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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章四〇 水添香 (2)

章四〇 水添香 (2)

只收到太子妃传讯第一刻,墨鸾已嗅见风雨潮冷的湿气。如今,她拜在流云殿上,殿中香隐隐扑面,气味甘醇,持而不厚,但却十分炽烈。

香,便是调香女子性情的延展,那些层层浸润的奇异香氛,就似女子七巧玲珑的心思,或清澈,或曲折,或柔善,或方勇。

墨鸾深深吸了一口气,听见太子妃宋璃的声音:“孺人便没什么要向我解释的么?”

太子妃将她找来,是问她那流言之事。墨鸾轻浅哂笑。还有何好解释的,碎语闲言算得了什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大殿空旷,她独自沉默其上,犹如云海孤鹤。

宋璃静待一刻,见她不语,才又沉了嗓音,缓声吟问:“你可知错了?”

“反正怎样都是错了。或失于孝。或失于德。或失于察。”墨鸾直起身来,双手交叠身前。她并没有看着宋璃,而只是专注的盯着殿中一角,犹如自语。

宋璃由不得微怔。

这小女子口口声声要替先考守满三年志,她若是不准,便会为人诟病仁孝;若她如今才以此为由治其罪,好事多舌者一向偏袒弱者,势必又要新生蜚语,她便难脱悍妒之罪,是为失德;倒不如装作不察,反正如今谏官不语,内府不问,上与后皆作不闻,流言再如何难堪,也只是骂这女子妖媚惑主不孝寡廉罢了,与她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想,宋璃又难免兴致缺缺起来,懒怠再多话了。她兀自打量殿下女子。说来,这白氏女子入东宫一载,倒也十分的知礼,并未见什么恃宠而骄的举动,甚至鲜少与诸女眷来往,整日闷闷的,好似神情恍惚,虽说不太看得明白,但也不像个麻烦。“孺人往后还是要——”她正打算随意官腔几句便将事打发了,冷不防殿外一阵急声起。

“阿鸾!阿鸾!”太子李晗连连喊着墨鸾名字就奔上殿来,火急火燎的模样。待上得殿来,瞧见一双妻妾,对面安好,只是墨鸾跪于下,气氛并不算和睦。李晗呆了一呆,缓过神来,冲着宋璃一皱眉:“这是……干什么?”

“太子殿下这是要干什么了?”那架势顿时令安坐上首的宋璃腾得上了一把火,无比的闹心。她气得一把抓住撑臂的扶手,一副恨不能立时就砸过去的模样。

李晗这才察觉自己对妻已是十分失礼,忙上前道了歉,一面哄着妻,一面就叫墨鸾先退。

他愈是这般,宋璃心里愈发不快,眼见着夫君哄劝自己也是为了别的女子,恼怒之下,索性将李晗也轰出殿去。“捧个看得见碰不得的活菩萨回去,也能心甘情愿当个宝供着!”她命人掩了殿门,负气跺足。

“就是看的见碰不得才稀罕呢,几时碰够了吃尽了,新鲜劲儿一过,就该腻了。”身旁宫婢如是轻笑。

宋璃睨那婢女一眼,冷笑啐道:“省省那小心眼儿罢。算计些不入流的勾当就为这个?我还嫌丢份呢。”她将那婢女推开,本想再坐下,低头又瞧见那小婢还跌在地上,极为嫌恶一般,拂袖大步走了。

携着墨鸾返回居所,李晗一下歪在榻上。墨鸾近身的侍婢素约上前来替他脱了靴子,他又喊茶吃。待猛吃了一盏,他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汗渍,憋闷道:“我还以为她真打算砸我了……”

墨鸾亲手又捧了第二盏茶给他,也不答话,只是坐在一旁,颔首静默。

这居处在东宫极北角,本是十分冷僻的偏阁,墨鸾入得东宫后,却偏请了这一处寝居,并给它请下新名,曰不语。

不语。她便好似将这两个字当做了信条一般,静待角落,沉默寡言。

李晗看着墨鸾好一会儿,诚叹:“我予你一道太子教令,往后你无需往太子妃殿中拜谒应召。”

墨鸾闻之惊诧,当下抬起头来。“趁着没旁人听见,殿下快收回此言罢。哪有这样的太子教令。”她遣了素约到门外守候,正坐了向李晗道:“殿下不用替妾操心了。太子妃并没有亏待妾。”

“她这个人,性子急,脾气躁,可是什么事儿都敢做。”李晗好似依然在后怕,揉着心口。

“敢未必就会。”墨鸾浅笑,“太子妃是个骄傲又纯粹的女子,殿下大可不必多虑。”

“骄傲又纯粹。”李晗细细琢磨着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这一年来除了朝暮拜谒也不怎么见她。”

“是香。”墨鸾道,“流云殿上的薰香薄而持久,十分的甘纯味甜,只是有些烈,若妾猜的不错,该是麝香百合研制的纯末大火焚成,这香氛既馥郁又桀骜,调香主人的性子,就都在里面了。”

李晗眼眸生辉,饶有兴致地凑上前来:“那……你呢?”他索性靠上墨鸾襟口凝神轻嗅。

墨鸾侧身避开,将香炉捧上李晗面前来。

李晗就着香炉阖目深吸好一会儿,叹道:“沉水。芷兰。还有什么?”

“是蔷薇水。用蔷薇水将沉水木浸得透润了,再做香,就会有清淡的蔷薇香气。便是所谓的‘花浸沉’。”墨鸾应道。

“难怪。还是你们女人有心思研究这些。”李晗颇兴奋地将墨鸾屋内大大小小的薰炉香炉一一嗅了一遍,连带帐中的垂香球也不放过,返回来,眼底又是惊又是奇:“果然全都有蔷薇香。这蔷薇花蒸出露水来可不容易罢?你这么喜欢。”

墨鸾轻笑恬淡,须臾,恍似低吟:“据西域的胡人们说,盛开的蔷薇花是爱与思念的憧憬。那样娇艳灿烂的花儿,铺天盖地的盛绽,多美啊。”

她说时仿佛有光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盈盈得动人。李晗没来由心尖儿一疼,将她搂了,深深叹道:“阿鸾,你看,我一直都喊你阿鸾。没外人的时候,你也不必‘殿下’啊、‘妾’啊……你喊我‘大郎’,只是大郎和阿鸾。”

“若不是‘殿下’和‘妾’,只是‘大郎’和‘阿鸾’,又何来太子之教呢?”墨鸾如是一问。

李晗极为败服地举手告饶。“上善。还真是不争啊。”他无奈倒在榻上,长手长脚全摊直了,盯着那缓缓旋转的镂金垂香球出神。

墨鸾以为他要歇下了,便起身去下帘帐。

“别忙。还歇不下呢。”李晗有些闷闷地唤,“父皇今日不知又怎么了,叫我们抄《道德经》,还要批注。”

墨鸾眸光微澜:“吴王、魏王二殿下也一起抄么?”

“这不是明摆着为难我么。”李晗委屈地翻身,扯过罗被蒙了脸,从被褥底下传出声来,“三郎平日里就好读这些经啊疏的,抄什么注什么的还不是如鱼得水。我能顺念一遍已不错了。我找宋启贤与你阿兄,想着谁帮我写了,各个都推托。”

恁大个男人此时此刻却是十足的孩子气。墨鸾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殿下的字,旁人怎能替写。”她只好上前去,拿住被角将李晗往外拽,“殿下就不曾想过,字也是如其人的。”

“好卿卿,不如……你帮我写了罢……”李晗好容易探出个头来,眼巴巴望着墨鸾,一副可怜又可恼的模样。

墨鸾给他弄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奈静瞧他半晌,只得应承下来。“妾替殿下抄经,殿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陪世子罢。”她将素约召进来备纸研墨,一面打发还赖在榻上懒动的李晗。

“也好。”李晗这才爬起身来笑了,“今日回来还没瞧见我的麒麟宝呢。”他一面唤了婢女来给穿靴,一面回首对墨鸾哄道:“你先受累,我一会儿回来陪你。”

墨鸾忙应道:“殿下还是多陪陪世子罢,记着差人送殿下的字帖过来就好。”

“你就写罢,还要什么我的帖。父皇喜欢王字,我们从小全都习王字,朝臣们也全都写王字,左右都是王字,差不多就得了。”李晗已穿好了靴在门前,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照旧又叮嘱小婢们好生侍候。

眼看着他走远了,正替墨鸾研墨的素约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小丫头才十四岁,甚是伶俐乖巧,是墨鸾出嫁前白弈精挑细选特意买回来做陪嫁丫鬟的,正是图她未在白府上久呆,对府中事自然一概不知。

墨鸾来到东宫,平日里就她贴身又贴心,其余做杂事的小宫婢们都是内府轮班的,两人自然也就亲厚,没外人在时,便如同姊妹。

墨鸾看素约一眼,“今日太子妃召我这事,是你去跟太子说的么?”她如是问。

“怎么能是我呢!”素约慌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娘子入殿去了,我就在殿外候着,一步也没走远呢。又没出什么大事,干吗去找殿下呀,不是反而害人嘛。”

墨鸾不禁苦笑。“坐下吃点心去罢,记着洗洗手,别把墨汁也吃下肚去了。”她哄了素约,转而提笔去抄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