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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章五七 胡劫起 (2)

章五七 胡劫起 (2)

凉州仓屯的是官粮,天朝虽并未正式与西突厥宣战,但战备已然在暗下紧锣密鼓,粮草储备正是一道紧要关隘。眼看秋收,征纳之粮入库,恐怕要成为第一声战鼓后的首道壁垒。

白弈换了军士打扮,跟着蔺姜到了州仓。仓廒高阔,抬头匾额上的大字漆黑肃穆,气势庄严。东廒南侧供着列位廒神,正中又有狴犴神像,以示天下大公律历森严。

白弈与蔺姜依次先拜了廒神,再拜狴犴,顶礼立誓,诸般仪式齐备,才由府库曹丞亲自开门引入。大费周章一番,蔺姜不免感慨,私下里拽了白弈疑道:“你至于这么麻烦——”

白弈一笑,从前仓门前缓步踱开去:“你习惯了大国底气,所以觉得无论如何,比粮饷,咱们绝不能气短。就好像突厥人自恃天性,认为他们的马军绝无可能输给咱们一样。咱们最紧张的是马,但胡人紧张的却是粮。你若是个西突厥将军,想在凉州城内生事,打击优势,挫敌锐气,是会从马匹下手,还是从粮草下手?”

愈是优势,愈是标靶,稍有疏忽,便可能成为纰漏。

蔺姜眸光一敛,显出沉思神色,“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忽然压低嗓音如是问。

白弈笑看他一眼,不答,只将一块麻布和一只装满的水囊丢给他,嘱道:“拿好了。以防万一。”

蔺姜正待要问,忽然,却听身后一阵急促步子,转身时,曹丞已奔至面前。“将军,”那曹丞一躬到地,也顾不得将蔺姜让至一旁无人处,已急道,“使君差人来报,那胡儿王子从马市上抓了个回鹘女子,说是西突厥逃奴,但不知怎么与军中几位闹上了,如今已到了州府,正不可开交。使君来请问将军一声,这……如何处置?”

蔺姜起先拧眉略怔了一怔,仿佛还未反应过来,片刻,眉间怒气已升腾。“什么东西!就胆敢在我天朝王土上随意抓人?”他骂着已大步向门去了,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白弈。

“去罢。去罢。”白弈摆手笑道,“这儿有我。”

蔺姜笑着,反身往外时高声道:“兄长宽心,少不了连你那份一起教训回来。”说着,已牵马扬鞭转瞬去得远了。

他一路加鞭,到得州府大门前,尚未入得门去,已听见喧闹声。他步如流星赶上堂中,望去却是一片混乱。只见几名卫军与几个突厥人已扭打成团,州府押衙们估摸着是上去拉扯的,也给卷入其中,一旁为两名突厥人看押的回鹘姑娘正是英吉沙。凉州长史王徽干瞪着眼已没了办法,但看蔺姜来了,忙像抱住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连招呼。

“都撒开!当你们还在菜园子滚泥坑呢!胡闹!”蔺姜皱眉断喝一声,顺手抄起堂前杀威棒,抖手向阵中打去,迅疾精狠,专挑腿脚下手,转瞬趴倒一片,唯独一个少年,看衣着似名将官,左躲右闪十分灵巧,死揪住那西突厥王子斛射罗不放,仔细看下,竟是姬显。

“姬显退下!”蔺姜又斥一声。

不料姬显竟置若罔闻,反双手一扎,死死钳在斛射罗肩头。蔺姜见状,摆棍一挥,毫不留情正中当空劈下,眼看就要砸在姬显手臂。姬显一惊,不得已撒开手来。蔺姜一棍劈下,棒打两边,先扫飞了斛射罗,回棒一抡,当胸一个闷击将姬显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扰乱公堂,蔑视法律,我看你们是都活转过去了!”见两路人彻底分开来,蔺姜这才收了棒,转身向长史王徽行了一礼,道:“使君受惊。末将疏于管教,才叫这几个顽劣小子胡作非为,该当如何,但凭使君处置。”

“岂敢。岂敢。”王徽忙下座还礼,和声道:“军中子弟,将军自领还去督导便是了。”言下之意,是买这个人情面。

不料蔺姜却拒道:“国有国法,不容徇私。”他说着看了一眼姬显,当即厉声令道:“中郎将姬显,公然搅闹府堂,妨害公务,罪不容赦,把这个首犯拖出去脊杖一百!”

话音未落,众卫皆惊。

姬显本还只是愤愤坐在地上,但闻此言,气得一蹦三尺。“大哥!分明是这胡儿——”他忍不住嚷叫。

“还多嘴!”蔺姜截口将之打断,又起一棍正敲在姬显后膝,当即打得姬显跪下地去。

两旁押衙上来拖了人出去,扒衣服上架就打。姬显一肚子委屈憋火,倔得咬牙,半声也不哼。

那斛射罗给蔺姜一棍扫飞,摔在堂角,这才给人扶回来,本想发难,见姬显已被拖出去上了刑罚,反而不好再多诘责,只好半冷不热笑道:“蔺将军果然是执法严明。”

“那是自然。”蔺姜将杀威大棒往地上一杵,大棒撞在地上,“嘭”得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一颤。他抱臂堂上,看了斛射罗一眼,道:“末将无才无德,勉强拉扯得几个弟兄,靠得就是‘法令如山,一视同仁’这八个字。今日有幸得见王子的威风,万分感慨,到是另有八个字想赠与王子。”

斛射罗诧异道:“愿闻高见。”

“高见不敢当。”蔺姜冷笑一声,“王子不闻‘在我王土,伏我王法’么?”他说得并不音高,却是不容置疑的浩然气势。

斛射罗浑身一震,尚未思明,已又听蔺姜喝道:“请王子伏法!”

州府押衙及众卫军早按耐不住一口郁闷气,但闻号令,齐声呼“诺”,叉起斛射罗就拖走。

诸胡人哪里肯依,就要来夺。

蔺姜将那杀威大棒立在大堂正央,朗声喝道:“天地法器,不容侵犯,搅扰执法者以谋逆论,当堂杖毙!”

在堂众军立时应声“威武”,将几名胡人严阵禁戒堂上。

斛射罗眼见己部受制无人能援,不禁疾呼:“我乃突厥使臣!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你敢打我,不怕惹人笑话?!”

“鸟!老子怕你跟狗姓!拖下去打!”蔺姜毫不客气呸他一口。

斛射罗一路叫骂着被拖下,不一时便换了惨号连连传来。想来押衙门一口恶气要出,打这胡儿尤其下手得狠。反倒是姬显,见此情形乐不可支,挨着大杖犹忍不住笑。两人受刑,一哭一笑,倒也奇景。

待到刑罚毕了,押衙们将两人抬回堂上,长史王徽升了座,秉承礼仪之邦天朝气度,给使臣请来软席。偏偏斛射罗被打得嗷嗷喘不上气,哪里坐得,如此一来,反倒似故意刻薄奚落于他了。但斛射罗也很实在,坐不得索性趴了,捡了个舒服便开始发难:“这女人是高昌进献给我父汗的女奴,私逃在此,我如今要将她捉拿回去,你们凭什么多管闲事?”

长史王徽不卑不亢应道:“这位娘子既在我凉州地界,便当受我天朝圣恩庇佑,王子若要拿人,空口无凭怕是不妥。”

斛射罗哼一声,向属下使了个眼色。两名突厥人立时已将英吉沙摁下,一把扯下衣袖。但见胳膊上一道血红烙印,衬着胡女本就白皙胜雪的肌肤,十分刺目。英吉沙虽奋力挣扎,奈何挣不脱两名男子禁锢。斛射罗指着那烙印道:“我部的奴隶身上都会烙下标记,这就是证据。怎么,贵朝要为一个女奴与友邦交恶?”

为了一个番邦女子,此时与西突厥使臣翻脸,说来,于大势确实不智。来日真打起仗来,先行不敬的是己,要讨还公道的是敌,若再被人有心渲染传扬一番,这一仗怕是要打得底气见短师出无名,于士气是大害。

但难道就这么任由胡儿嚣张,不管她死活了……? 她到底也是高昌王女,若高昌王因此一怒,反与突厥人连通,也是个大麻烦。

何况,毕竟有过些许交情,军马、马市又多拜她相助,此时弃她于不顾,未免太有违道义。

一瞬犹豫难决,蔺姜暗把眼去看王徽,想问个说法,却见王徽拧眉向他微微摇头,一时不禁愈发有些莫名气短。

此等要拿主意的时候,白弈那家伙偏躲在一旁。

蔺姜与王徽又互相看一眼,当下对合了说辞:“此事关乎邦国之交,我等不能立做决断,需要呈报凤阳王裁决。”

“那么请你们快一点请他出来,不要总是借口病了躲着不见人。我们休整了几日,也该尽早上路返回草原了。”斛射罗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地板。

听斛射罗忽然主动提起要走,蔺姜不禁诧异。这胡儿不安好心,不见怎么作乱就主动要走了,倒真有些奇怪。他正暗自思度,忽然,却有一名官人奔上堂前疾呼:“使君!出大事了!州仓……州仓走水!”

这一报来得太突然,一语震惊诸人变色。

“说清楚怎么搞的?”蔺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官人,逼问道:“方才与我同去州仓的那名军士呢?”

“东廒烧得浓烟滚滚人难靠近,当场大乱了,哪还找得着什么人?”那官人急得满脸是汗,“使君与将军快召集人手先去救罢,其余待平息再究不迟!”

好你个白善博!

蔺姜气得手抖,一把甩开那官人,也不听王徽呼唤,只身先奔返凉州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