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毒后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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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惊见落起(3)

章栖悦气得近乎颤抖地喊道:“章栖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结在她身上,包括那狼狈不已的身影,有探究、不解,还有微不可察的畏惧。

章栖悦目光阴沉,浑身散发着迫人的贵气,手握后宫大权多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哥哥,我头疼。”章栖悦还不至于白痴到说九炎落是下一任皇帝。

章栖典愣了一下,立即丢下九炎落,向妹妹跑去,“怎么了?怎么了?哪里疼?”

“快请太——”

章栖悦快一步道:“太子,臣女无恙,只是刚才有些头疼,让大哥陪陪我就好。”说着紧紧地抓住赶来的大哥的手,唯恐他跑了一样。

九炎端蜃眼中布满心疼,听说相爷夫人罚她禁足三月,定是把她吓坏了,要不然刚才不会竖起浑身的刺那般恼怒地喊栖典。这栖典也是,明知道悦儿受了委屈,只顾着自己玩乐,十三有什么好逗弄的,天天整治他也不嫌腻。

章栖典感觉到太子的不悦和妹妹超乎寻常的依赖,完全不明所以,可妹妹需要他,他心里莫名地高兴,顶着一旁太子的威压,悄声问章栖悦:“怎么了?”在家时还好好的。

“没事,想大哥坐我身边。”说着强拉着章栖典坐到她位置上,唯恐他又跑了!她才不管合不合规矩,总之她不能让大哥离开她的视线再去招惹九炎落,只是不知从现在起哥哥若不招惹九炎落,九炎落能不能放过哥哥。

众人收回视线,并不意外章栖悦不合时宜的要求,只是觉得她休息了三个月脾气更坏了,瞧刚才那样子,好像她真是太子妃、初慧殿是她家的了,跟她爹一样,平民出身,没有教养。

小插曲结束,先生还没来,殿内的一众人或看书,或研墨,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后面的人继续戏弄他们的“玩具”。

不高的笑声,总若有若无地传入章栖悦的耳朵,让本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她再次精神紧绷,烦躁异常!

这些人有完没完?!逗弄人很有意思吗?如今趾高气扬,将来还不是跪在他脚下小心翼翼地讨生活?他们的所学、所长还不是为了以后讨好他,有什么可得意的!

还有九炎落!别人奚落你不会反击吗?长大后的霸气是凭空得到的吗?!说你母亲是军妓你就真当自己是妓女生的吗?说你是太监你还真学狗叫!

章栖悦猛然起身,愤怒地穿过一张张桌椅,走过一个个目瞪口呆的人,一把拽起跌在地上的九炎落对他吼道:“你没衣服穿吗?穿个太监服让别人笑很有意思是不是!没衣服穿不会不来?!”

“我……我想……听先生讲学……”九炎落一双眼睛愧疚地垂下,小手不停捻磨着破碎的衣角,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悲哀和不被理解的无可奈何,独独没有被侮辱的愤怒。

章栖悦整个人一呆,就这样?可看到他眼里的坚定,仿佛又见到一意孤行、我行我素的赢德皇帝,就像现在他的眼睛一如往常的空寂,除了比成年后多了抹愧疚,其他如出一辙。

你永远无法理解他,而他总能轻易看透他们低劣的手段。

章栖悦想到过去,不悦地撇开头,“想听课呀……”声音还是不自觉放低,他的一举一动到底能牵扯她的情绪,尽管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成年的九炎落有种让人甘愿赴死的吸引力。

不要想了!恨不得搬起桌椅砸死他,看他将来敢不敢看不起她!看他如何影响她!

九炎落小心地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她,他从未想过她会主动跟他说话,是不是又要挨打了?

上次他捡了她丢的丝帕,那是他经常偷偷看她得来的机会,本以为她会高兴的,可她却让人把帕子扔了,还说他脏手摸过的东西,她不要。

九炎落察觉到栖悦不高兴的情绪,更加胆怯,是不是自己又表现不好惹她生气了,“姐姐……你别生气,如……如果你不高兴,我这就回去……”

九炎落说着,眼里却布满不舍,仿佛离开这里让他痛不欲生,“我走了……你别生气了。”

章栖悦几乎想哭,九炎落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地对她说过话。

鬼使神差般,章栖悦猛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瘦小的身体毫无防备地向自己跌来,却在快触碰到自己时诡异地停住,眼中布满惶恐,诧异地望着自己。

顿时,她觉得有三道目光洞穿了自己,一道来自太子,她熟悉,另两道……

章栖悦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表情瞬间凝重,立即沉下心,此刻的九炎落是有人支持还是没有?可谁会支持一位被皇上嫌弃甚至不承认是他儿子的皇子?

突然间,她觉得她又像前生一样办了件蠢事,可她又不得不继续蠢下去。她和大哥都得罪过九炎落,不弥补回来,他们必死无疑。就算弥补回来,这份恩情也要大于庶女对九炎落的影响,否则她母亲一样要让出主母之位!

章栖悦咬咬牙,拼了!

她在后宫的路上早已没有回头路,太子若不出意外,太子妃的名号她背定了;太子如果出了意外,得罪过九炎落的大哥和自己死定了;即便她成婚时能逃脱和皇家的牵扯,事后九炎落也不会放过这里所有人。

先安抚了九炎落再说吧!

章栖悦霸道地拉着他往前走,“我正缺陪读,你过来服侍我,你这身衣服刚好不用换。——对了!”章栖悦突然停住看向后座的皇子们,“你们没有意见吧?”章栖悦目光严厉地扫向一众皇子。

取乐的几位皇子中,有的人立即不高兴了,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没道理怕相爷的女儿。

其中最受皇上宠爱的四皇子嘲笑道:“皇嫂发话,皇弟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不等章栖悦反击,九炎端蜃猛地一拍书案,“放肆!老四,你连礼义廉耻都忘了?”说完,严厉地盯着四皇子,丝毫不惧四皇子母妃如今得宠的程度,威严天成的气度,让所有人不敢多言。

章栖悦看着九炎端蜃,突然对他笑了。你若为皇,前生我是不是会轻松些,可真看遍了女色的你又能包容我的任性到几时?

章栖悦收敛心神,至少此刻端蜃真心把她放在心上,她又有什么可惧的。

九炎端蜃被她笑得面色潮红,威严没维持几息,急忙垂下头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不再看她。

九炎落心中充满愧疚,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时,闪过艳羡,但又快速收敛,紧紧跟在栖悦身后。

章栖典见妹妹真把瘟神弄来,立即不干了,“悦儿你——”

栖悦不等他说出难听的话,瞬间看向大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柔声道:“哥,回座位去吧,夫子快来了。”

“夫子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瞬间满堂寂静,喧闹平息。

章栖悦摊开《幼学》,手里握着毛笔,规矩地坐在座位上写字,不同于抄佛经时的谨慎,此刻的字字体刚毅,带着几分肆意的潇洒,浑然天成。

不像女孩子的手笔。

台前,朱大学士正谈论着《治下》,捏着黑白掺杂的胡须,对所有发言的人微微颔首。

九炎落认真聆听着,听到不解处甚至忘了给章栖悦研墨。

章栖悦不说话,只是回身把背后桌上研好的墨拿过来继续写。

后宫无聊的日子里她喜欢写字打发时间,从起初扭曲的爬虫般的字体,写到与九炎落酷似的笔迹,她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写,怕滔天的思念不受控制地溢出,更怕有人参她居心叵测。

现在,九炎落还不会握笔,她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把埋藏在心里的压抑、苦闷,尽情宣泄,想怎么作践这种字体就怎么作践,她的字体!与给她磨墨的九炎落无关。

带着几分娇嗔的愤怒,她写完字后还往上涂黑墨,画得乱七八糟!还不解气,又在宣纸上戳了两个洞,看谁敢管她!尊贵?哼!

九炎落手里的墨条一松,他猛然惊醒,瞬间忐忑地看向身边的女孩,人已吓得浑身发抖,糟了,他竟然走神了,他……

他不经意间看向栖悦写的字,整个人顿时被吸引,那字体仿佛有某种魔力,引得他移不开目光。

肆意、张扬、压抑,混合着奔放的生命力,筋骨天成的一笔一画,让他呆滞,莫名的情绪涌来,他竟然想哭。

他想哭?笑话,他早忘了眼泪是什么!只有活着才是他该想的,当他中毒将死,当躲在深井旁祈祷有死人可吃时,当看着第一个对他好的公公被乱箭射死,他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眼泪,只会让欺负他的人如见血的苍蝇,前赴后继。

就算明白,看着章栖悦笔下一个个鲜活的字迹成形,他还是受到很大的冲击,血液里沉寂的隐忍被牵动,肆意翻滚,要冲破两年来的平静,重见血腥和荒蛮!

九炎落首次在他渴求的知识面前走神,目光近乎呆滞地看着女孩流畅地书写,钦佩、仰慕。

章栖悦一直飞快地写着,毫无章法,写一个涂抹一个,不往死里作践这些字不痛快!

朱太傅不会注意小角落,同在学堂,他主要任务是教导太子,指导与太子年岁相当的皇子、少爷,主要任务完成后,才会看那些小一些的女学子,指导她们的字体和《幼学》。

而陪读就是陪读,哪有给他们分班授课的道理,太傅自然也不会关注他们。

章栖悦写了什么朱太傅不知,他欣慰地听着太子解释《治下》中的名句,神情越来越满意,老脸越来越光彩。

九炎落看着栖悦涂抹的举动着急,鬼使神差般,他突然按住栖悦又想把字迹涂黑的手,刚想说话,却对上栖悦突然看过来的闪过一丝阴狠的目光,整个人呆滞了,忘了该说什么。

“拿开!”栖悦的声音不大,冷酷傲慢。

九炎落一咬牙,真诚地望着栖悦,轻声哄道:“别涂了,怪可惜的,你不要给我行吗?”

他声音不大,栖悦坐着与他站着正好一个高度,声音、呼吸,微不可察地落在栖悦耳边,降低了音量却能让她听清。

章栖悦打个激灵,耳旁的气息仿佛毒蛇猛兽,身体更是如成熟女子般轻颤,这感觉令她羞愤得想杀人!简直!简直——

章栖悦生气地推开他的手,嘶啦嘶啦,把纸撕得粉碎!让你看!让你戏耍我!撕了也不留!

很多人悄悄看了过来。

九炎端蜃答着题,目光也看了过去,语速未减,侃侃而谈,微不可察地示意她少安毋躁,转而愤怒地看了九炎落一眼,责怪他没伺候好栖悦。

九炎落收回手,心里胆怯、羞愤,他竟然做出干扰主子的事,不禁暗骂自己不长记性!

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举动,更不敢再把对章栖悦的字的欣赏挂在脸上。

骚动平息,学堂内的天之骄子在夫子又一轮提问中重新集中精力。

章栖悦心里未曾平静,恼自己竟然对着五六岁的孩子呼吸紊乱,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以她刚才的脾气、举动,别说求得九炎落的原谅,弄不好还能再添新仇!

那她重新坐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章栖悦一跺脚,既然他喜欢……讨好他就是!

章栖悦重新摊开一张纸,想照着《幼学》抄两个句子给他,抬眼一看:

“感救死之恩,曰再造;诵再生之德,曰二天。”

章栖悦脸微红,她脸皮再厚也写不出这句话给九炎落。

“齐妇含冤,三年不雨;邹衍下狱,六月飞霜。”

章栖悦愕然,这岂不是让他扭曲的心灵更扭曲?

再看下一章。

“父仇不共戴天,子道……”

章栖悦有种抽死的感觉,《幼学》都教的什么东西。

终于找到两句勉强励志的话:

“盛世黎民,嬉游于光天化日之下。太平天子,上召夫景星庆云之祥。”

是说,太平盛世的百姓,在清空朗月下尽情游玩;太平安定国度的皇帝,其德政往往感召天地,会有景星、庆云等吉兆。

章栖悦松口气,总算有句中肯的。她提笔写完,检查了几遍,满意地点点头,真心希望九炎落多看两遍,最好痛定思痛,将来为了“吉兆”少作些孽。

她把纸折叠起来,趁人不注意强塞进九炎落的袖子里,转而故作专注地看着朱太傅。却不料此刻儒雅睿智的朱太傅更令她心烦。朱毒嘴,你一天不参本宫一本会死吗?

算了,她现在大人不记小人过,待她先安抚了“根源”再收拾仇人!

九炎落惊讶地睁大眼睛,瞬间喜不自禁地看着栖悦,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珍惜地摸摸袖口的位置,嘴角扬起一抹珍视的笑,干净通透的小脸仿佛比赤金的柱子还要耀眼。

章栖典耐心地等到夫子两只脚都踏出学堂后,瞬间冲向自家妹妹,不等妹妹有什么表示,瞬间把九炎落推倒在地,“你想死?让你伺候栖悦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惹我妹不高兴!是不是想夫子罚她!”说着跳坐到跌倒的九炎落身上,拎起拳头,左右开弓。

章栖悦见状,恨不得自己死了没看见,她的讨好还没有见效果,已被手快的大哥打没了!

章栖悦为没眼色的大哥汗颜,难怪九炎落上台后,被整治得最惨的人就是章栖典,实在是他太能往自己身上拉仇恨。

“大哥,是我觉得写的字不好撕了那些纸。”章栖悦嘴角僵硬,说得有气无力。心里无缘由悲苦,父亲为何把他们往死路上送?大哥这样的所作所为,她不信身为相爷的父亲不知道。

章栖典睁着虎虎生威的眼看着妹妹,“真的?”似乎不相信。

章栖悦点头,并拿出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纸给大哥看。

章栖典才从傻笑的九炎落身上跳下,还不忘补上两脚,“算你识相!”兴高采烈地拉着章栖悦往外冲,“走!出去看斗蛐蛐!小胖子这次真捞到了好东西,不知道是小胖子的‘将军’厉害还是瑞世子的‘铁血’厉害。”

章栖悦想问九炎落受没受伤都没机会,强行被章栖典拉出去了。

九炎落从地上起来,摸摸被踢到的袖笼松了口气,还好护住了那张纸,然后着手整理章栖悦杂乱的桌子。

他把每张涂抹得黑漆漆的纸折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摊平,突然灵机一动,珍惜地收起来放到后面他的书桌上,还不忘喜欢地抚摸两下。

突然一个人带着伴读撞在九炎落的桌子上,桌子上的纸全掉在地上,这人又端起桌子上的墨汁撒在上面,“呀!没看见,撞到了,不好意思,更脏了,不能给你擦屁股了!”说完又在上面踩了一脚,带着伴读扬长而去。

九炎落蹲下身,面对脏污的地面,眼里首次有戾气一闪而逝,他小心地捡起每张纸重新摊放在桌上,面对众人时,脸上又是讨好的谄媚。

皇家学堂外。

章栖典趁别人的目光都在两只相斗的蛐蛐身上,把妹妹拉到一边,小声地提醒:

“你离九炎落远点,皇上都恨不得溺死他,你出什么头?没看到四皇子和六皇子不高兴了?别以为皇上、太子宠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