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决不会故作多情
她早已昏然入睡
每天儿子、厨房、教务长与她撕扯不休
当年令我心动的写诗女孩
如今散乱的头发延伸着疲倦
手掌中翻滚着小小的刺猬
我悄悄掩门她们的欢跃仍在继续
降落的雪片在她们是飞翔的洁白纸鸢
冰亮的冷覆盖着我
闪亮刺痛的玻璃碎片
划破今夜空旷的青瓷杯盏
是两个女人使我想起了另一个
我的妻子
我的熟睡的妻子
落雪的夜晚我想起你
这不可避免
就如这场雪,还会有下一次
干冷的火柴浸湿了翅膀
昏暗低缓的午后
你细心整理多年前的花格布裙
它们是如此不合时宜
就如泪痕满面的你躲闪我的不速闯入
想象的细节被生活置换
轻轻游弋的黑暗构成一场微妙的暗示
阔大的潭水光线涌动
野鸭滑掠树梢之后轻蘸水面
我们的身体格外迟缓
高塔上的灯光照亮捕鱼人的等待
简单的相逢
承担不起这个童话般的夜晚
干冷的火柴浸湿了翅膀
再也来不及点燃和飞翔
故乡的坟场
此刻,乡村的冬夜
肯定比以往的黑夜更为沉静
新年的鞭炮声敲打着稀疏的枝干
朋友们四散离去,各自
踉跄着回家
我在微醉之后却走向故乡的坟场
这条小路通向坟场
渐渐远去的灯火增加了内心的恐惧
村人们用一生的脚步,或轻或重地来到这里
而今晚
我却用十几分钟的时间赶来这里
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
一年中最冷清的日子
此刻,只有我和一座座坟冢
人们平等地躺在这里用磷火互相取暖
我的爷爷奶奶在这里沉睡多年
他们生前和我的母亲无数次地争吵
我借着打火机的微光将他们无声地打量
低矮的坟墓下的乡亲和泥土一样沉重
新年的乡村焰火也把这里照亮,一年一次
而坟场附近的小河早已干枯
远去的还有我少时的伙伴
今晚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而不一会儿我又会离去
我只是用了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
走完了乡人一生走过的小路
远行,是为了更好地怀念妻子
远行,是为了更好地怀念妻子
清晨的北京,初冬的寒冷使街道噤声
机场的空旷让我想到昔日的厨房
狭仄、干燥但又温暖
那花格子围裙曾陪伴我们多年
多年来我们习惯那一个个简单的晚餐
我左手切出的菜同样生趣盎然
海南岛此时春意盎然
我熟练地和女司机讨价还价
飞速的旋转留下世纪大桥那巨大的身影
遥远的面庞,我的妻子
今夜的异乡是如此陌生
想念一个人,一个妻子、一个儿子的母亲
她仍会和我唠叨
冬日里她会缝补那只多年的线手套
远行,让我想起了北方
你静静地守着炉子上的铁壶
厨房里氤氲的热气消散不了你有些粗糙的脸
是远行
让我懂得更好地怀念我的妻子
椰子会从哪棵树上掉下来
海口,万绿公园
我不认识这些热带的植物
在你的介绍中,我多像一个孩子
好奇地懂得哪个是椰子,哪个是槟榔
我喜欢椰子树,挺拔纤细
更像十七岁少女的腰肢,适合吟唱
也更适于抚摸
而我,也喜欢那些椰子,青涩的,成熟的
此刻,在夜色里,在不知名的热带植物的阴影里
我们正在啜饮,椰子浑圆的乳房和洁白的乳汁
而我们开始争论,椰子会不会落下来
砸在某个人的头上,你的,她的
没有答案,就如一首面红耳赤的朦胧诗
海南师大的女生告诉了我
她亲眼看见
一个人被巨大的椰子砸得血流满面
而我不想做那个不幸的人
尽管北方的日子还有些寒冷
我的一生和谁有关
我的一生和谁有关
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
三十几年的时间
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
母亲此刻在槐树下微笑
微笑是她一生忍受痛苦的财富
当我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
注定此刻已是深秋
一个少年在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走失
沉重的干咳声在午夜更加响亮
那飘起又落下的往事将乡村的夜晚浸湿
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
母亲此刻在我的文字里微笑
注定我的一生与你有关
我的父亲
有好几次我把他安排在我的诗里
但我问心有愧
父亲是手艺人
种花画画唱大戏扭秧歌
也做死人纸马
但他最拿手的是给牲畜看病
四里八村的人都来找他
如今在这个阳光猥琐的城市
我盯着大街上扭来摆去的姑娘和遛狗的娘们
喝得一塌糊涂
我就想起乡下的老爹
父亲年轻时
据说一个下乡知青和他很要好
“你爸还送人家到车站呢”
母亲每次总是耿耿于怀
风雪中的香山
窗外,第一场冬雪在郑重将我提醒
就在昨天,秋雨飘洒
我们的相遇总在沉积在一层层落叶里
山路崎岖,秋虫噤声
风中的黄叶夹杂着浅红的叹息
但鲜活的叶片清晰实在
你的老式布鞋在泥泞中与伟人的故居会见
我已记不得那些多余的名字
而墨绿的青苔永远是毛茸茸的年轻
暗淡的水潭落叶已满
松鼠的眼神狡黠地与你不期而遇
高大的植物比我们站立得更高,更长久
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
什么能让我长久地一去不回
而风声已凝固在远处的水成岩
红旗大街
秋风在落日里抖开黄色的斗篷
惊飞的花喜鹊淹没于京石高速的阴影
昨天的第一场大雨早已止息
而此刻的石家庄,红旗大街105号
早已褪尽鲜红的颜色
只有名字还意志坚定
红旗大街
多么嘹亮的名字
早年,一定有一群革命男女
扛着红旗从这里跑过
而我,一个羞于成长的人
在多情的校园只和三个女孩交换过眼色
成片的梧桐与女生宿舍仅几步之遥
花格子外衣在路灯下招摇
多年以后我会想起
红旗大街105号
那该是多年以后的深秋
拎着单衣的外乡人
是第几次在微醺中走错了路口
而此时
秋风吹怀
我正一袭单衣
想象中的老式细节
秋风不紧不慢地吹着
路上的行人照样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切
还是老样子
在我低头点烟的时候
一个身影骑着单车逆风穿行
单凭那一双老式布鞋
我立马就喊出了你的名字
紧急刺耳的刹车声
等车的人们面带不解,麻木而温暖
你的双眼布满血丝
为想象中的细节增添了几分伤感
破旧的单车能否承受不再单薄的身体
我们更像是未成家的人
彼此的安慰没有任何的遮掩
那间黑暗潮湿的小酒馆还在
有几分姿色的老板娘早已不知去向
倒满酒的杯子我们谁都不敢端
我们用幼稚的微笑掩饰嘴角的抽搐
忽明忽暗的炉火将我们隐入黑暗
我们忘记了拥抱和爽朗的笑声
呛人的烟草味仍在继续
那一夜,破旧的单车在路边斜靠着梧桐
我们像两个简单的孩子
数着风中的落叶嘿嘿地傻笑
我们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风,不紧不慢地吹着
一切还是老样子
班车还是十五分钟一趟儿
夏夜广场与不洁细节
北京的地铁车站人影幢幢
任何想象
都无法塞满刺耳刹车声的短暂档期
时尚的广告牌灯火闪亮
超短裙的红发女孩,老到得猜不出年龄
鼓胀的腮帮,快意咀嚼的泡泡糖
是如此轻而易举
吹出另一个粉白的小小乳房
民工的劣质编织袋
不时拍打我瘦削的肩膀和臀部
老外挤车抢座的眼神
同样油滑,机警
老幼病残孕妇专席上
一个长满胸毛的家伙
搂摸着体态健硕双乳暴凸的女人
她裸露着肚脐
上边穿孔而过的金属环叮当作响
他们的嘴唇肆意黏合,吧唧作响
我的想象是如此不合时宜
想起乡下,母亲从容利索
把一团黏糊糊的玉米面压平
啪叽一声
贴在咝咝作响的滚热的锅帮上
额尔古纳
三河牛
静立在白雪覆盖的草原
我们静静对视
温存而陌生
它们在优雅地踱步
慢慢地咀嚼
当我小心地靠近
它们又谨慎地回避
远处是杉树、松树和白桦
阳光镀亮空无而充实的冬日草原
额尔古纳
永远光洁的处子的额头
远处黑灰的马车和行人
多像依稀的往日
黑白胶片的转动是如此匆忙
车过嘉兴
车过嘉兴
渐渐为朦胧的水气所围绕
昨夜的颠簸仍敲打着失眠的夜晚
水乡的景象让我惦念
而南方的语言也注定让我陌生
南方的麦子已经收割
烧荒的人们面孔黧黑
菜园中摘捡蔬菜的面庞
却模糊而熟悉
我故乡的母亲正坐在小木凳上
静静地注视着清水流过菜园的垅沟
她正在惦念着已不再年轻的儿子
正如这飞逝的列车
时光让我感念,也让我忧伤
五月的苏州河
五月的夜晚已经降临
阔大的水面悄无声响
游人的闪光灯仍在岸边闪烁
因了生活的重压
你和这个温柔的夜晚擦肩而过
喜鹊和野鸭的身影
消失在暗淡的灯影里
夜晚的苏州河
装饰一新的廊桥正修改着我昨夜的江南
评弹姑娘
身材高挑,嗓音清亮
但她只能让我想到后海酒吧的趴活儿歌手
桃花坞里无桃花,只有烧烤摊烟火缭绕
插科打诨的解说员
苏州的夜晚同样裸露着世俗的臂膀
河水冲上甲板和衣襟
轻薄地呷着南方夜晚特殊的潮湿
南京
沪宁路上的雨
时大时小
她让我感动
没有了雨
江南就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江南
雨花台的梧桐竞相争取着雨的轻唇
这份静寂与城市的喧嚣仅一墙之隔
蛙声鸟鸣
正在见证这雨后的清晨
五月的酷热在烟雨之外
灵谷寺的雨声愈来愈响
唱经的音乐正如身旁的这场雨
迷蒙而动心
雨声桂花杜鹃
多少美丽的面庞在同样的雨雾中消失
多少相见的感动都被雨夜的花影遮掩
夜雨秦淮
落脚处是“秦淮人家”
这多少镀亮了旅人灰黑的面孔
秦淮河的商业街、夫子庙
泥泞的声响与烧烤摊的颜色交相辉映
只有河畔的白色、红色的夹竹桃
让人心生向往,那远处陌生女子的足踝
雨夜的秦淮
失眠的注脚
这一场越下越大的雨让我感到这世界的陌生
街上已没有人影
灯光在雨雾中困顿地眨眼
该如何度过这个短暂而漫长的夜晚
这夜雨的秦淮,夜雨的江南
杭州上塘路
从北京来到这里,千里之遥
接纳我的是这陌生的城市
杭州,上塘路
疲惫的旅人已在睡梦中翻着身体
我的哥们和诗人朋友正在穿越闹市向这里赶来
甜淡的晚餐加剧着酒精肆意的舞蹈
妻子刚洗过的白色外裤已毫无遮拦
坐在同样灰尘的杭州上塘路
短暂的拥抱让我们感动
长久以来
诗歌成为我们与这尘世打交道最拿手的朋友
你从南京来到这里
你的妹妹还在诗歌的岩层深处
你日夜的打磨和挖掘正如你的青春
身材瘦小面孔潮湿
日常生活开始在今夜眩晕
我的头顶有温存的问候也有汽车的泥泞
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杭州的上塘路
路边,我留下印记的裤痕
还有
那醉酒中随意拨打的电话
露出了我生活的破绽
单纯而沉重
身旁的巨大洒水车留下潮湿的阴影
锦溪的船娘
昨夜的醉意仍在水面晃动
你,唤醒了我生活之外的某种记忆
水乡锦溪
漂亮而宁静
五一黄金周的喧嚣正在远去
此刻
摇橹的船娘正在船头歌唱
她朴实而敬业
船的摇晃构成了五月最温暖的动荡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年轻动人的姑娘
而不是久经苍苍的船娘
连名字都像扭动的腰肢
这样,我就能在别人奇怪的目光中
吟诵我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