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竟芜发现了许良辰的突然变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略一思量笑道:“军团长也有兴致在此赏月?”说的是闲话,语气也优雅,目光却是毫不示弱的直直看过去,甚至有意识地放慢脚步,等着许良辰走得更近了些。
看着他的举动,段奕桀依旧面无表情,薄唇微勾,灯光下脸上似乎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影:“我哪里比得上江署长的儒雅风度?花前月下很是浪漫啊,这不是许二小姐吗?”语调很轻,语音很柔,却令许良辰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军团长好眼力,”江竟芜笑得春暖花开,宠溺地看了许良辰一眼,见她有些不自在,便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许良辰半遮在身后,转移了话题:“今天和德方的谈判很顺利,有关事项的报告明天将会交到总司令部,不妥之处请大帅和军团长指示。”
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段奕桀斜了许良辰一眼,旋即点头:“好,江署长倒是有心人。”他话中有话地冷冷答道。不放心事情的进展,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想不到却见到了月下花前人影双双的一幕,想不青黑了脸都难。
两面相对,臭丫头竟然不认识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却和江竹马喜笑晏晏,蜜意柔情,看来是铁了心地要厚此薄彼不把自己放心上了?盯着许良辰闪避的眼睛,段奕桀冷声说道:“我和二小姐有些事情要说,请江署长借个方便。”
江竟芜微一蹙眉,想不到冷面大少竟当面赶自己,心里有些不豫,脸上依旧含笑道:“呵呵,真是抱歉,我和小辰有些事也还没说完,军团长见谅。”竟是针锋相对,毫不卖冷面大少的面子。
段奕桀没想到江竟芜这样强硬,慢慢把目光从许良辰身上移开,转向眼前的男子,四目相对,一时间暗流涌动火花四溅。
许良辰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不由有些呆愣,竟芜竟和冷面大少针尖对麦芒?自己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段奕桀青黑的脸,让她明白这会和他说什么都不安全;可是,总不能让竟芜一直和他僵持,人家是少帅,竟芜会吃亏,帮他便是火上浇油……
看着两人间剑拔弩张,气氛越来越紧张,许良辰心中沉思半晌,忽而抬头说道:“抱歉,二位慢慢聊,表哥还在上面等,我先走了……”既是没什么好办法,就只有釜底抽薪自己走开了。转身疾步离去,再不管身后互看一眼、斗鸡般皱了眉的两个男子。
江竟芜微微一笑,小辰还和小时一样,不喜争斗,又做小乌龟了;段奕桀却心里冷冷“哼”了一声,倒是聪明,你走的了吗?
匆匆走到楼上,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看到两个男子终于分头离去,许良辰才暗暗出了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走进雅间。
“二妹,回来了?和王总长刚刚说到你呢。”孙孟林笑着说道。
大厅沙发上,只剩了孙孟林和王正欣在坐着喝茶,似乎已经聊完了公事,许良辰笑笑走过去:“虽然初次相见,王总长大名已是久闻。”
王正欣颇有兴趣地看着她,递过茶杯,许良辰连连道谢,王正欣道:“国人都说辜鸿铭是语言奇才,我看许小姐不遑多让。清末以来国事纷纭民生多难,古老的东方文明被迫作第二次大转型。一发动动全身,我们的外交建制和操作,也被卷入转型大潮,从两广总督府,转入中央特设的‘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到一九零一年,吃了八国联军的败仗,才又被迫设立了两千年历史上第一个‘外务部’,然后重作冯妇,再习外交。百余年来,这项转型学步的经验,十分艰难和痛苦。”
听她把自己和“怪杰”辜鸿铭相提并论,许良辰连忙逊谢,接着却听他已经说起了中国外交史,便不再说话,执壶给两人倒水,在一旁静静倾听。
“百余年来的中国中央政府,虽然有个外交部(Foreign/office),却基本上没有外交政策(Foreign/Policy)。我们所做的,几乎都是被动的应付外交,或挨打外交;国际间的外交行为,始终没有采取过主动。”王正欣的表情有些沉重。
看了认真听讲的许良辰一眼,接着道:“这一劣势的形成,虽与国势有关,所谓弱国无外交。但是我国朝野,对新舆行道之无知,也主要的因素!清末民初,那段血泪斑斑的挨打外交,就不用谈了;欧战即将结束,纵然我们是协约国之列,但战后国际间的局势,中国会不会继续被欺压被宰割,很难说啊。”他感慨地叹道。
“这次的绑架事件,就是一次危机外交,诸国虎视眈眈,绑匪头领还是日本人,背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更复杂的状况。”孙孟林接过话说道。
王正欣点点头:“外交部最近事务繁多,人手紧张,我想请问许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外交部做事?刚才我注意了许小姐的翻译,不愧语言奇才之誉。”
许良辰闻言一怔,她没想到王正欣当面相邀。旋即想起段奕桀曾说过的话,忙笑着推辞:“谢谢总长的夸奖,良辰不过略通几种外语,于外交上并没有一丝经验……”
话没说完,王正欣已经颇是明了地接过话头:“许小姐不想来,我也能够理解,就算只是外交部的翻译人员,没有深厚的爱国思想,也是做不好的。因为翻译不仅要把双方的话译出来,还须随时机警应变,以对付那些蔑视中国、蔑视国人的外国人。以牙还牙还不能引起外交事件,不容易啊。”
许良辰有些黑线。这位总长先生倒是直言不讳,貌似不答应就是自己爱国不深,就是不能吃苦受累的娇小姐。但心里好歹也放下了另一个疑问,这样耿直的外交官,不可能是某人的“帮凶”。
想到段奕桀刚才的黑脸,许良辰心有余悸。这位冷面大少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不可捉摸……见许良辰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王正欣颇是失望地住了话头。
他的明理识趣,反倒令许良辰心里过意不去,堂堂外交部总长这般求才若渴,对社会有益不也是自己的理想?……想了想不再客气,笑着说道:“谢谢总长抬爱,能不能允许我考虑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