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许良娣寿宴完毕,因王府众人早就听腻了宫里教坊的曲,所以常伯元带着他预先请好的戏班子在前院搭好的戏台上候着,孙多寿则是领了班主,手里托着戏本册子,去阁子里请王爷他们点戏.信德王随手拿了册子过来,径直递给溪山:“我同贺嬷嬷看一样的便是,你想要看什么,自己来点.”
溪山正盯着信德王那身天青色常服上的海水祥云纹路出神,冷不防眼前突然出现一本纸册来,端在手里的茶盏都差点扣在膝上,她回了回神,“……今日该让良娣先点,她是寿星呢.”
信德王便对孙多寿吩咐道:“把戏本拿到良娣跟前去,等她点完,再问问其他人.”
戏台上正热热闹闹地演着《折柳记》,许良娣等人看得入迷,身边的内侍使女们也纷纷喝起彩来.贺嬷嬷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看到一半就早早告退,回后院躺下了,只留了儿子常伯元夫妻俩陪着王府上下继续消遣.
溪山对那戏台上的哼唱打斗场面并无多少兴趣,她掩着袖口稍稍打了个呵欠,转头望了坐在小几另一侧的信德王一眼,却发现他早已一手托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那顶镶玉龙纹冠也略略有点些歪斜.此时昭儿坐在后面椅上也是昏昏然,困倦得如同鸡啄米一般点着头.溪山于是顺手拿过信德王的厚披风过来给他盖上,又见他并无动静,便起身悄悄地走出阁子外.
从仙岩岭山间吹来的夜风夹带着十足的寒意,溪山忍不住耸肩瑟缩起来,她拢紧自己的披风,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行走在园内的细石小径上.一路穿廊过桥,最后她停步于王府内侍所住的客房前,四下里看到无人,这才敲了门,不久内侍甘宝出来开了门,先向她施了一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函递到溪山手中,她也并不细看,马上纳入袖中,又轻声吩咐了甘宝几句,便转身按原路返回前院.
待溪山匆匆路过那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时,远处却站着几个人影,她只看了一眼,下意识里打了个冷颤,吹灭手中灯笼,悄悄移到山石之后蹲下,不想对面几人却提着灯径直向她走过来了.
“山里夜凉,别在风里站久了.”随即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信德王高大的身影,以及随侍他的护卫们.
溪山不由得垂头低声叹了口气,原来刚才他竟是装睡来哄她的.
“你下午外出许久,随身还带着一个堪舆盘,想来是在这附近发现了什么好风水?”信德王俯下身子,手背在身后,低了头来看着溪山,面上是一抹戏谑的笑容,“颠颠倒,二十四山有珠宝……这是《青囊奥语》里说的,王妃忙碌大半日,是否已经寻到宝地了?刚才又怎么不留在阁子里看戏,连昭儿也不叫上就自己出来逛园子?”
溪山嘴角向上扯出一点弯曲弧度,双手将灯笼提稳,“下午我在山脚下看了看山景罢了……刚刚也只是嫌戏乏味了些,便走出来看看这山里的夜色星空……我又不是那替人看阴阳宅的风水先生,纯粹是拿着玩玩而已……”
“中元夜百鬼缭乱,你同我夜登东山观星;京城内三案四尸,你似乎不惊不乍……今日你又独自入山,四处察勘……看来我倒真是娶了一位了不得的王妃啊.”信德王提起袖口,伸手拍拍自己额头,“当时你提议到此处来替阿妧做寿,我就知道你必然又是有事情要办……”
“……所以殿下您才答应得那么干脆,其实就是想看我要做些什么.”溪山终究是笑出声来.
“本王确实是越来越好奇了,你究竟收着多少秘密……我忘了,你是谢相亲自教出来的人,本该行事不循常理.”
“托殿下的福,溪山如今享的是一品国夫人的俸禄,所以为朝廷出些力,也是应该的.”
信德王同溪山又是同时对望片刻,随即各自提了灯,缓步向前院走去.路上二人虽不说话,却都在想同一件事情:世事朝局如乱麻相缠,当断则断,你我须将此纠葛尽快解开来,才好还天下一个整齐繁华的好面目.
跟在信德王与溪山身后的护卫们却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微弱的异常,还未及他们细想,便有暗箭与飞镖同时袭来,护卫随即持兵刃,迅速从前后左右护住主人,身手敏捷地将箭挡住砍断在地,那飞镖却几乎是挨着溪山的脸庞,直奔信德王的肩头而去,他的身子随之轻晃,但仍旧眼明手快地将溪山笼罩在他披风袍袖之下.两边围墙的瓦檐上都有人影闪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您肩上有血!”溪山惊呼一声,松开情急之中无意按在他肩上的手掌,她看着十指上殷红的血腥,还好并无黑色,应是无毒之暗器.
“不碍事,只是割了一道口子.”信德王略感痛楚,他按住自己肩膀,“来的似乎是两路人马……至于究竟是冲着你来,还是冲着我来,亦或者要同时警告你我二人,还尚不可知.”
抓刺客的叫喊声震动了整个庄园,溪山一直轻轻地扶着信德王,她只觉得手脚都在颤抖,或许自己真的需要加紧去办妥一些事情了.
此刻的皇城,宁太妃寝宫荣寿殿内.
周太后正同宁太妃小声交谈,内侍宫女只能从掩着的门外远远瞧见二人的背影.周太后的爱犬“乌龙”百无聊赖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细骨竹笼中宁太妃所养的那只翠色柳莺“绿娘”.
“太后请不要忘记了”,宁太妃忽然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年冯淑妃一事,您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