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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权国二十二年,正值太平盛世,京城里处处歌舞升平,相对于天子脚下的燕京来说,是添二十万人不加多,减二十万人也不觉少的人烟浩繁之地。然而在这普通乡下人以为铺了金子的富贵之地,也有些阴暗暧昧的角落,也是达官贵人以及富家商贾却都愿意前往的地方,勾栏院,这也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

京畿有一处叫做桃花巷的地方,几条街俱是青楼妓馆,这些处所并不会直白地注明是为贩卖皮肉之所,却也有些颇风雅的名字,便如听歌坊,舞柳居,这两家是最富盛名的美人窝,多改成几层楼宇,为吸引顾客,都装饰的美轮美奂,入夜,百烛齐放,灯烛荧惑,上下相照,环肥燕瘦数百,皆聚与主楼大红灯笼之下,迎风招展花枝乱颤,望之如神仙瑶池令人顿足。而那些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是不会光顾那些抛头露面的姑娘,单单点了花名册上前十的头牌人物,在刻意布置雅洁的小院,听雪女弹奏琴瑟,吊窗花竹,自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也有专为文人雅士所设静轩,他们都是些读书人,不会招那些卖笑为生的烟花女子,却也能忍受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馆,若是容貌才学一流,还能引为红颜知己,传出去又成一段佳话。听歌坊的老板实在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但凡是有些钱财的男子,都能引到这里来。听歌坊,是花园,里面训练皆为解语花,即便是容貌不出色,也可以调教成忘忧草,才崛起短短五年,已经和舞柳居齐名。

可以说,听歌坊注重的是才艺,舞柳居却偏重美色,那个胖老鸨虽然庸俗了些,脸上脂粉多了些,眼睛却很是锐利,几岁的女孩子站在面前,一眼就能看出长大后是不是美人,她这里有艳丽牡丹、也有清雅白菊,凡是男子心目中的美娇娘,在这里都能找到一二。这舞柳居,是她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风流才子题的字,做了匾额挂着,原来不入流的品味也被高人指点略略改置,辛苦了二十年终于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销魂地。

那个漏网的小龟奴,可能是老鸨这一生最大的失误,一向任人精准的她,居然也不知道那破旧衣衫下藏匿的是女儿家身子。买他的时候也不过是七八岁,来这里三四年,那小子倒也算是机灵勤快,偏生为了一个小桃得罪王老爷,忘了自己是什么样身份……如果以后他能安安分分做份内的事,还可以留他一口饭吃,如果再这样不知轻重,就只有交给人牙子转手卖了。

叶暖暖到底还是年轻,休息了两天已经能下地,除了身上的伤还是时时折磨人,精力好了已有七八成。那老鸨也说的明白,这楼里不留吃白饭的,他一个小小的龟奴,能躺在床上两天,就是她最大限度的忍让了。识趣地开始做一些端茶倒水招呼客人的工作,叶暖暖可说是驾轻就熟,在现代的时候为了学费和生活费到处打工,有时候为了丰厚的薪资,为酒店服务生代班也不是头一次,那些地方和这里还真有些相似。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龟奴,虽然是个智商和见识比这些个古早人高很多的现代人,但却是人生地不熟——等她摸清了这天权国的风俗人情,认清了以后究竟要走哪条路,再直起腰做人不迟。现在的叶暖暖只能卑躬屈膝笑对那些寻花问柳的臭男人,每天都要默念一个字——“忍”。也有忍不下去的时候,她就偷偷在那些客人的茶水里做些手脚,让他们回到家趴在茅房里出不来。放只蟑螂什么的,这向来也是拿手戏,只是要小心被人发现。

这两天王老爷没有来,小桃身上的伤痕总算好一些,她不是这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偏那个混蛋每次来都点名要找小桃,万不得已才挑别人。叶暖暖打定主意要教训那个老变态,就怕他畏惧家里的母老虎不敢再来……

每天观察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是叶暖暖的一大乐趣,每当看到某些自命不凡翘着尾巴的家伙,她就会微微低下头,让那杂乱的稻草遮盖嘴边嘲讽的笑意。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好东西?还要做出风雅清高的神仙样子?

“小龟,小姐最喜欢的香粉没有了,你去帮她买两盒回来,记得跟春娘说要那种雕着青竹的桃木盒子,上次那种交颈鸳鸯彩盒姑娘嫌俗艳了些……”

这个伶俐聪慧且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叫做花痕,她口中所说小姐是这舞柳居头牌的花魁花依雪,她今年快要二十岁,从出阁以来三年皆被选为花魁,可谓是京城第一美人,那冰冷若霜的气质并不会阻退爱慕的人,她并不像别的绝色佳人高不可攀,每日只接待一位恩客是规矩,不管是沾了铜臭的商人还是自诩读过圣贤书的风流才子,都是同样温柔细致对待,也为她赢来了不可动摇的红牌地位,连老鸨对着这棵摇钱树,说话也会放轻几分。

“嗯,上次的香味还是有些重,这回让春娘换淡些的吧!”

轻柔声嗓透过珠帘颗颗落入叶暖暖耳朵,略带清冷却像是贴着人心口的温润,光是听这声音就知花依雪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有着天渊之别。还没有见过这京里第一美人长得如何,叶暖暖却因她话语中不可察的谦逊和教养生了好感,脑袋里迅速勾勒出荷花的形态,可惜这朵白莲生错了地方。

点头接了银子,刻意忽视花痕那鄙夷的眼光,转身向房外走去。也不过是个丫鬟,仗着花依雪疼她,就以为是天上人了,连正牌的花魁也没有那样嚣张的气势。这样的人,迟早会惹出祸端来,到时候兴许还会连累到她的主子……

心中默念一个忍字,叶暖暖灵巧地避过醉醺醺的寻欢男人,遇到比较下等的花娘站在门口招徕客人,身上浓重的香粉味道让她皱起眉头,这种廉价的香粉让她的鼻子饱受折磨。叶暖暖条件反射地捂鼻子,不得已还要假装几声咳嗽。不然让花娘们以为她是在嫌弃,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现下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龟奴。她的壳很薄,那些人一个指头就能够戳破。

转了几条巷子,来到专门卖脂粉的铺子,春娘拿出同样的交颈鸳鸯彩盒欲交给她,叶暖暖摇头表示不对,伸手比了比青花瓷瓶上淡雅文竹,再指指香粉盒,不能用话来表示,还真是麻烦。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任谁也不知道这个小龟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

离开店铺的时候,叶暖暖手里还剩下三文钱,替姑娘们买东西总会有些好处,那为数不多的零头儿自当是给她的跑腿儿费。看到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儿,那裹着晶莹剔透冰糖的山楂分外鲜红,叶暖暖檀口生津,挑了果子最多最饱满的一串,递出手中的两文钱。她从来不会像小桃那样,把一点点钱存着,幻想久了就可以替自己赎身,摆脱这种卖笑的生活。照她那种存钱的速度,真要是攒够了,也是人老珠黄的时候,出不出得那道门又有什么意义?

离开舞柳居是必然的事,只是需要某种机缘,叶暖暖坚信这样的机会必定会出现,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强,也许是从来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性子让她形成了某种奇特的乐观态度。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敲在青石街道上分外清脆,那马跑的不算快,足以让路人有躲避的时间,然而这路人却不包括目不转睛盯着糖葫芦的叶暖暖。飘飞的衣带从她面前扫过,只来得及看到白衫白马,那人袍袖上却沾染了耀目的红痕。这么嚣张的人,不知道这是大街么,下来走两步路会死啊!

叶暖暖低头检查手里的物品,却发现两只手空空,那令人垂涎的糖葫芦此刻正躺在地上,剔透的糖晶碎了一地。心痛啊,可还没来得及为糖葫芦哀悼,下一刻叶暖暖又开始哀嚎,袖子里的香粉盒什么时候被带了出去,有一个盒子正踩在脚下,俨然是四分五裂,香粉撒的满地都是。就算想把那些干净的捧回去,也无法了。

“阿嚏——”

叶暖暖被迎风吹起的粉状物弄得鼻子发痒,打一个喷嚏真是痛快地很,她的额头却划出几条线来。这香粉还是太烈了些,百花香味皆有,倒显得没有任何特色,而且每种花都是自在散发香味,没有任何融合,像是把所有味道硬是凑在一起。脑袋里又闪现亭亭玉立的荷花,叶暖暖直觉那样的干净才适合花依雪。

转回胭脂铺,在春娘讶异的目光下,叶暖暖一一打开那些粉盒嗅闻,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满意的淡雅香粉,示意春娘拿了新的绘着文竹的空盒,替换刚才不起眼的杨木方盒。

“小子,你这么做回去不怕被主子打么?”

春娘没有想到这个小龟奴变得这么大胆,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偷天换日的举动,小龟所选的这两盒香粉,还不及刚才那一盒价钱高。春娘倒不担心小龟这么做会砸了自己招牌,毕竟自己和依雪可熟识的很,对胭脂铺的信誉不会有任何怀疑。

叶暖暖再次轻嗅盒中香粉,满意地冲着春娘笑笑,在她有些好奇的眼光下径自离开。

但愿,她的直觉没有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