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拒绝他人，应该是在临蓝四只求我当他们师尊之时，我说我年纪还小，不适宜做什么师尊师傅的。
我第二次拒绝他人，应该是父神担忧我婚事，给我安排了西海龙王的相亲局，被我给黄了个彻底。
我第三次拒绝他人，应该是上贯开口要我脖子上那颗跟着我一个年头又一个年头的卿玉石，我说你想都不要想。
而后，我看到上贯一张清寒的脸变得好像有些古怪。
大抵是他从未被人拒绝过，所以他有些不能够接受。
我是从未觉得拒绝人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拒绝时候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快感，譬如水沫拒绝做我干儿子时，临蓝拒绝给我当马儿骑时，木银拒绝我给他拷上玄铁链时，他们高傲不可一世的眼神就充分告诉我了拒绝人的快感。
仿佛是在告知，你再说下去，就宰了你。
可惜我未有这种眼神的教学范本，遂瞪起眼来并未撼动上贯半分。
唯独上贯那眼眸清亮中闪过的一丝浑浊，让我内心有那么点点的不安。
不过不安归不安，这块石头我却是一定不能送人的。
挂在我脖子上的这块奇形怪状的石子，乃是陪伴我时间最为久远的饰物。
姑且算它是饰物，只因我从未有什么首饰项链之类，有的就是这块石子。
也不能说我朴素，只不过是因为太穷。
父神每年看我，从来都是提着一篮子的桃子李子橘子，在他的价值观里，乃是我这个便宜干女儿无须费心，一些吃食就足矣。
而我从混沌之境开始，就未曾培养出一个正确的意识。
所以我除了对吃以外，其余事物皆无概念。
豫西同我一样，除了吃之外，并未对其余事物上心，而皈依佛门之后，更是连吃都省了。我甚是不明白为何当初同我共抢一只烧鸡的人到后来会变得来我住处吃饭时候，喝着清粥吃着咸菜对着我的卤肉面流哈喇子。
这种求虐的性情还真真是难揣测的。
豫西佛门清修，穷的程度比我更甚，连鞋都没有，常常赤脚来寻我吃饭后，再顺手掳走一双新鞋。我唯一有个长处，乃是女红做得勉勉强强，知道他没有鞋穿之后，我便日益练习，给他做出了一双又一双的新鞋。
他感不感恩我不知道，但是他倒是经常嬉皮笑脸的称赞我做得鞋穿着就是踏实，就是舒服，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每一双鞋子都绣着一团火焰，看着颇为女气，弄得不少断袖天神私下打听他的取向是否正常。
不过豫西虽然从不对我说感谢之类的话，却时时刻刻愿意为我抛头颅洒热血。
这是他对外所传的。
他此生最为张扬的一次，便是对外所称：凡扰欠满者，灭。
作为一个佛门弟子，主张慈悲为怀的核心思想，他这么一说，当时被佛祖给关了禁闭。
这一关，就关了三万年。
临走前，他送了我一枚石子，说是这枚石子天上地下再难寻见，是极其珍贵的石头，父神追着讨要了好几次他都没有给，然后给了我实在有些肉疼，就这么先暂且借我三万年玩玩，等他回来还是得还给他，当然，这枚石子也算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我也可以等他玩个几万年之后再要回去接着玩。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晕头转向，到最后我还傻乎乎的没分清楚这枚不起眼的紫色石子我到底有没有拥有权。
不过，在我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听得豫西的死讯。
关于这枚石子，就彻彻底底成为了豫西留给我的唯一财产。
也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经常握着这枚石子的时候，总能感觉好像这石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跳动，我告诉父神的时候，他只是有些苍凉之意的幽幽开口道：“他终究还是最不放心你。”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但是这句话说得我心中有些酸楚。
我心中始终有些愤恨，豫西就算再怎么胡来，他也应该带上我的。
我们是一境所出，得到的同一份滋养，受到的同一处福泽，为何他到最后了，却就这么将我扔下了。
这大抵是一种被抛弃的感受，也是我自立世之后，感受到的第一份强烈的情绪。
上贯自然是不会知道我内心的小九九的，这世间，大抵没人能明白豫西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去追溯这源头，因我相信，豫西他定然最放不下的人就是我，那么他就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总之我能活的时间大概还有很久很久，就姑且等等他罢。
我双手撑着脸，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还得接着莫离递上来的一包又一包的沉甸甸的点心。
所以我是既惆怅又开心的。
上贯已然升起了祥云，就这么站在祥云里，仙雾缭绕，桂花开满的院中很快被一层金光笼罩，弄得人尽皆知。很快就有人寻了过来，来得快的凡人嘴里念念有词对着我们又磕又拜，很是赤忱。
莫离泪珠子断了线一般，慢慢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我将那一包包的点心小心翼翼的放到衣兜里，看得莫离嘴角止不住的扬了扬，我拍拍她的脸颊，再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身边相貌堂堂的夫君，最后还是一咬牙一狠心没有回头塌上了祥云。
那一日，被人界不少凡人亲眼所见，一名白衣仙子和一名皱着眉头的玄衣天神就这么离开了林洛镇。
莫离的林洛镇。
辞别莫离后，我坐在祥云里却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
缘由无他，乃是面前一尊仙人一直板着脸皱着眉头。
其实我以为，所谓的不高兴不快乐，你可以一个人慢慢的不高兴不快乐，你何为要将自己的不高兴不快乐的脸色直接对着他人呢？
这样是极其的不礼貌，且自私的行为。
而我，在面对上贯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深深感受到了一种恶意。
于是我抱紧了自己兜兜里的点心，肯定的对他摇摇头道：“你想都别想，这是莫离给我的，她也说要给你的，是你自己不要，你怪谁？”
上贯眼神一阵恍惚，然后他淡淡的移开视线，眼尖的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我的脖子。
原来如此。
我顿时了然了。
“这枚石子，我不能赠予你，上贯。”我心疼的摸出一包糯米糕，闻着上面香香的味道，纵使万千舍不得，却还是一横心把那包糯米糕递给了上贯。
“但是只要你不皱眉头了，我就把糯米糕给你吃，你看好不好？”
上贯表情依旧不变，眼神却微微有些缓和。
我见他好不容易有了点反应，赶紧趁热打铁道：“只要你不皱眉头了，我可以给你唱歌，你看好么？”
闻言，上贯不由得眉眼一弯。
那是怎样的一抹笑意啊，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