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一停,绿色篷车的帘子一抖,戴着龙形戒指的手再次将帘子挑起,手指牢牢地捏着布幔。
虽然这个动作极其轻微,却引起了白鹭的注意。
白鹭似乎很理解主人的心思。
她想了一下,俯身凑到了凤芷楼的耳边,“七小姐,你今儿打听的事儿,我已经禀过主人了。七小姐想找武京姓楚的大古董商,其实一点都不难。”
“他认识姓楚的古董商?这实在太好了。”
凤芷楼马上抬起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难道楚墨殇在凤家庄所说的不是谎话,他真的是武京城的人?
“原来他真是武京人,真的是……”
凤芷楼捂住了嘴巴,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可是蓦地,她的心又冷了下来。到了武京城,一定不能提及她和楚墨殇的婚事。见到楚墨殇,她要遵守诺言,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求他帮助凤家庄。然后,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说,转身立马返回凤家庄。
“到了武京城,你家主人是不是就能带我去见姓楚的大古董商了?”
白鹭笑而不答。
她拿过古琴塞在了凤芷楼的手里,冲她使了个眼色。
“我家主人喜欢听你唱歌。你再唱一首,我们再谈这件事。”
“他喜欢听我唱歌?”凤芷楼接过古琴,眼角的余光,扫向了那辆绿色的篷车。车帘露出一条狭小的缝隙,白色衣衫的一角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你家主人是不是样貌丑陋,不好意思见人啊?”凤芷楼悄悄地问白鹭。
白鹭一听此话,立刻变了脸色,“七小姐别乱说。我家少主不知道有多英俊,怎么会丑陋?”
长得英俊?凤芷楼撇了一下嘴巴,差点笑出来。既然商队的主人长得英俊,为何藏在篷车里就是不出来?就算样貌不丑陋,也可能有什么其他缺陷。
“既然他喜欢听,为何不到篝火前来?”凤芷楼又问。
“我家少主不喜欢人多嘈杂的环境,更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白鹭说。
还真是个孤僻的人。凤芷楼淡淡一笑,觉得商队主人和楚墨殇比起来,有很大不同。楚墨殇为人大方得体,谦虚斯文,和凤家庄的长者们都相处得十分融洽。所以,就算这个商队的主人穿了白衣,衣上绣了银丝线,也不可能是她的楚公子。
既然商队的主人喜欢听歌,凤芷楼也不会吝啬多唱一曲来讨好他。她的手指按住琴弦,一曲《卸妆女子》,缓缓从她口中唱出。
这首歌,别说商队的人闻所未闻,就算是武京城的人听到了,也会非常吃惊。
绿色篷车的帘子微微一动,幽暗中的眼眸更加深邃了。他听着歌词和旋律,眸中露出了深深的疑惑,这歌声竟然让他动容。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从绿色篷车里走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篝火边的女人。
“少主,还不见她吗?”飞渊低声问着车帘后的主人。
“不见。”他的声音很冷很淡。
“少主要一直亲自护送凤七小姐到武京吗?”飞渊继续低声询问着。
“过了冷侯家的地界,我就会离开。”
“飞渊明白。离开了冷侯家的势力范围,接下来的路程,我们一定会替少主好好护送凤七小姐,一直到武京城。”
“辛苦你们了。”这位少主倒是客气。说话时,他仍望着篷车外唱歌的女子。
就在大家听凤芷楼唱歌听得入神时,忽闻几声尖锐的哨声从树林里响起。接着,刮起了呼呼的飓风,篝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火星儿四处乱窜。
护卫们立刻起身抓起兵器,警觉地望着四周。
“有人!”奇伯突然凌空而起,跃到了数米之高。
“带七小姐上车!”奇伯大喊道。
白鹭赶紧拽住凤芷楼的手臂,护着她向蓝色篷车跑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有人要抢劫货物?凤芷楼甩开了白鹭的手。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废材七小姐了,不需要别人这样体贴入微的保护。商队遇到了歹人,作为同行者,她有责任和大家一起守护货物。
“白鹭,你去守着商队的货物,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就算所有货物都丢了,又能如何?但是七小姐,如果你有什么闪失,白鹭死难抵罪。请上车!”
白鹭坚持,再次扣住了凤芷楼的手腕。
隐隐的,凤芷楼觉得这个纤弱的女子,竟然力气奇大,内功深厚。看来,这个商队绝非一般的商队,其中隐藏着无数高手,他们是有目的而来。可是,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凤芷楼被白鹭推进了蓝色篷车。车帘放下,白鹭则拔出佩剑,飞身跃了出去。
雨后,雾气弥漫的树林里,笼罩着一股阴霾之气。篝火仍在剧烈燃烧着,上面的羊腿和野山鸡已经烤煳了,却无人在意。
“护住七小姐的篷车。”
商队的所有人将凤芷楼的篷车团团围住了,那些货物却无人顾及。看来,他们确实是为保护凤芷楼而来。
凤芷楼怎能坐在篷车中,等着别人保护?
她急忙挑开车帘,正打算跳出去,却惊愕地发现天空中下起了闪亮的箭雨,到处都是嗖嗖之声。
一支利箭射在篷车的木框上,凤芷楼惊愕地望去,发现这是一种非常锋利的手弩,是军队的制式武器。看来,来犯的人已经调动了大批军队,动用了官府的力量。
飞箭支支刺向商队的护卫。一个护卫中箭,穿透心窝,当场倒地。很快,护卫的身体由伤口处开始迅速向四周溃烂,最终化作了一摊血水。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飞渊惊呼着提醒大家。
虽然这样喊了,一个护卫的手臂还是中了一箭。护卫一惊,不等皮肉溃烂,挥剑将手臂砍去。可是尽管如此,那个护卫仍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化作了血水,只剩下一把利剑躺在血水之中。这毒极其厉害,入肤即化。就算自残,也毫无作用。
来者不善。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单凭冷侯家,绝不可能。六大家族中,最擅长用毒的是慕容家。难道是冷侯家联合了慕容家以及广平知府,中途拦截打算前往武京的凤芷楼?这样的剧毒箭雨,根本是想将她置于死地。
凤芷楼咬着唇瓣。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商队好心带她上路,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枉死于箭下?
“你们不是冲我凤芷楼来的吗?我就在这里。不要伤及无辜!”凤芷楼冲着车外大声喊了起来。她体内九条慧根蕴含的真气,穿过空气,很容易便传到了敌人的耳朵里。
这句喊话果然有效,箭雨立刻停止了。阴霾的雾气继续笼罩着树林,片刻宁静之后,传来了敌人的喊声。
“交出凤芷楼,我们绝对不与你们楚家商队为难。广平知府大人和武京楚大善人是朋友,别因为凤家庄的一个庶出小姐伤了大家的和气。”
楚家商队?听见对方的喊话,凤芷楼顿时怔住了。这个商队的主人竟然姓楚?如果真是楚家的人,她更不能让他们冒险保护自己。
“你们听着,一切都跟楚家商队没有关系。是我丢了马,搭乘了他们的篷车。有恩,有仇,都冲着我来,我不怕你们。”
说完,凤芷楼用力扯开车帘,迈了出去。
可是还不等她的双脚着地,突觉眼前白影一晃,速度之快,犹如闪电。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压住,直接将她推进了篷车之中。
她被推入篷车后,那股力量并没有消失。好像无形的绳索将她捆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舒展不开手脚,只能仰面躺在了篷车里。怎么会这样?能用真气推她困她的,绝对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接着,帘子一落,她的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有股味道,很淡,也很熟悉,伴随着低低的喘息声。是谁?
“谁?”凤芷楼低声问,眼眸用力睁大。
然而,眼前仍旧漆黑一片。她的视线好像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
凤芷楼隐约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你是谁?能让我看看你吗?你是不是……”凤芷楼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她怎么敢期待楚墨殇原来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仍旧是沉默,可是他的呼吸却在渐渐靠近。
就在凤芷楼等待这个人回应她的时候,突然篷车之外,又是一道惨烈的叫声。可能又有人中了毒箭,化作了血水。
黑暗中,一阵冷风拂过凤芷楼的面颊。接着,篷车的帘子猛然被挑开了,一股真气伴随着刺眼的光亮飞射而出。
“楚墨殇!”凤芷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帘子挑开的一瞬间,她发誓,她看到了银色的丝线。
车帘再次落下,树林里传来了狂妄的喊声。
“凤芷楼,我家二公子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如果你现在束手就擒,乖乖走过来,断绝和姓楚的关系。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家二公子还能既往不咎。
“凤芷楼,别以为你功夫厉害,我们对付不了你。这些毒箭,完全可以灭掉楚家的商队。识相的,不要连累无辜。出来吧,做我们冷侯家的二少奶奶,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声音。再次呼啸的箭雨之中,一声惊雷炸响,如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一般,凤芷楼明显感觉到篷车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好像这声炸响自上而下,将天空和大地都炸裂开了一般。
“啊!啊!啊……”有人在大声叫喊着。
“射箭!射箭!射死他!”刚才喊话的那个人尖叫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畏惧,却又硬撑着不肯撤离。
惨叫之声仍在持续,到底是敌人在叫,还是商队的人在叫,凤芷楼已经分不清了。她的心缩成了一团,却没办法起身帮助商队。
大约一个时辰后,周围再次静了下来。凤芷楼眼前的光线也一点点恢复了,好像除去了一道幕布。她手脚上无形的绳索也消失了。
恍然坐起,凤芷楼挑起车帘。目光所及,是篝火余光中的一片狼藉。
“白鹭!”凤芷楼轻声呼唤着白鹭的名字。
刚才的混战之中,白鹭不会中箭化作血水了吧?想到这里,凤芷楼不禁更加紧张了,又喊了几声白鹭的名字。
“七小姐,我在这里。”白鹭从篷车后面走了出来。
“你家主人呢?”看到白鹭安然无恙后,凤芷楼第一时间要打听的,就是那个神秘的商队主人。不知道在那样猛烈的箭雨攻击下,他有没有受伤?她竟然很担心他。
“少主没事,在篷车里休息。天快亮了,我们准备出发了。”白鹭说。
“那些来犯的敌人呢?”凤芷楼环视了一下四周,没看到一个敌人。
“可能被反弹回去的毒箭射中,化作血水了。他们这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一会儿出发,还要经过冷侯家的势力范围。七小姐还是留在篷车里,以防不测。”
白鹭将地上的马鞍捡了起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之后,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想来是她的战马已经融入泥土之中,让她备感难过。
“它跟了我七年,就这么死了。”
“对不起……”凤芷楼知道失去爱马的滋味儿,觉得很愧疚。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白鹭也不用失去挚爱良驹了。
白鹭擦拭了一下泪水,摇摇头,“它为保护七小姐而死,也死得其所,死得光荣。我们出发。”说完,她收起马鞍,大步向前走去。
凤芷楼站在车前,因白鹭说的话而有些发愣。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凤家的七小姐,怎么值得他们付出这么多?死了还光荣?凤芷楼实在听不明白。
“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别碰那些毒箭。”奇伯在远处大声喊着。
“马少了不少,大家挤挤,看货车能不能装下。”有人吆喝着。
凤芷楼听着大家的喊话,目光不觉投向那辆绿色的篷车,却仍没看到商队主人的影子。他真的没事吗?
篷车四周到处都是飞溅的血点,飞渊正在努力清洗着,似乎想要将篷车洗得一尘不染。
“我能见一下你家主人吗?”凤芷楼追上白鹭。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主人睡觉时,不喜欢被人打扰。”
白鹭的回答,让凤芷楼下一句话说不出来了。说来也是,一场混战,他怎能不累?
可是这样的毒雨,这样的炸裂,他竟然能抵挡得住。就算在武京城,他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武学大师了吧?
商队的损失并不大,护卫们正在整理马匹。
因为看不到尸体,也看不到死马,凤芷楼无法估算敌人的伤亡。
趁着大家都在准备上路,凤芷楼向树林深处走去。
树林里,到处是散落的利箭和弯弓,可以想象到敌人慌乱地四处溃散而逃的情景。
原来广平知府联合五大家族,也就这点儿本事。
凤芷楼哼了一声。这次广平知府应该明白,什么叫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凤芷楼正要转身返回时,突然有人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踝。她一惊,垂眸一看,竟然是个没有死透的男人。男人的背部赫然写着“广平”两个字,应该是广平知府的士兵。
“救命……有……妖兽……龙……”士兵吃力地抓着凤芷楼的脚腕,疼痛让他的脸扭曲着。
“啊,放开!”凤芷楼飞速后退,猛地一甩腿,那个士兵的身体便被甩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他竟然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已然不见,断裂之处血淋淋地可怕。
凤芷楼看着那半截身体,差点呕吐出来。
士兵的身体抽动了几下,便伏在地上不动了,这次应该是死透了。
凤芷楼捂住嘴巴,不忍心再看。怎么会死得这么凄惨?
“别看了,他们死有余辜。”不知何时,白鹭走了过来,安慰着凤芷楼。似乎这样的场面,她已经司空见惯,没什么好畏惧的。
“广平知府和五大家族的人……”凤芷楼的话还没问出来,白鹭已经会意。
“都死光了,不留一个活口。”竟然一个都没逃出去,好厉害的商队主人。凤芷楼心想,无论如何她都要看一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返回商队,凤芷楼没有进入自己的篷车,而是径直朝绿色篷车走去。
他是谁?是康复之后的楚墨殇吗?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何不出来见她?就算他们之间夫妻的名义是假的,夫妻之实却是真的。他怎么能这般无情?
“七小姐,七小姐!少主正在休息,不能打扰。”白鹭随后追了上来,扯住了凤芷楼的衣袖。
凤芷楼转过身,看着白鹭,冷声道:“你们一早就知道我要走这条路,是不是?”
“不、不是!你误会了,我们是商队,做生意的。”白鹭尴尬地笑了出来。说他们真的是运送货物的商队,到东方交易完后,返回西方武京城的。
“做生意?可你看看,货物散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俯身去捡。你说这是交易的商队,骗谁呢?”
凤芷楼可不是傻子,白鹭只是简单的一个解释,她就会信了。刚才她观察了许久,发现地上散落的铜器和瓷瓶不少,却没有一个护卫弯腰去捡。大家只关心经过冷侯家时的危险要怎么应付,并不关心商队到底损失了多少。
凤芷楼不愿让白鹭这样窘迫,她也没有逼迫她的意思,于是放缓了语气,“别骗我了,我都听到了。这个商队姓楚,就是我要找的武京楚大古董商的商队,是不是?”
白鹭的脸红了,为自己的隐瞒感到不好意思。她点点头,“是。七小姐果然聪明。”
“你家少主是不是叫楚墨殇?”
问出这个名字,凤芷楼的眼睛红了。他就这么不愿见她吗?
“楚墨殇?我家少主不叫这个名字。”白鹭回答道。
“我不信。一定是他!你们都是他的人,什么都听他的,合伙来骗我。不行,我要见他。如果你敢再拦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凤芷楼愤怒地看向白鹭,突然打出了真气。
白鹭一声惊呼,连连后退。有一股力量让她没有办法扣住凤芷楼的手腕,身体也被弹射了出去。
这个七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会这么厉害?白鹭感到十分吃惊。
凤芷楼迈开步子,继续朝绿色篷车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心竟然难以自控地狂跳了起来。见不到他,思念他。此时要见了,她竟然有些畏惧了。
凤芷楼最终停在了篷车前。
飞渊自觉地让开了,竟然没有阻拦,任由凤芷楼挑起了篷车的帘子。
帘子掀开的那一刻,露出了一截白色夹杂银色丝线的衣衫。这是他的衣服,也只有楚墨殇才配得上这样精致纯洁的锦袍。还有一双褐色布靴,他好像也穿过这样一双,只是颜色……
双眸渐渐抬起,凤芷楼激动地看向了商队主人的脸。
一张有如美玉的脸,一双好似星芒的眼,倨傲的一笑,笑意沿着嘴角荡漾开来。
失望侵袭而来,凤芷楼后退了数步,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了下来。她径直转身,背对着绿色篷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