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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章四六 灵华乱 (2)

章四六 灵华乱 (2)

阿鸾!

白弈上前便想将墨鸾抱起,但身后急促呼喊却将他生生拦下。

“阿鸾!”李晗大步奔来,颈上缠着棉纱,中衣外只着了件半臂,显是匆忙间胡乱披的。

白弈僵了一僵,瞬间恍惚,眼看着李晗将墨鸾搂在怀中,高声呼喊御医,终于默然后退一步。御医们将李晗与墨鸾围在垓心,阻隔了他的视线,他扭头,看见婉仪立于阶下正望着他,眸色哀求。

是的,婉仪是对的,他很清楚。

如今的阿鸾,已不再是他关在自家后苑中的雏鸟,而是今上最宠爱的淑妃;今夜之乱,亦不是谁欺负了他的阿鸾这样简单,这是个泥淖,淌得愈深,愈于己不利;他无权做任何处置,唯一有权决断一切的,只有李晗。

然而,既便明知如此,心底却依然有苦涩不断涌出,冻结成冰冷的刺,抹不去,拔不掉,坚硬而执拗。他敛回视线,将苦笑全部咽下,强镇心神时,听见李晗怒斥。

“宋璃!你到底要做什么?!”李晗仰起脸,目光如炬如刀,全烧在宋璃身上,喝问犹如狮吼,震得人心惊胆寒。他竟当着臣属侍从之面,连名带姓喝斥皇后。

立在殿门畔的皇后宋璃呆了好一阵,她的目光在大殿上缓缓游移,将满地惨象一一打量,末了,那双眼眸中竟显出一派苍凉萧瑟之气来。

那是一种被灼伤后的哀恸,浸着孤绝寒意。

“我要做什么,陛下心里,不是早有想法了。陛下既已认定,又何必多此一问?”她冷冷哂笑,风拂动她衣袍,那一袭雍容高贵的深蓝仿佛融入夜空,将她与世俗隔绝。

“你……你……”李晗死死盯着他的皇后,双眼涨得湿润,惊、怒、哀、伤……百色交缠,“若是淑妃她……你——”

“若淑妃有万一,陛下要我陪死偿命么?”宋璃截口反问。

瞬间,李晗便像是泄了气一般,颓然垂下手去。“你走。你走!朕不想再看见你。你们把她请走!”他阖目长叹,好似疲倦已极。

宫人侍卫得令,便来相请。

“别碰我!”宋璃后退一步,傲然冷笑,“陛下既然如此讨厌妾,不如赐妾一纸休书,废了妾就是。何苦假做这一番,又还给谁看。‘悍妒乱家,多言离亲’反正陛下心里都已给妾定罪了,不是么。”

“你!”她至此仍强硬如斯,李晗不禁气得浑身发抖,“好。好!我——”

“陛下!”见李晗盛怒已极,唯恐他就说出什么无可挽回之话来,蔺谦慌忙上前一步,截口奏道:“陛下,当务之急,救人为要。此事错综复杂,疑窦重重,臣请陛下即刻宣召三司觐见,承办察查。”

李晗忍了又忍,终于点头。“好。便照蔺公意思去办。皇后,你先回避。”他挥手不愿再看宋璃,眸光一转,落在一旁的白弈身上,张口似有话要说,踟蹰之下,却没说出口。

他不名言,白弈便佯装无觉,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眼看局势成僵,婉仪缓步上前去,拽了拽白弈袖摆。她身子不便,额角面庞渗着汗水,素手也是冰冷,但眼中全是恳切。白弈静看着妻子疲惫模样,又看一眼还解甲候在一旁的白崇俭,向李晗躬身一礼:“陛下,不知崇俭——”

李晗忙道:“他是护驾,稍候自有封赏。现下,就一齐回去歇了罢。”

此言甫一出,白崇俭已正身礼道:“谢陛下仁爱,末将还是留下的好,也不知刺客可还有余党,护卫陛下周全要紧。”说着,他看白弈一眼,点了点头。

白弈了然微笑:“陛下且请宽心,禁城内外已全线戒严,莫说刺客余党,便是只苍蝇,也休想出入。臣还有军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言罢,他转身便走。

李晗面色微现僵白,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皇后,回避罢,不要再闹了!”他又唤宋璃退去,语声中疲态愈浓。

但宋璃依旧似全没听见一般,她只是冷冷的哂笑,挑眉睨看当场。

婉仪十分无奈,只得又上前去拉宋璃。“阿姊,别斗气,先下去再说。”她牵住宋璃衣角,软声哄劝。

不料,宋璃却拂袖一把将她推开。

“你凭什么来劝我?头一个上陛下那儿告我不是的不就是你么!你们白家人,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连你这嫁进去的也忘了本!”

耳畔笑骂凄凉,婉仪身子猛一摇晃,足下一虚便站不稳了,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已从高阶上滚了下去。

剧痛。

她摔倒在地,抱着肚子。周围乱哄哄的,许多人围了上来,有人尖声惊叫,有人在唤这她,她已分不出神去分辨。她只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或许是血……她不敢看,巨大的恐惧仿佛无尽黑暗,瞬间倾轧而下,将她吞噬殆尽。

白郎……白郎……

她慌乱地呼喊,几乎哭了出来。直到那熟悉的怀抱撑住了她,温暖点点传来,她才终于安心下来,一把抓住他,再不愿放手。

她感觉他将自己抱上堂去,安置榻上。人声杂乱,似有人不断催他离去。“别走!”腹间阵阵剧痛,她猛睁开眼,执意遣开众侍,死死拖住他的手,咬牙道:“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白弈想安抚她,但立刻被她打断。“你让我说吧,否则……我怕我没机会说了……”她眼中泛起异样光华,时而清澈时而模糊,指甲已掐进白弈肉里去,在他手上留下数道血痕。她努力抬起身子,凑近他耳畔,忍痛低吟:“我拆散你们,没想到伤你……我知你这些年一直不痛快,你……你就算不能原谅我,也不要因为我亏待了孩子,再如何,这孩子也是你的……”

“好了,别胡说!”白弈心下一阵寒瑟,强将她摁回榻上,唤来宫人。

“大王快些回避罢,贵主再耽搁不得了。”前来主理的尚药请他离去。

他看了一眼被宫人簇拥的妻,依稀听见她隐忍地呻吟,又被那尚药推了一把,才转出阁外去。

手腕上,婉仪留下的伤痕似有微微灼痛,他拭去血渍,抬头,看见李晗正茫然无措地站在他面前。

“十二妹……怎样了?”李晗见他出来,十分紧张地问道。

白弈不答,反问:“淑妃情况如何?”

李晗默然半晌:“还不曾醒。御医们正看护着。善博……”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怯怯地抬眼望着白弈。

白弈便也看着他。君臣对视良久,微妙难名。

忽然,白弈深吸一口气,大笑起来。

李晗闻声一颤,整个人便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气力,软绵绵地跌坐下去。他歪在地上,无力垂着头,捂着脸,项上伤口又开始渗血,浸红了缠绕白棉,闷声时嗓音发涩:“善博,如果——”

“陛下此时还是什么都别问罢。”白弈冷冷将之打断,“若陛下此时非要问,那臣也只有一句话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李晗身子一僵,缓缓垂了手,失焦的眼底没有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