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未及的是,毕业分配没有留校,我当时不知道是由于我没有给校长“上贡”而造成的,还以为是王老师两面派,表面特别认真培养我,毕业分配却不让我留校,所以王老师在最后一天到宿舍和学生告别时,我边哭边埋怨他,他也很委屈,对我大声说:“这能怪我吗?”我知道错怪了他,就跑出去哭了。两年和谐的师生交往之后,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后来了解了当年毕业分配的真相,想给他道歉,却一直没有机会。
我没有上过大学,回顾我一生自学奋斗的道路,碰到过不少老师和同行,但真正无条件热心而且细心培养过我、帮助过我的人当属王永泰老师。当时在一起时我还很年轻,不懂得珍惜,也只有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才渐渐发现王老师是最值得我敬重的好老师。尽管我后来没有机会实现他对我寄以的厚望从事手风琴专业,但王老师的恩德我铭记到现在。王老师今年大约有八十二岁了,无论是否还在世,我都要亲自赴宣化探望我最敬爱的恩师,向他谢恩,向他道歉,我一定要完成这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夙愿。
难觅的知音
——致小华阿姨
是音乐的桥梁,让我们两颗璀璨的心在茫茫的人海中邂逅了。一个生机盎然的夏天,白伯伯领我敲开您家的大门,我们的心灵从此开始了长达29年的碰撞。
我那时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不仅出于对钢琴的热爱,更是您谦和与平易近人的人格魅力,吸引着我毫无顾忌地开始了和您的交往。渐渐地,我发现您通晓的领域远远超过了一个钢琴老师的范畴。我总是带着求知的欲望,坐在您那个有淡绿色沙发套、令我终身难忘的欧式长沙发上,多少次认真地聆听您在音乐、美术、电影和文学方面独到的见解,我就像在艺术的海洋里畅游,吸取着丰富的营养。您不但从没有对我这个“学生”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感到丝毫的厌倦,反而总是热情洋溢地谈论着、议论着,在您那间似乎充满了音符的房间里,我体验了高雅和友情。
我从小学习的科目里最喜欢的就是数学,尤其上高中时,由于得了全年级数学第一,当上了学习班长。然而,厄运使我永远不可能从事工科,更不可能学习数学,只能自学文科。长期以来我为此苦闷、遗憾、耿耿于怀。但我对您讲了我的苦恼后,您说:“不对,数学好说明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强,哪一行都离不开逻辑思维,所以逻辑思维强的人,干什么都能干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如释重负,不但牢牢地记住了您的谆谆教诲,认真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情,而且坚定了长期自学英语的决心。现在您的话灵验了,我当英语家教不但得到了广泛的好评,并且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最近两年又撰写和编译了两本英语方面的专著,同样也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您不但给予我难能可贵的理解,还让我在厄运中坚定了自己在事业上追求的信心。
您曾对我说:“你是幸福的,别看你经历坎坷,你有自己坚定的信念,心中有主心骨。”这样准确对我的理解,就像久旱的土地迎来了喜雨,滋润了干涸的禾苗;就像烈日下辛勤劳作的农夫,头上飘过来一块云朵,带来了沁人心脾的阴凉而倍感欣慰。
您对音乐有着自己很深刻的理解,对我说过两个很重要的观点。一个真正好的音乐作品,最重要的是旋律,配器与和声都不是第一位的。这也是我的观点,而从您这里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您还说,一个人的音乐天赋最重要的是节奏感,并且音乐和数学这两种能力是天生的,是无法后天弥补的。
您既是我的忘年交,又是我的好榜样。您是家里的大姐,为了父亲能够安度晚年,又能让第三代友爱和睦,为了这个大家庭,你把家里所有的第三代在一个暑假,一共八个十几岁半大的孩子,都集中在您家仅有的三间屋的公寓里,我也参加过一次大家的聚会,孩子们边唱边跳,我给他们伴奏钢琴,那年欢乐活泼的大家庭气氛,以及您为这个大家庭所付出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在您八十寿辰那年,我见到了您的弟妹一起给您的生日贺卡:好女儿,好母亲,好姐姐,好作家,好翻译,好老师。我不但很感动,而且把您的榜样深深地铭记在自己心里了。
在我心目中,您是一个艺术与思想的百科全书,更是一个非凡的女才子,您不仅痴迷音乐,还通晓电影和美术、文学,最难能可贵的是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思想境界很高,尤其是您总是微笑着面对困境、疾病、甚至是厄运。那年当您告诉我得了硬皮症,顶多再活10年,我回到家里很难受,还是哭了。当我告诉您我为您哭了,您微笑着说:“很感谢。”又一次发现您瘦了很多,我问为什么,您又微笑着说:“拉了三天肚子,虚脱得就差死了,可惜上帝不要我,我只好又回来了。”您不仅用微笑面对生活,您平时也总是微笑,给人极有涵养的深刻印象。每当我想起您时,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您永远绽放、可爱的笑容。
您的高度涵养是非常令我敬佩的。一次有个熟人做了件很对不起您的事情,我从您那里得知事情过程之后表示非常愤慨,您却沉默不语,一脸严肃,我自然也就在您的肃穆面前停止了抱怨,然而您一向是用微笑面对一切的,那是唯一的一次见不到您的微笑与和蔼,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何用沉默和庄严面对生活中的负心人和不公正。
童心赞
脸上,飞奔着云层,
胸中,浩瀚如海洋,
眸中,知识在闪光,
却生活在音乐的天国。
是良师,
多少次聆听您的教诲,
是益友,
多少次向您诉说衷肠,
是妈妈,
难忘那颗慈母之心,
是强者,
病魔在畏缩。
一颗珍珠般闪亮的童心,
一位奋斗不止的坚强战士。
在苏联解体的前两年,北京举办过苏联电影节,这对于我们两个不同时代的苏联艺术的共同爱好者来说,当然是令人兴奋的,我们约好了我骑车带您去,我们两个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摔倒。怀着对苏联电影的虔诚,看完了《合法婚姻》,演员精湛的演技以及轻喜剧的情节,使我们两个一路上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家。那天您因高兴,笑得是那样开心、可爱,至今记忆犹新。
四十而不惑,在我四十岁生日那年,我要求您送给我一件不花钱的礼物,您给我谱了首钢琴曲,我用认真地练会了这首曲子,接受了您的生日礼物。前年您过80岁生日,我也问您要什么礼物,您说要我给您写诗祝寿,这可把我难住了,因为我已经有17年没有动笔写诗了。回到家里一直在想怎么办,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灵感来了,从床上跳了起来,在电脑上一气呵成,第二天就送给了您,您用自己满意的微笑接受了我的礼物。
贺寿
——赠忘年交小华
小华八十韵犹在,
童心未泯恋花开。
乐观豁达心态佳,
病魔幽魂排身外。
少年立志显风采,
老骥不倦传后代。
圣洁心志上天赋,
两袖清风一生来。
由于硬皮症,您的牙床很难配假牙,所以吃东西很费劲,我想起我家的传统大菜“红烧狮子头”,绝对不费牙咬,就做了送给您吃,您很喜欢吃,正好妹妹淑华也在您家,我就认真地传授了做“红烧狮子头”的做法。我为您做哪怕一点小事,您也许不知道我有多欣慰。我也给您包好了饺子送给您几次,也是考虑您的牙。我也在您家吃过两次便饭。细想起来,我们在物质上几乎就没有来往,有也是屈指可数的,然而我们在一起屈膝谈心的次数,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今年春节过后,您的病情急转直下,每次去看望您都能看到比上一次明显恶化,一直到不能下床。我这时候就想,是不是应该陪陪您,可是真的陪了您说话,就发现您很累,只好赶紧撤离。回到家,忽然想起可以给您念念书,又陪了您又不打扰您,然而我刚刚想到这个主意没有两天,就听说您住院抢救了,您知道我有多后悔,您给予了我那么多,可是在您独自一个人和病魔搏斗的痛苦中,我却无能为力。为此,我在家一个人用两手痛苦地拍打自己的胸口。
前天夜里心里不知有什么感觉,就觉得一定要到医院见最后一面,昨天打电话给阿牛,果然病情又加重,阿牛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同意带我下午去看您。当我上了阿牛的汽车,优美的钢琴乐曲使我回想起了曾经和您在一起的幸福美好的时光,我真的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就要求阿牛换流行歌曲,这才心里好受些。我带了一束基本上都是玫瑰花的鲜花跟着阿牛来到了您的病床前。看见您插着呼吸机,我心里很难受。没有想到的是当您知道我来了,您所表现出来的激动的、但是痛苦的表情,我不知所措。阿牛给我们拍了照,又过了一会儿就让我出去等,虽然我还想再和您多呆一会儿,但相信阿牛是有道理的,很顺从的我就到外边等。
回到家后,认真地回想了下午探视的全部过程,又回想起了您在临住院前最后一次去家里看您时,您对我说:“我都对他们说了,你是个很好的人,也很出色,是个奇迹,我都对他们说了,我对他们说了。”想到这一切,我才真正明白,29年来,您对我的感情总是含而不露,除了每次把我介绍给别人的时候,介绍我是您的忘年交,好像再多了就没有了,然而在您的弥留之际,我才真正感受到了您对我深厚的感情。当天夜里,我思绪万千,生怕睡不着觉,所以临睡前赶紧服了颗安眠药,然而从来就没有不起作用的安眠药,这次失灵了,我一夜没合眼,眼睁睁地看着窗外泛出鱼肚白,可是激动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静。我这一夜并没有哭,就是这29年的一幕一幕,在我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就这样静静地一个人在床上度过了难忘的不眠之夜。
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一重千斤的理解,志同道合的忘年交,不但深感聊胜于无,也真正体会了物以稀为贵的含义。我们是有缘的,尤其是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思想,共同的品格,使我们维系了29年的友谊,从当年的一见如故,到今天的依依不舍,我们度过了多少幸福的岁月。在您的教诲下,我日臻完善,真正成熟了。是良师,是益友,是妈妈,您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我不会因失去了您而悲伤,正像您教诲我的那样:“感情和脾气都是要学会控制的”。我会沉浸在幸福和美好中永远怀念您。
小华阿姨,我深深地爱着您。
注:欧阳小华(1928—2010)已故全国文联主席阳翰笙的长女,早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后毕业于哈尔滨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双重专业。优秀的音乐理论家、著名俄语翻译家,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译审。于2010年7月27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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