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紫竹回到塔子山上,众人听了他们在普州赈灾的故事,不由皆大欢喜。徐远问道:“紫竹,神仙姑姑是谁?”紫竹说道:“我以为神仙姑姑就是观世音菩萨,可是慈音禅师一定说不是。”徐远思忖道:“她既不是观世音菩萨,怎么具有那么高强的法力,又时时处处都在维护紫竹?”佛婆说道:“神仙姑姑肯定不是观世音菩萨的真身,而可能是她的化身。”徐远问道:“观世音菩萨还有化身?”佛婆说道:“不错。要不然天下这么广大,她一个人怎么普渡众生?”众人正在这里议论,忽见吴庆慌里慌张地跑上山来,说道:“大家救救我的兄长!”紫竹连忙问道:“吴其怎么了?”吴庆说道:“兄长本来考取了状元,却被张科等人设计陷害,如今关在成都的大牢里了。”邹氏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说道:“早也要做官,晚也要做官,这下可好了,做进大牢里去了!”吴江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邹氏说道:“要不是望做官,去考什么状元?要是不考状元,怎么会装进大牢?”徐远在旁边听了,半晌做声不得。正在此时,玄机子道长与慈音禅师走上山来。吴瑶便将吴其蒙冤入狱的事情讲了,吴江夫妇跪在地下,再三恳求二人出手救援。玄机子道长哈哈大笑道:“你们放心,吴其这次入狱,不过略微受些磨难而已,哪里就会挡得了他的前程?”吴瑶说道:“只是如何解救,还望二位明示!”玄机子道长向慈音禅师说道:“还是你来说吧?”慈音禅师笑容可掬地说道:“紫竹在这里,你们向她请求吧!”吴瑶半信半疑,说道:“成都是个大地方,紫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行么?”玄机子道长哈哈大笑道:“吴其的前程只在紫竹的身上。只要紫竹出了面,吴其便有救了!”说罢,两人又说说笑笑地走了。众人半信半疑,徐远问道:“紫竹,你有什么办法?”紫竹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吴庆老弟可要详细解说出来!”
于是吴庆将吴其入京应试的过程讲述了一遍。秋季的一天,徐远对吴江夫妇说道:“今年恰是国家****之年,吴其可以前往成都,参加朝廷选取新科状元的考试。”吴江犹豫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前去应试,必要许多的费用,我们家中贫穷,哪有这笔银钱?”徐远说道:“老吴不要焦虑,我已经仔细测算过。此番前去应试,必须吴庆作他的书僮。银钱方面,两人的花费大约需要七八十两。我为他们准备了四十两。”吴瑶又说道:“我家里也可以拿出二十两。你们自己筹备十两,我再请求众乡亲资助十两,也就差不多了。”邹氏说道:“如此耗费巨大,又欠下这么多人情,我看也不必去了。”吴瑶生气地说道:“邹氏说什么话来?徐先生呕心沥血教育学生,为的就是让弟子们能够有个前程。再说我们给你们的银钱,也是为了吴家庄能够出一个人才,并不需要你们归还。你们夫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邹氏只好不再言语。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吴江夫妇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送了吴其兄弟出门。
三五天以后,吴庆兄弟来到了成都东门外面,忽见主仆二人迎了上来。那主人二十来岁,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只是目光闪烁。仆人也是干净利落,乖巧伶俐。看见吴其兄弟俩走了过来,那主人上前,施了一礼,问道:“请问兄台,可是赴京应试么?”吴其说道:“正是。敢问兄台也是赴京应试的?”那主人说道:“在下张,名科,乃是普州城中人氏。此番奉了父母之命,也是前来京中应试的。”吴其说道:“如此便是凑巧之极,我们兄弟也是普州东南塔子山下吴家庄人氏。”张科遂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乃是同乡了!兄台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不如就在这榕树下面歇息一会,在下也好向吴兄讨教一二。”吴其是个厚道之人,当下答应了下来。张科问道:“吴兄今年多大了?”吴其答道:“在下今年二十岁。”张科说道:“又是一巧!在下今年也是二十岁,却是五月出生,不知道兄台却是几月出生?”吴其说道:“在下三月出生。”张科道:“倘若兄台不弃,我们结义为兄弟。如何?”吴其不认识张科,听说要与他结义为兄弟,不由得有些迟疑不决。张科说道:“出门在外,人地生疏。我们本为同乡,再结义为兄弟,今后才好彼此照应。”吴其只得答应。于是二人撮土为香,就在大榕树下面结义为兄弟。张科尊吴其为兄长,吴其呼张科为兄弟。那仆人又向吴庆问道:”你是吴公子的书僮?”吴庆说道:“我是他的亲兄弟。”那仆人说道:“如此说来,你们三人皆是兄弟了。我却是张公子的书僮,姓李,名初。今后应当侍候你们三兄弟了。”吴庆连忙说道:“李兄休要如此客气,你是张公子的书僮,只侍候张公子罢了!”张科又问吴其道:“不知道兄长入城之后,打算住在哪里?”吴其说道:“我们并无亲戚可以投靠,只好住进客栈。”张科说道:“我们先到几日,却是住在姑父的家中。既然吴兄住进客栈,兄弟也就搬来客栈。”吴其说道:“兄台住在姑父家中,必定方便许多,何必一定搬过来?”张科说道:“一则与兄长作个伴儿,二则早晚也好向兄长请教。”吴其不能推辞,只得同了他主仆二人,一起来到较场口附近,住进一家叫做“至如归”的客栈。客栈掌柜将他们的姓名逐一登记明白。吴庆取出银子付帐,张科说道:“兄弟家中颇为富裕,客栈之中的这点儿花销,就让兄弟出了,算是孝敬兄长。”吴其说道:“使不得,我们自己带有银钱。”张科说道:“我们已是结义兄弟,兄长何必计较些许小事?倒让外人笑话!”吴其不好再作争执,打算分手之时结付给他。吴庆隐隐约约觉得不妥,只是不好从中插言。
四人在客栈之中住了下来,一应吃饭开销,张科都叫李初一齐给付。吴其说道:“兄弟如此贤惠,为兄怎么消受得起?也罢,吴庆和李初将账目记好,分手的时候一并结算。”张科说道:“兄长说哪里话来?结付的话语,兄长休要提起!兄长是普州城中第一名学子,学识远远高过兄弟。兄弟想借兄长的习作观摩一番,以便从中沾上一些灵气,不知道兄长是否成全?”古时候考试,只取文章。认为一个人的学识、胸襟、气度,全在文章之中,故有“文如其人”的说法。吴其说道:“这有何妨?兄弟如果喜欢,拿过去便是。只是为兄的文章并不高明,不要影响了兄弟。”张科满心欢喜,借了吴其的习作过去,便同李初一起出去了。过了两天,张科回来,对吴其说道:“兄长,我的恩师杨朝奉过来了,不得已应酬了他两日。恩师听说我与兄长结义,不胜高兴,一定要与兄长见上一面。我已经在城中‘狮子楼’订下了一桌酒宴,就请兄长和吴庆兄弟过去,好歹与我家师见上一面,还望兄长赏脸。”吴其因为考试的日期渐渐迫近,不大想去。但是想到人家的恩师在此,若是不去显得自己骄傲,只得答应下来。四人一起来到“狮子楼”,步入其中的“映月亭”,却见一人背负着双手,兀自在那里低头散步。张科上前叫道:“恩师,弟子们过来了。”杨朝奉转过身子。吴其看他,长得尖嘴猴腮,闪烁目光,心中不大喜欢,却不得不上前一揖道:“晚辈吴其,叩见杨先生!还望杨先生多多指教!”杨朝奉扫视了吴其兄弟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说!好说!”张科说道:“恩师,大家边吃边谈,如何?”杨朝奉说道:“甚好。”于是张科尊杨朝奉坐了首位,敬吴其坐在下首,自己打横坐下相陪。李初却拉了吴庆,去旁边一桌坐了。专制时代,主仆之间界线分明,仆役不能与主人同桌吃饭。席间,杨朝奉问起诗词文章,吴其应答如流,杨朝奉也称赞不已。张科只不插言,却是不断地劝酒。吴其本来不擅饮酒,禁不住张科师徒一再相劝,不由喝得酩酊大醉,两三天之中,也觉得精神恍惚。
又一天,张科过来说道:“兄长,喜事,喜事!”吴其问道:“兄弟,有什么喜事?”张科说道:“太子听说我们兄弟在京,一定要专门宴请我们。”吴奇诧异道:“我们乃是一介草民,他是堂堂国家太子,况且素不相识,何以要屈尊宴请我们?”张科说道:“好教兄长得知,兄弟的姑父魏襄乃是朝中学监大臣。太子王衍与姑父素来交好,因此兄弟也得以结识了太子。谁知道太子仁义,一定要宴请我们。”吴其不由得迟疑不决。张科说道:“兄长,你若做个普通百姓,这太子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若是考取了状元,不去便是‘不恭不敬’的罪名。倘若今后做官,却是大大地不便!”吴其听了,只得与张科一同前往城中“文君阁”赴宴。太子王衍果然带了一群少年在那里等候。见了他们到来,王衍说道:“张科,这位就是你的结义兄长吴其了?”张科点了点头。吴其慌忙跪倒尘埃,说道:“普州士子吴其,拜见太子殿下!”王衍说道:“起来,起来,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你龟儿子何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大家你来我往,放浪形骸,不必拘泥什么礼节!”张科也说道:“太子礼贤下士,兄长不必客气!”吴其心中想道:“他是国中太子,如何说话这般不稳重?”嘴里却不敢声张,仍然客客气气的。王衍左手携了张科,右手拉了吴其,说道:“今日我们与二人同桌饮酒,必定要一醉方休!”众人一起大叫道:“好,好,一醉方休。太子真是快人快语,我们快快入座吧!”席间,众人开怀畅饮,只是不谈诗词文章,更加不谈国家大事。兴趣起处,尽说些风花雪月、风流韵事,而且一个个语言下流、粗鄙不堪。说到高兴处,竟然狂呼乱叫起来。吴其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敢离开。后来,禁不住他们一再相劝,再次醉得一塌糊涂。
考试那天,吴其一早来到考场,只见李初一个人呆在场外。吴其问道:“张科兄弟入场了么?”李初说道:“他从姑父家中过来,可能稍迟一点,吴公子不必等他!”吴其知道,张科并不在自己一个考室,于是径直入内。考试的时候,因为连日醉酒,吴其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好在他成竹在胸,文章还是一气呵成。交卷出来,李初仍在场外等候。吴其问道:“张科兄弟还没有出来么?”李初说道:“张公子早已经回他姑父家中去了。”吴其问道:“张科兄弟考得如何?”李初说道:“听他说来,也还可以。”吴其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一起过去?”李初说道:“张公子吩咐我,要我在此等候吴公子,一定要我护送吴公子回到客栈!”吴其说道:“何必如此?便是吴庆,我也不让他过来迎接的。”李初说道:“张公子说了,吴公子将来必是国家栋梁,礼数上不可以怠慢。因此一定要我侍候吴公子回去。”说罢,李初接过吴其的包袱,陪同吴其回到了客栈。吴庆问道:“兄长,你考得如何?”吴其说道:“也还过得。”吴庆说道:“既然已经考过,我们算还了张公子的银钱,早早回去吧?”吴其说道:“别慌,好歹等到榜示了才走。张公子的银子,我们必须还他。”吴庆不再言语。李初也一连几天只在客栈之中,同了吴庆一道,侍候吴其。吴其心中过意不去。
一日,两弟兄正在房间中闲谈,忽闻李初在隔壁嚷叫道:“奇怪!我的银子怎么少了?”吴其急忙过去问道:“怎么一回事情?”李初说道:“早晨我出去的时候,还清点过包袱,里面尚有八十两银子,这如今却只有三十两了。天哪,这叫我如何向张公子交代?”吴其兄弟二人惊得目瞪口呆。客栈掌柜出来,问道:“什么事情?”吴其上前将事情讲了。客栈掌柜说道:“我这客栈之中,年年住宿应试的举子,从来不曾出过这等事故!”正在此时,一队衙门公人闯将进来,问道:“你们这里有了什么事情?”客栈掌柜上前说了,一个头儿模样的公人说道:“既然如此,这客栈中住宿的人们都不准离开,我们照例要搜索一番!”吴其急忙说道:“如此甚好!”公人头儿说道:“就从你们这里开始吧!”吴其说道:“行!”说罢,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包袱递了过去。公人头儿打开吴其的包袱,问道:“你这包袱之中,总共是多少银子?”吴其说道:“我们出发之时,家父给了八十两,来的途中用去了十两,现在还有七十两。”公人头儿脸色一变,问道:“此话当真?”吴其说道:“学生句句是真,不敢诳言。”公人头儿喝道:“与我拿下这厮!”几个公人上前,不容分说地将吴其捆翻。吴庆大叫道:“你们不可胡乱捆人,其中必有冤枉!”公人头儿将吴其的包袱打开,让吴庆观看,里面果然有银子一百二十两。吴庆也不由呆住了。李初怒道:“吴其,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家主人好心好意地与你结拜为兄弟,在这客栈之中吃住,也不曾要你们出过一分银子,怎么还要偷窃我家主人的银子?”吴其说道:“我的确没有偷过。李初兄弟不要误会!”公人头儿说道:“如今人脏俱获,且去公堂上分说!”于是众公人押了吴其到衙门。
吴其被押入衙门,早有官员在那里等候,一上堂便喝问道:“犯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来到成都?”吴其只得说道:“学生吴其,家住普州东南塔子山下吴家庄。此番却是前来京中应试。”官员问道:“你既是应试的举子,应当学过诗书礼乐,如何偷窃他人的财物?”吴其说道:“老爷明鉴,学生其实并没有偷窃。”官员问道:“你说你没有偷窃,你的包袱之中,如何恰恰多出了五十两银子?”吴其无言以对。官员说道:“如今人脏俱获,吴其偷窃他人银两,事实确凿。立即革去功名,就在成都监禁两年。”吴其无法申辩,只好任由公人押至狱中。好在那个狱卒和气,看见吴其文弱,没有打他的“杀威棒”。饶是如此,吴其已经气得半死。狱卒见吴其流泪不止,忍不住说道:“吴公子,你这一场祸患,完全由于交友不慎引起。”吴其诧异道:“我如何交友不慎了?”狱卒说道:“你有一个同乡,叫做张科,是不是?”吴其说道:“不错,他是我的结义兄弟。”狱卒说道:“哼,结义兄弟?事情就出在他的身上!他料定你在考场上必定胜过他,于是设了这条计谋害你。他四处活动,务必要你锒铛入狱,便是在下也曾经受过他的一两银子,你却完全蒙在鼓中!”吴其恍然大悟,心中悔恨不已。半晌方才说道:“老伯,我看你是一个正义之人,可否帮我一把?”狱卒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吴其说道:“城中‘至如归’客栈之中,尚有我的亲兄弟吴庆在那里,麻烦老伯前往通报一声,要他设法前来救我。”于是,狱卒前来寻觅吴庆,告诉了他事情始末,又将所得的一两银子相赠。吴庆方才知道是张科设计陷害了吴其。
可怜吴庆年方十五,在成都又举目无亲,如何救得兄长?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连夜潜回普州。他心急如焚,昼夜兼程,此时方才到得家中。紫竹听了,不由得想起张烨要她“饶过张科”的话来,于是向徐远问道:“先生,你可认识张科?”徐远说道:“我岂会不认识张科?当初我也教过他几天。他是一个浮浪子弟,哪里会什么文章诗词,普州的第二名秀才,听说也是花钱买来的。如今也许是借了他姑父的势力,竟然混到****场中去了。”紫竹点了点头,又问道:“吴庆,你可还能认识张科、李初和杨朝奉他们?”吴庆说道:“他们就是化成了灰烬,我也能够认识!”紫竹又问道:“那魏襄府中,你们可是曾经去过?”吴庆说道:“魏襄府中,我们兄弟从来没有去过!”紫竹说道:“张科心地如此歹毒,我要他得不偿失!”徐远说道:“你打算怎么样一个做法?”紫竹不慌不忙地说出了一套计划,众人尽皆拍手称快。这正是:本欲跳跃入龙门,不想身陷囹圄中。不知紫竹如何解救吴其,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