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略比章栖悦高一点的幼马被牵出来，通体雪白，说不出的漂亮，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如水般柔顺的眼睛闪着欢快的光芒，憨态可掬地甩着细细的尾巴围着章栖悦打转，毛色亮丽，鬃毛飞舞，脖子上还系了条金线蝴蝶结，看着就招小女孩喜欢。
牵马的小太监利索地一跪，声音清脆地道：“小的给小姐问安。小姐福禄，这是皇上赐给小姐的名驹，请小姐阅查。”
还附赠太监？！九炎落顿时觉得连黑山都有了危机感！
章栖悦摸摸小马脖子上的装饰品，“就这个吧。”她对马的优劣没感觉，不过是代步工具，草原品种和地方品种对最多在皇宫和相府之间来回跑的她来说没有意义。
九炎落见状，松开黑山的缰绳，高兴地跑过来为章栖悦牵这匹“小矮子”，“你喜欢？”
“一般。”她更偏爱威风凛凛的骏马。
一般就好，九炎落松口气，立即殷勤道：“她们都开始绕场了，你上来骑，我帮你牵着，别摔了你。”
章栖悦看成年组已经跃马扬鞭，“我自己来，你快去跑场，今天枫叶在，他能帮衬着你。”
九炎落摇头，心里莫名觉得感动。悦姐姐真好，事事都记着他，他更不能让栖悦一个人骑马，“你先。”他是下人，从小到大只有栖悦把他当人看，给他配置统一的弓箭，让他骑马，还给他做了驱蚊的香包，呵呵。
想起香包他就觉得瑞枫叶有病！不就一个香包，瑞世子又不是没有，他天天换新的，却还怒气腾腾地指责栖悦不应该给他，还敢因此跟悦姐姐吵架。
最让他伤心的是栖悦姐姐最后依了瑞世子，要回了香包。九炎落想到这里有点落寞，不过，呵呵，后来悦姐姐送了做工更精细、香料更多的香囊给他。气死瑞枫叶才好。
但那傻世子竟然不生气了，还笑呵呵地说好看。
瑞世子有病吧，明明悦姐姐给的这个比上个好看，他高兴什么！反而，瑞世子自己带了个更难看的，现在还带着呢，不知道他成天想什么。
可九炎落还是落寞地知道了，悦姐姐虽然喜欢自己，可前提是自己不惹瑞世子生气，所以他明白只有讨好瑞枫叶，才能和悦姐姐在一起。
不过，九炎落有时也会想，他要送给他什么，他才能让自己和悦姐姐永远在一起？
瑞枫叶第一个抵达终点，而后急忙勒马返回，无趣。可不来就见不到章栖悦，所以只要没公务他就过来初慧殿耗着。
聂弓凯对“超龄”的瑞枫叶睁只眼闭只眼，多个助手看着这帮兔崽子，他也省心。
瑞枫叶下马，瞥眼末组的方向，果然又看到九炎落守在章栖悦身边，心里无奈地苦笑。不是他小气容不下九炎落，可九炎落也太不令人放心，有次章栖悦中午换衣服时在屏风后啊了一声，他就冲进去，实在是——实在是想把他气死！
如果不是九炎落伺候得深得章栖悦喜欢，他早把那小子做了！
想到这里，瑞枫叶为生命中有限的挫败痛苦不已，九炎落是没什么优点，可人家会伺候人，恨不得把饭嚼了喂给他主子吃。
算了，过了今年章栖悦就不来初慧殿，他们自然就分开了。
瑞枫叶蹲下身检查马蹄。
一抬头对上一双恶心的眼睛。
小姑娘浑然未觉，小脸红红地道：“瑞……瑞世子……我想请……”
瑞枫叶冷着脸牵马而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小姑娘被小伙伴们包围安慰，哭得十分伤心。
聂弓凯把晒太阳的瑞枫叶吼回来，“通知九炎落！别让他磨磨蹭蹭跟个女人似的！再不过来，徒步绕场一百圈！”
九炎落？瑞枫叶恍然，十三还有个大名，自己一直小贼人、小贼人地叫，十三是看在章栖悦的面子上众人勉强给他的称呼，早忘了他还有大名。
“还不快去！以后都不想来了？！”
瑞枫叶扫眼聂弓凯，锐利一闪而逝，然后懒洋洋地牵着马去了。
聂弓凯心中微叹，瑞世子是难得的苗子，可惜已经长成，若不然从小施恩，将来也能成为“大事”的助力，好在他看中了章家那扶不上墙的丫头，但愿将来能爱屋及乌。
聂弓凯回神，威严地指挥着一组的天之骄子们，防止他们私自拉开障碍距离，暗自延长跨越长度。
就在他闪身看九炎落来了没有时，一道单薄的身影，睁着怯弱惊慌的眼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啊！——”
聂弓凯怒火中烧，“谁在捣鬼？！”
闯祸的小太监急忙勒住受惊的马，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越来越怕，“大人开恩。”主子们整治不听话的人是雅兴，倒霉的永远是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可如果不按主子们的要求做，倒霉的还是他们，只好一搏，或许能得到小主子青睐，“大人开恩。”
聂弓凯刚想呵斥，眼尖的人听到动静向这边围来，急忙道：“谁也不能靠前，不能动他！快！去请太医！”说完厉目扫向在场所有人，他不在意背后欺负弱者的小伎俩，可在他的课堂内发生这种事是对他能力的挑衅！
九炎落护着章栖悦挤入看热闹的队伍。
人群中一位衣着还算考究的小男孩抱着头倒在地上，头部流出浓稠的鲜血，身体不断抽搐，看着十分恐怖。胆小些的女孩子已经吓哭；看到他摔下来的人已被各自伴读带去安抚。
只有几个较大的孩子真正在看热闹，其他人都不敢细看。
九炎落盯着阳光下艳红的色泽，平静的眼里闪过莫名的激动，仿佛一种共鸣般的热情在他血液里流淌，那颜色好像有生命般紧紧抓住他渴望的眼球，多流点，多流点。鲜红在翠绿的草坪上浸染，茁壮了生命的激昂。
九炎落从不知道，这两种颜色在阳光下可以如此漂亮，红的如火，绿的如波，火在波浪中燃烧，水在火焰中嘶鸣，让九炎落恨不得掰断他的血管，让红的肆意、绿的重生！
章栖悦看着地上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平静的眼中陡然射出一抹恨意，是他！她怎么能把他忘了！死了没有！没有死，她上去补他一下！如果摔死了更好！死绝了才妙！
九炎落快速从兴奋中回神，“悦姐姐？悦姐姐，是不是他们挤到你了？悦姐姐——”说着一下子把本和他们有段距离的人撞到地上。
章栖悦脸色粉白，愤怒地握紧绣帕，费力地喘了几口气，恨意仍无法从唇齿间消失，“没事！”
九炎落脖子一缩，悦姐姐生气了。
瑞枫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气恼地一把把章栖悦拽入怀里，再次撞翻了起身准备找十三算账的九皇子，冲十三吼道：“你有没有脑子！不管不顾带着她乱挤！出了事怎么办！”说着揽住章栖悦向外走，“跟你说多少次了，人多的地方危险，忘了上次踩踏险些撞到你？”
想到这里瑞枫叶对十三更加不满，没脑子！
九炎落愧疚地垂着头，急忙跟着往外挤，“悦姐姐被吓着了？”可，为什么……
聂弓凯不悦地盯着他们，见九炎落又如二十四孝子般跟着章栖悦走，气不打一处来！若说初慧殿最让他满意的只有九炎落，不是他技术多好，而是他的一种气势，莫名地让聂弓凯觉得他就是从飞马上摔下来也有一跃而上的韧性。
哪会像地上躺着的这个，连哭的勇气都没有！软脚虾，一代不如一代。
瑞枫叶护着章栖悦脱离看热闹的人群，找了块上马石，垫了蒲团让她坐下，“好了，不过是一点小事，你看十三都不怕，别娇气了。”说着揉揉她的头发，想让她放轻松点，却流连再三地不想把手掌收回。
头发很暖，难怪太子曾经……瑞枫叶止住想法，冲章栖悦安抚地笑，现在章栖悦是他的。
章栖悦心情十分糟糕，没挥开枫叶的手已是她还有几分理智，三年来，她已经很少把将来的悲喜带入现在的生活。
可……可还没摔死的轩辕上不一样，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她却死都会记得！户部尚书唯一的庶子轩辕上！因为他、他儿子逼死了她的裳儿，她唯一的女儿。
章栖悦莫名地想哭，裳儿总是胆小温柔，知道她不受宠，从未要求过什么，被嬷嬷们欺负了也会自己想办法避开，是最让她省心的孩子。九炎落不喜欢裳儿，裳儿也从不到他眼前碍眼，本以为，本以为……如此懂事的女儿会在婚姻中占有利地位，不至于像自己一般凄惨，可……
裳儿死了，她才十七岁，报丧的人说她加害轩辕家子嗣，狗屁！不就是轩辕上的儿子“爱”锦榕生的女儿！当时她瞎了眼才觉得轩辕上的长子敏慧敦厚，有教养，过早给女儿定下了婚事。
锦榕生这贱人也不嫌恶心！两人苟合多年，硬说是裳儿拆散了他们！不就因为自己早已倒台，他们家就可以随意作践裳儿？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为裳儿婚配，宁愿她出家为尼。
瑞枫叶见章栖悦表情不对，急忙握住她抠出血丝的手，暗悔没有快一步拦住十三，肯定是吓到了，“栖悦，栖悦不怕，太医们已经到了，他没有大碍，只是破了点皮，栖悦。”
九炎落盯着瑞枫叶握住章栖悦的手，死死地看着。
“破皮……”章栖悦的声音有点渺茫，巴不得轩辕上现在死了才好！他死了就不会生出他薄情寡义的儿子……章栖悦猛然想到什么，眼里迸发出癫狂的算计，对了！没事去冷宫在她耳边念叨她女儿不好的是朱小游，轩辕上的妻子！朱太傅的女儿！哈哈！
怎么忘了！朱小游不是自认聪明了得，丈夫的一切高升都来自于她，幸福得要进宫刺激自己才能觉得她是人上人！生活幸福得想作践谁就作践谁是吧！自己不是皇后了，干脆就弄死了裳儿让你家攀上贵妃是吧？既然你嫌日子过得舒坦顺心，时刻不想自己好，那就让你永远不舒坦！
章栖悦迅速站起来！快速在人群中搜索朱小游！
一圈扫过，栖悦猛然想起朱小游那以文采称霸燕京的女人没有进入初慧殿。章栖悦愤恨不已，什么她的风头都让自己抢光了，要不是她来求娶裳儿，她根本不知道朱小游是哪根葱，因为如此无聊的理由就作践她女儿，不得好死才好！
九炎落察觉出章栖悦的愤怒，悄悄地伸出手碰碰她。
章栖悦一眼瞪了过去，裳儿没你这样的爹！你也不配再生出她！
九炎落吓得猛然缩手。
瑞枫叶急忙抱住她，焦急地喊着：“栖悦！栖悦！”
“我没事。”章栖悦推开枫叶，颓然坐下，她自认活过来后还没真正恨过谁，关于纪氏和锦榕，是她自己不争气，怨不得别人！
可轩辕家不一样，他们家有谋划地算计裳儿，在她眼皮底下算计她女儿，还是在她被打入冷宫后！连为女儿出气都做不到，那份无力感，她不敢去想。
“让太医过来给栖悦看看。”
章栖悦勉强一笑，“不用。”既然如此，朱小游，你不是因为轩辕上的宠爱鼻孔朝天，因为他从无二心骄傲自满？那好，我就让你这辈子都不顺心。
“栖悦！栖悦……”
章栖悦再次站起来。
瑞枫叶和九炎落紧张地看向她，她情绪不对，“栖悦……”
九炎落几乎想哭，“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您往前挤。”
“为什么不挤？”章栖悦声音恢复了平静，面色渐渐红润，安抚地对十三笑笑，声音是优雅的坚定，“我们去看看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是吧，她已经很久没用勾引人的手段了，轩辕上现在几岁，太小了吗？
瑞枫叶微愣，出神地看着章栖悦隐藏在从容中的柔情，心底生起一股寒意。看似好相处的章栖悦远不像她自己表现出的那样温和，骨子里淡薄得让人不敢靠近，对事也漫不经心，小小年纪给人冷淡的薄凉感，就如太子，想不理就不理，仿佛他们曾经都不存在。
可偏偏那份自护的薄凉让他一再想深入。
她唯独对十三上心，所以他不得不对十三的存在妥协，这么多年的努力，他终于能影响她一二，他该满足的。
他不是已经习惯了栖悦偶尔看他时，戒备的质疑，因他知道栖悦在努力接纳他，而自己也的确赢了十三一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不是吗？
但刚才……她眼里积淀下的昏暗是什么？瑞枫叶肯定，栖悦不是只单纯地询问伤势，她是上心了，为什么？对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无聊人有什么可关心的？
太医们围在一起，紧急帮轩辕上固定腿骨。
“碎了，不能移动！头上的伤口快止血！”
“王太医，你先把他弄醒，后面别停！固定整体！”急死人了，户部尚书可就这么一棵苗，千万别摔坏了脑子。
人群中有两个小身影在悄悄地往后躲，他们本来只是想吓一吓轩辕上，只是吓他。
地上的轩辕上已经疼醒，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往下掉，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疼，娘，疼。
人群不自觉地躲开一定距离，不敢看轩辕上痛苦的脸。
章栖悦突兀地显现在人群中，她干脆也不退了，上前一两步，避开太医的范围，站在疼痛难忍的轩辕上身边，蹲下身，调整下面部表情，担忧道：“很疼吗？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如春风般温柔。
瑞枫叶本想拉起她的动作一顿。
轩辕上挣扎地睁开眼皮，朦胧的视线里露出不真实的光亮。
章栖悦拿出手帕，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神情安静，动作温和，“别怕，太医在呢，他们不会让你有事。”
安抚的声音，平缓的语调，让轩辕上很想哭，他怕，他想回家，想见娘，他忍着最后一丝心神捉住她的手。想回家，好痛！好痛！他没想来这里，真的没想过，他不过是外室之子，被指着骂野种的，他不知道一觉醒来怎么成了户部尚书的儿子，还是唯一的，他想娘，想娘。
瑞枫叶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十三他忍了，但这人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悦儿面前祈求怜悯！悦儿的手他还没光明正大地握过！瑞枫叶冲上去想彻底“安抚”地上的浑蛋！
章栖悦快速瞥了眼不着调的枫叶，另一只手轻轻地帮轩辕上擦汗，声音更加轻柔，“太医说你的腿没有大碍，他们现在正在帮你固定腿骨，孙太医说你表现很好，聂将军已经派人通知你的家人……”
章栖悦任轩辕上抓着手，静静地安抚他，让他知道每个人都在为他能好起来努力，他不用害怕、恐惧。
瑞枫叶撇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寒霜，章栖悦已经十岁，不是七八岁，女子的柔肠娇弱可人都已长成，怎能再和男人如此亲近！好吧！地上躺着的这位才五六岁，但，瑞枫叶就是觉得地上的蠢货抓着章栖悦碍眼！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怎么是他？初慧殿竟然进这种父母不详的人？”
傲慢的漂亮男孩一身玄色紧身马装，倨傲地握着马绳站在不远处，孤傲难亲，自成天地。他是皇后的亲侄，太师之子——权书函。
自有权家亲臣之子，急忙捧话，“没死便宜他了！他娘可是外室，脏。”
“什么是外室？”中立臣子家的七岁男孩天真地问道。
自认懂得比小屁孩多的十岁凤凰男孩显摆地解说：“外室就是被养在外面，主子让伺候谁就伺候谁的女人。”
深知各种滋味的燕京小霸王别有深意地一笑，“简话多，你知道的不少呀！通房滋味如何？”
欺软怕硬的凤凰简立即闭嘴，讨好地对燕京小霸王唐炙笑，“卖弄，卖弄。”
与章栖悦交好的礼部尚书之女万静小朋友闻言，焦急地对章栖悦小声喊道：“栖悦姐姐！栖悦姐姐，快回来，他不好，脏。”
说完急忙掩住嘴，灵动的大眼睛闪躲地向四周看看，她出言不逊了，会被教导嬷嬷骂的。
万静突然想到这里是学堂，嬷嬷不能进来，开心地松了一口气，急忙又冲需要解救的栖悦姐姐小声喊：“他身上有跳蚤，跳蚤哦。”很可怕的虫子耶，栖悦姐姐该赶紧回来了吧。
章栖悦无奈又宠溺地笑，傻孩子，永远少根筋。
“栖悦姐姐，他是傻子，会被传染的。”周围的声音重新响起。
“栖悦，你别同情心泛滥行不行？一个十三还不够，你还想再收一个野种？”
“他娘跟谁生的他都不知道，轩辕大人这免费爹当得也太冤了。”
九炎落整个蒙了！目光惊恐得不敢迈出脚步！
野种！
一样的！
传染！
再收一个！
不！悦姐姐不会的！悦姐姐不会不要他关心别人去的！他对悦姐姐来说是不一样的！悦姐姐有他就够了，不需要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