见顾无殇便扑进他怀里，哽咽着说：“无殇哥，我去过忏心寺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状况？颜色看顾无殇并不排斥傅小芍，拍着她的背道：“无殇哥怎么会骗你。你一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越过傅小芍，眼神与颜色撞在一起，“这两天你去哪里了？”
“被人谋杀差点一命呜呼。”颜色避开他的眼神，耳朵藏在头发里一片潮红。她看顾无殇的时候目光总是不自觉流连在他的唇畔间，然后不断地想起之前那个热烈的吻。
她坐在玉不酌身边，“你没有偷我包里的东西吧？”
“我怎么敢，”玉不酌捏捏她的脸蛋，倾国倾城地笑道，“幸好你没事。”
“看不出来你还担心我。”
玉不酌贼兮兮朝颜色眨眼，“不只我担心哦。”
言下之意是……颜色瞥一眼顾无殇，见他放开傅小芍，拿帕子给她拭眼泪，“比起傅小梨，你好像更喜欢小芍。”言语间掺了淡淡的酸味，当事人自己犹不自知。
“我拿她当妹妹。”顾无殇嘴角弯上去，将帕子往颜色面前一丢，“帮我洗干净。”
嗄？颜色用两根手指夹起来，“我干吗帮你洗？”
“情人丝的解药。”
“呵呵，我保证洗得干干净净。”颜色绽开一朵谄媚的笑容，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便眯成了缝。
顾无殇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笑意，能这样看着一个人笑的感觉真不错。青衣带来消息说她并没有死的那一刻，他的手竟然因喜悦而颤抖。他对自己退一万步，留她在身边，与改变命运无关。
她是他的未婚妻。
对信赖的无殇哥交代了行踪，傅小芍坚持依旧住在祥云客栈——踏宿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颜色伸了个懒腰，跟在傅小芍后面起身。
顾无殇扫过一眼道：“你去哪里？”
“额……”去祥云客栈的念头殒灭了，“我送送小芍。”为了表明自己不是临阵倒戈，颜色让小芍带话给踏宿——在这里比较方便查案。
搞得她像个卧底警察似的。
送小芍出了客栈回来时，颜色耳尖地听到水果摊前有人提到忏心寺。她立马竖起耳朵，一手一只苹果左右端详。
“再这么下去，忏心寺的尼姑都要还俗了。”
“你说不定能赶上一个。”
“去去去，我哪能和那红头发比。”
古代市井小民真够开放，尼姑都调戏上了。颜色见那两人走开，悄声问摊主：“喂，忏心寺在哪里？”
“到别处问路去，”摊主夺过颜色手中的苹果，“不买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狗眼看人低，“给本小姐每种来一样。”颜色豪爽地去摸银子，结果发现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好不容易搜刮来的碎银子连荷包落在祥云客栈了，“先给我留着，我待会儿来付账。”
“得了，”摊主冷笑，“没钱就没钱，装什么阔小姐。”
颜色正待发作，一锭亮闪闪的银子从天而降，继而是顾无殇低沉的声音：“这么多买你的摊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摊主迅速地收起银子。
颜色真是佩服他，笑得比她还狗腿。
她剥了瓣橘子丢进嘴里，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顾无殇，“你好像很有钱。”
“一般般，买个长林不成问题。”顾无殇捡了颗苹果在手中。颜色的眼瞳瞬间扩大，听得他继续说：“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嚯嚯嚯……”颜色包着满嘴橘肉笑得不亦乐乎，脑袋一热，往顾无殇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触电般缩回手，作淑女状。
顾无殇瞥她一眼，吃下去道：“还要。”
然后颜色傻傻地又塞了一瓣，暗想大家都疯了。很久以后她知道，这不过是恋爱中的情侣的正常反应。
颜色把大部分水果送给了城里的乞丐，留下一篮子拎着去了忏心寺。顾无殇有警告她少打听别人的事，不过事关无情应该不算别人的事吧。一个城里的乞丐，知道的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这是颜色用水果换来消息后所得的结论。
忏心寺分东庙西庵两部分。东庙里是和尚，西庵里是尼姑，中间隔一个大厅。这大概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男女出家混合寺庙。颜色还未到内殿，就听到一个飞扬的声音在喊：“红尘，你一日不还俗我便一日不离开。”
围在庵前的人甚多，她挤进去。
传说中的红头发立在人群中央，一举一动都显得张扬怪诞。他对立在墙头的素衣俏尼姑大声喊：“红尘，我等你。”
红尘冷冷地看着脚下起哄的人群，冷若冰霜的脸上再添一层寒霜，施施然飘进庵内。这年头，连尼姑都是武林高手。颜色叹然，见人群散去，不少人商量着明天再来。敢情这家伙每天都来一遍爱的表白。
她试探着喊：“喂，笑恨——”
打算回东庙继续驻守的笑恨停下脚步，“你是谁？”
“额……”颜色踌躇，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她，“我是无情……啊……新来的剑童。”
“颜色？”
她点头，同时纳闷自己知名度的提高。笑恨忽然就热情起来，非常自觉地抓起一个苹果吧唧吧唧地啃，“来来来，我正缺个女军师。”
颜色极度不耻笑恨的行径，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泡妞。她白了张牙舞爪的笑恨一眼，故作深沉道：“其实对付红尘这种世俗之外的女子最容易了。”
“怎么做？”
“生米煮成熟饭。”瞟到笑恨苹果卡在喉咙里的扭曲表情，她善良地补充了一句真正的金玉良言：“前提是她不是完全对你没有感觉。”
这种情况下，生米煮成熟饭一煮一个准，如果再生个蛋婚事便手到擒来了。
“我肯定她喜欢我。”笑恨听了颜色的话倍儿精神，半个苹果往她手里塞去，屁颠屁颠地改变方向出了忏心寺。贼头贼脑的模样传递给颜色的信息是——****，come。
他就是她童年的英雄笑恨吗？整个儿一大色狼。
笑恨与红尘的瓜葛不是颜色此行的目的。她将目光瞄向正殿，殿内只得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和尚，咚咚地敲着木鱼。
奇怪的是殿阁间供奉的既不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也不是送子娘娘、财神老爷，而是无数个牌位。
无数个烟熏缭绕的牌位，只两个姓氏，一家姓段，一家姓夜。
又是一起灭门惨案，和夜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颜色把水果端上供桌，耳边想起那夜顾无殇的声音：“记住，我是你的未婚夫夜昔越。”
夜昔越，夜昔越！她抓住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记忆——他是为骆城主送去大块人参的人，是夜宅后花园石头上小孩子刻上的名字。
颜色眉头深锁，忽听边上敲木鱼的老和尚悠悠地说：“夜家的后人终于来了。老衲奉央普先生之命等你很久了。”
为了知道事情的真相，颜色就顺水推舟暂时冒充了夜家的后人。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来，坐下来，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十年前央普先生就已被封为神侯，他为国为民，是个难得的好官。正是那一年，大辽侵宋，宋朝兵败，割地赔款。可是皇帝昏庸，纸醉金迷，奢华后宫，国库早已空虚，根本交不出那么多赔款。
大宋王朝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长林夜家藏有富可敌国的财富的秘密不胫而走。兵部尚书傅铮带着这个消息，打着填充国库、共御外敌的招牌来了。
他的花言巧语打动了忧虑万分的央普先生。在提出了不伤无辜的条件下，央普先生默许并参与了傅铮的计划。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预定轨迹。在夜老爷委婉拒绝了成为民族英雄后，面对冒充成绿林好汉的央普先生和傅铮，任凭威逼利诱，他都不答应说出宝藏所在。
傅铮一怒之下，瞒着央普先生下毒残害夜家满门，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央普先生接到消息只来得及掩护因为贪玩躲在树上的夜家公子，并造成了夜家公子已死的假象，瞒过了傅铮。
“段家是怎么回事？”颜色指了指供桌上的牌位。
“是段老爷将夜家宝藏的消息出卖给傅铮的。以傅铮的手段怎么会留他活口，也算报应，段家和夜家一样毁了。因为那时傅铮的千金得了疾病，大夫说要找个灾难替身，傅铮便留了段氏四岁的女儿一条命。
“央普先生一直说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唯一错事。他建了忏心寺赎自己的罪过，就算夜家公子来找他报仇，也是他罪有应得。”
颜色忽然明白那些夜晚在树上见到顾无殇的原因。因为躲在树上才有幸活下来，却不幸见到亲人惨死的情景，所以觉得树上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就算后来大权在握、名扬武林，依旧挥不去童年的梦魇。到底是多深的仇恨，让本来无邪的孩童摇身变成嗜血的恶魔？颜色内心止不住地疼痛，无比厌恶对面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和尚，“那他怎么不去自首？他做的这件错事抵得上别人百件千件。”
听出她话中的轻视，老和尚激动地说：“你以为先生不想吗？国家飘摇，内忧外患，傅铮横行庙堂，他怎么忍心抽身离去？”
“所有人都以为少了自己地球就停止转动了，”颜色撑起上半身与他争锋相对，“那不过是借口，他贪恋名利，贪恋荣华。现在他功成名就，迟暮英雄，听闻夜家荒宅闹鬼便日日煎熬，赎罪不过是自私行为，为让自己内心好过而已。”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先生已做好以死赎罪的准备。”老和尚敲动木鱼，目光落在她的水华玉佩上，“你是夜家后人，有权知道这些事。可是正因为你是夜家后人——”他抬起头，目露凶光，“为了先生的名誉，我不能留你性命。”他手中的木槌急速转动，直取颜色心口。
颜色只会三招防狼术，哪里是他的对手。加上两人距离本来就近，杀招瞬间击来，她只有等死的分。
却在这时空中传来暗器划破空气的凌厉声，一块石子不偏不倚击在老和尚手腕上。眼睛一花，颜色被搂住腰，腾空而起，转眼到了寺外。
“告诉央普，夜家公子来报仇了。”
留下这句话，面具下的顾无殇夹着颜色几个起落，把忏心寺远远地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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