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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二十年代(8)

然而,即使査不到出处,也不能武断地栽赃在章衣萍的身上。有一处旁证可以对上案来一个反驳。北新书局1931年8月已印到第四版的章衣萍著《作文讲话》第一百三十五页上写道:

章铁民、汪静之读了我的小说《友情》上卷,来信大骂,说不应该如此描写,有点像写“黑幕”这段话让我们知道《友情》是有现实生活作依据的,与曹聚仁的表述高度一致。

仍是温梓川,1960年在新加坡世界书局有限公司出版了一本《文人的另一面》,书中有一节《汪静之与《蕙的风》,写得更明确:

记得是1929年间,章衣萍出版了一部《枕上随笔》,里面有“懒人的春天哪!我连女人的屁股都懒得去摸了!”这样的妙句,读者都骂章衣萍缺德,骂他是“摸屁股诗人骂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夭。骂得他有笔无处申诉。原来正是汪静之没有收进诗集的作品,章衣萍看见了,觉得有趣,把它录进《扰上随笔》内,谁知竞招惹了这无妄之灾!

章衣萍的实际情况完全不是像儿代前辈“研究家”们那样由“枕上”联想到专写摸女人屁股之类东西这般“色意盎然”。

写《枕上随笔》时,二十八岁的章衣萍因肺病卧床治疗,加之头痛,就如章衣萍在《《枕上随笔》序》中说的,“什么书也不能看,什么事也不能做。整天躺在床上无聊极了,就拿起Noe:Book来随便写几句,不久,就成了这样薄薄的一册《枕上随笔》”。之后,他又写了《窗下随笔》和《风中随笔》,先分别单行出版,再合并为《随笔三种》,深受欢迎。

1934年第六期《现代》杂志对章衣萍的随笔集子这样评说:

他的随笔尤能使读者在微笑中觉到好像受了苦的矛盾味:年来因卧病遂使他的随笔益增丰富精忠《枕上随笔》、《窗下随笔》、((风中随笔》等风行一时,几乎愛好文学的青年,都有人手一编之概胡适赞扬章衣萍的随笔“颇有味”,林语堂誉为“此项著作在中国尚为第一次”,周作人更是推崇鼓舞。这些议论均见章衣萍当时的书信。

章衣萍的随笔不’止这三科,就我见到的,还有也是作家病中著述的《倚枕日记》和《春秋杂感》。章衣萍的随笔,大多用质朴简练生动的短章或记述他之所闻、所见、所感,或回忆故乡往事,或记录名人言行,或叙说凡人哀乐,于平常文字见出高贵雅致的格调。

由于他曾是胡适的私人秘书,当时称为“书记”,又与一大批名人如周作人、鲁迅、孙伏园”陶行知、汪精卫、王品青、林语堂等过从甚密,所以他的记述独到、真切,加之文笔精美,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欣赏价值。

举个实例。章衣萍与鲁迅的交往极为频繁,光《鲁迅曰记》1924年9月至1930年1月记下的就有一百五十多回交往,鲁迅还多次亲自回访、往访章衣萍。章衣萍在其随笔里保存了一些少为人知的鲜活活的鲁迅性格习惯等可信史料。抄录三节《枕上随笔》关于鲁迅的段落,让我们看看章衣萍病中卧在“枕上”所写究竟是什么内容

壁虎有毒,俗称五毒之一4但,我们的鲁迅先生,却说壁虎无毒。有一天他对我说:“壁虎确无毒有毒是人们冤枉它的/,后来,我把这话告诉孙伏囷。伏园说:“鲁迅岂但替壁虎辩护而已,他住在绍兴会馆的时候并且养过壁虎的据说,将壁虎养在一个小盒里,天天拿东西去喂他。”

大家都知道鲁迅先生打过叭儿狗,但他也和猪斗过的。有一次,鲁迅说:“在厦门,那里有一种树,叫做相思树是到处生着的。有一天,我看见一只猪,在啖相思树的叶子。我觉得:相思树的叶子是不该给猪啖的于是便和猪决斗,恰好这时候,一个同事的教员来了,他笑着问:哈哈你怎么同猪决斗起来了?,我答:“老兄,这话不便告诉你……”

鲁迅先生在上海街上走着,一个挑着担沿门剃头的人,望望鲁迅,说广你剃头不刹头?”

关于茅盾、汪静之、周作人等著名作家的描述,也同样鲜活可信,而且在轻松生动的笔调中都表露着或崇敬或亲切的情感。

邵洵美的绘画

1999年6月山东画报出版社所出版的《老漫画》第四辑有一篇《邵洵美自作漫画像》,正如该文所讲,这是一张藏书票,藏书票上的邵洵美画像线条规矩,可能是他的较早些的作品。再晚一些时候,邵洵美画起自己来,就笔飞墨舞,呈一派大家气象了。把邵洵美的两幅自画像放在一块儿来对比,就不难见出孰先孰后了。够得上“漫画像”的,还是有胡子、头发也写意的那一幅,更让人觉得意味深浓一些。

在邵洵美的遗物中,有一帧他的照片:他侧身坐着,那富有特征的突出的鼻子,在他的自作漫画像中也给反映得很充分。我见过著名雕塑家江小鹣为邵洵美创作的石雕像,基座是一块方石,方石的一角是围着长围巾的邵洵美的远视的头像3石雕的风格是邵氏人格文格的体现忘了是在哪里见到的,说邵洵美不断从报刊上读到但光在《准风月谈》里和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头几年的鲁迅给人的信中,整体否定邵洵美的有不少处。

邵洵美自制的藏书票之外,现在还可以见到一枚藏书印。据邵夫人盛佩玉讲,这是他自刻的木制印章,凡他喜爱的书,在扉页上均盖有此印。这枚印蜕年代已久,再也辨不出马首上那一排inmay的邵氏英文拼写了,马首收尾那一处是一个手体小写,还看得出来。邵洵美属马,马头签名藏书印是一件创作,与规规矩矩的肖像藏书票相映成趣。

邵洵美是一个情趣丰富、多才多艺的人。他确实有钱,但他的钱几乎全亏在办出版社出版书刊杂志上了。他还经常宴请文朋诗友,有“孟尝君”

雅称。著名的大幅漫画《文坛茶话图》,坐在主人座席上那个长脸人就是邵洵美。1998年7月出版的《老漫画》第一辑有《文坛茶话图》的重刊,可以一赏。对于自己的长鼻子长脸,邵洵美也有过一幅漫画,就以“泼墨漫画”称之吧。这幅“泼墨漫画”保存在1947年3月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印行的《志摩日记》中“一本没有颜色的书”那一辑徐志摩夫妇的友人留墨册页内。现在画像大致可辨,但相当幽默的题句巳很难认出了。我看了很久,方“译出”,为:

长鼻子长脸没有眼镜亦没有胡须小曼你看是我还是你的丈夫询美这里的玩笑开得够潇洒了,也无非是徐志摩陆小曼婚后,友人们前来贺祝之一了。然而,邵洵美也有板起脸来一本正经教训人的时候。看这幅《一个茶壶一个茶杯一个志摩一个小曼》的漫画,把徐陆双方必须严守“一夫一妻”之道说得多响亮;因为当年,流行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的妻妾成群之怪论。邵洵美一反往曰的幽默,作了这一幅漫画,

送给新婚之时的好朋友徐志摩。

细品邵洵美的漫画,他的题字都用了稚拙的童体,他就只能写这一种字吗?无意间得见邵洵美两封书信手迹,是写给中华书局舒新城的。原来这位邵洵美写得如此漂亮的一手好字!

我们这一代只知道鲁迅的人,真悲哀!读一读当年的杂志,看一看当年的报刊,再品一品当年文人们的手泽,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坛,原来是那样的多姿多彩,邵洵美的绘画、书法就有机地融会在这种多姿多彩的文化海洋里。我们有便,该到这汪洋大海去动手打捞一点什么……

《中年》“讥讽”鲁迅

1930年3月11曰午后,周作人在苦雨斋给废名写一短简,末曰:“想作小文还文偾,也还想不出什么来,‘苦矣”这天晚上,据知堂日记,他“十一时睡”,熬了半夜,先给熊佛西写了一篇东西,第二天连同致废名信一并邮走。但天津《益世报》副刊还得“还文债”,又“苦”了两三天,方写出《中年》,这便是同年3月14日的B记所云“作小文了,寄天津”。《益世报》副刊等米下锅,3月18曰就登出了此文。

周作人《中年》一刊布,文人和作家圈内便风传弟又在“讥讽”长兄。周楞伽以“郁风白”的笔名在他本人用“危月燕”之化名主编的1943年5月1日出刊的《万岁》第二卷第一期发表的《文坛沧桑录》便有一节题为《鲁迅与周作人》,文中提及“《中年》风波鲁迅与周作人弟兄之间,有一段野话,说是不甚和睦。捕风捉影谈起来,鲁迅娶许广平,周作人不大赞成。曾写过一篇短文叫《中年》,略有讥讽语句。未知可靠否?”

细读《中年》,应该肯定周楞伽当年的追记是可靠的。《中年》有两段话,是相当明显地在说着鲁迅,而且不是泛论,是特指,即点出大家都知道的鲁迅某些不会被误为他人的“特色”第一段话是:“中年以来重新来秋冬行春令,大讲恋爱等等,这样地跟着青年跑,或者可以免于落伍之讥,实在犹如将昼作夜,‘拽直照原’,只落得不见曰光而见月亮,未始没有好些危险。”接下去不远处,周作人果断地说“恋爱则在中年以前应该毕业”读了抄录的这一段,尤其是提到“见月亮”,稍熟周氏兄弟中“大哥”的私生活的,都知道是在“讥讽”鲁迅。因为鲁迅与许广平在恋爱中,鲁迅与他自己臆定的情敌高长虹有过著名的“月亮”之争,双方都有文字留在史页上。至于“跟着青年跑”也可坐实。

第二段明显讥讽鲁迅的文字是普通男女私情我们可以不管,但如见一个社会栋梁高谈女权或社会改革,却照例纳妾等等,那有无产首领浸在高贵的温泉里命令大众冲锋,未免可笑,觉得这动物有点变质了。我想文明社会上道德的管束应该很宽,但应该要求诚实,言行不一致是一种大欺诈,大家应该留心不要上当。”

前面一段可以纯私生活视之,这一段就有些与现实政治运动相关了。周氏兄弟虽互相不往来,但彼此都关注对方的行止。周作人在北京,对巳定居上海的鲁迅也了如指掌:仅以这年3月鲁迅的活动来说,1日发表《习惯与改革》等文章,2日出席“左联”成立大会并讲演,9曰往中华艺大讲演《革命文学》,13日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组织的活动,这些,大小报上都有消息,周作人都看得到,更有周作人友朋学生的通风报信。这就成了刺激周作人写《(中年》的外在动力。内在动力呢,当然就是他们兄弟各自的年龄:周作人自己的年龄是四十六岁,文中说成“过了不惑之年好久了”,鲁迅这一年五十整寿。

《中年》发表后,鲁迅可能没有读到。但,如果有几个常在鲁迅身边又喜爱搬弄口舌的弟子辈中的人谈到,会马上告诉鲁迅。倘细细通检周作人《中年》发表以后的鲁迅文字,或许会寻到点滴讯息。

虽然暂时找不到鲁迅对《中年》的直接反应,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即:鲁迅非常讨厌人们叽里咕噜议论他在未与朱安正式离婚时就与许广乎实行同居且生有孩子一事;外人议论他讨厌,家里人议论他也照样讨厌!1932年11月16日“夜十时半”,返京省母的鲁迅写信绐在上海的许广平,就可证实:“某太太于我们颇示好感,闻当初二太太曾来鼓动,劝其想得开些,多用些钱,但为老太太纠正。后又遥传,肚子又大了,二太太曾愤愤然来报告,我辈将生孩子而她不平,可笑也。”信中“某太太”即鲁迅遵母命所娶之妻朱安、“二太太”即周作人之妻羽太信子、“老太太”指鲁迅的母亲指许广平。

初刊《中年》无法证实鲁迅读没读,但收有《中年》的《看云集》鲁迅自己花一元钱买了一本,1932年鲁迅日记所载“书账”倒数第二十三本便是《看云集》《看云集》1932年10月由开明书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