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曰书香》,多么好的名字。关心旧书的朋友,都会为这个书名动心,为“昨日”的书香而动情!
龚明德先生善于写书话,善于考证那些文坛旧事和那些旧书的版本。这,有他发表过的长短文章和出版了的《新文学散札》、《文事谈旧》为证。这本《昨日书香》,依然是关于中国新文学的版本、文事考辨性文章的结集。读明德先生这些文章,有三类文字特别引起我的喜爱,也特别能见出作者的功力。
第一类,考竟源流。中国新文学名著,往往多次印刷,多次改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的重印,改动更甚。而那些初版本、早期印本,则成为珍稀印本,成为稀罕物。明德先生下了苦功,对《家》、《倪焕之》、《八梦》、《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文学手册》等等,进行了版本源流的考察,理清了一部名著有多少版本及每次重印时的改动情况。中国新文学版衣学是复杂的,决不像有人想的那么简单:“书名相同,文字就一样;要分析作品,随手找一本就行。”这是一种误解!龚明德先生潜心研究,从收集齐版本进行比较开始,说明他懂得中国新文学版本学的真谛。他这些考竞源流的文章,是有功于学术研究的。
第二类,史料辨。龚明德先,生长于考证,能够以细密的考据功夫辨证问题。特别是那些不大被人注意的地方,那些虽已有定论却并不正确的问题明德会以神来之笔,考它个准确无疑。诸如为章衣萍的辩诬,对凌叔华的“剽窃小说图画”案的考辨,以及关于李霁野所说“译《简爱》是鲁迅帮助的”之考察,如此等等,明德能用准确的史料,进行周密的考证,得出确切的结论。这就是考据的功力!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论到乾嘉学派科学的考据方法时说凡常人容易滑眼看过之处,彼善能注意观察,发现其应特别研究之点,所谓读书得间也。”明德先生做到了“读书得间”,善于发现问题,捕捉到那些中国新文学史上弄错了的问题,对那些版本上的失误进行考察、辨证,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我想,这不仅需要掌握丰富的史料,还要有学术上的勇气读《昨曰书香》,能够感受到那种坦诚和正直的书卷气。
第三类,版本发掘。近些年,上世纪“五四”至四十年代末的民国版图书受到读书界珍爱,稀有版本的发掘和介绍,成为书话写作的重要内容。龚明德先生在成都工作,那是抗战时期的大后方,自然有不少珍稀书刊存于民间。明德长于搜存,有极高的识别能力,《昨日书香》中介绍的《《芳草天涯》公演特刊》、《玮德纪念专刊》、《孟夏集》、《诗歌集》、《恩海集》等等,就都是难得的史料。明德搜存了,不是奇货可居、秘不示人,而是作为有用材料介绍出来。他甚至告诉我,如果有条件,他愿意把这些珍贵史料影印出来,给研究中国新文学的同行使用。多么宽阔的胸襟!虽是读这些版本发掘的文字,我已经感受到了“昨日”的“书香”。
龚明德先生是位长于史料考辨和版本鉴别的中国新文学考据家。从汉儒解经到乾嘉时代,考据一直是中国的一门显学,多少知识分子为之献出了毕生精力,也取得了卓越的成绩。但五四以来,随着中国新文学的兴起和西方新的研究方法的输入,考据便被放在了学术研究的末位;特别是在中国新文学研究领域,一些人不恰当地认为似乎没有进行考据的必要。尽管中国新文李版本、史料需要考据的问题那么多,尽管学界出现过唐忮、李何林这样的中国新文学考据家,但在一些研究者眼中,中国新文学史料的考据,是无足轻重的事情,是一份壮夫不为的工作!但是,在中国新文学研究界,还是出了那么几个傻子,他们不管世俗的偏见,不论这项工作是否受到重视,就是以研究史料为己任,甘心坐冷板凳,埋头进行研究和考证,认为终有一天史料考据会放在应有的地位!我想,龚明德就是这样的一位傻子。
以明德先生的丰富存书和深厚学养,如果在令国新文学领域治论、治史,应当是游刃有余的,但是他不如此;以他的丰富的编辑经验,以他因组编《围城》汇校本而受冤枉、吃官司,何不搞些不费力而又能讨好的文章编辑出版呢,但是他也不如此。这种执著的精神令人敬佩,因为学术事业需要这样的工作,中国新文学研究领域不能缺乏这样的傻子!
我与明德先生没有见过面,但我们是通信多年的朋友。我读过他许多的文章,也得到过许多他制作出的毛边书。我喜欢他的文章,赞扬他的考据派精神。今《昨曰书香》要出版,承明德不弃,以我为知音,叫我写序。我不能推辞,便读后写了以上这些中听和不中听的话,以付明德,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不管了,企待着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朱金顺
2001年7月31日于北京师范大学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