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里,除了逐渐消弭的救护车声响,满满的堆积全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溅落声。慕容沁抱膝瘫软无力的跌坐在转角处,深秋的雨雾显得格外的寒冷,她被冻得瑟瑟颤抖。脸色青白青白的。手臂上的血口子被雨水浸泡着,有刺心的疼。
她扶着墙壁费力的站起身来,顺着几近无人的街头,一直走一直走,街边的霓虹被笼上了薄薄烟雾,丝丝密密的珠串子漫天飞舞。拖着疲乏的身体,她的头因为失血过多晕沉沉的,摸索着孱弱的拉开了路口的一座公用电话亭。
发抖的手一枚又一枚的塞进了钢镚儿,她几乎是凭借着全身最后一口气,终于拨通了慕容家的电话。嘟……嘟……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焦急的等待声。慕容沁呵了口气,直勾勾的喷在了冰凉的玻璃上,蒙上了淡淡的细小雾气覆在上面。
“喂,”是祥叔的嗓音。
慕容沁身体颓然无力的沉重靠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艰难的从干旱、发痒的喉头里挤出字来,“祥叔……丽都湾道……”
话音尤为完,她整个人便虚弱至极的顺着玻璃滑下来。电话从指尖凌空脱落,扯出长长一圈一圈螺纹的电线,在半空中兀自来回晃动。
“二小姐!二小姐!喂!”
隔着一段距离,她好像仍旧能听见电话听筒那端传来的祥叔的焦急声音。慕容沁想伸手去拿,可是浑身像是被人剥了皮,抽了筋般的软弱无力。她的眼皮在打架,沉甸甸的生生的撑不开。就着这一线的微光,只有哗哗哗雨水冲刷玻璃时溅开的水花。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睡梦里,慕容沁迷迷糊糊的像是发了一场噩梦。她梦见迟楚骞穿着一身洁白的医生袍,拿着明晃晃的手术刀一步一步逼近她,她就被人死死的架在手术台上。她拼命的求他,可他都不听,执意比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后来,又是一阵惊心摄魂的啼哭声,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一直追着她跑,嘴里还在不停的叫着,“妈妈……妈妈……”
“走开,”慕容沁的额间渗透出来豆大的汗水,脖子湿滑了一大片全是冷汗,“不要,走开……”她的嘴里喃喃的道。
萧静惠坐在床边,拧了毛巾,一边为她轻擦着额际,一边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醒一醒,沁儿!你快醒一醒!”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有人在叫她。慕容沁挣扎着从噩梦中抽身开来。又长又黑的睫毛上凝着晶莹的温热液体。她缓缓的挑开了眼,晕黄的灯光下,萧静惠正一脸神色焦虑的看着她。
“沁儿,你怎么样了?”萧静惠关切的问,眉心的愁绪满是。
慕容沁缓缓的收敛了心神,但仍旧对刚才的那个噩梦心有余悸。目光幽幽一转,原来她已经回到了家里。
她对着萧静惠微微苦涩的扯出一抹笑靥,摇着头,“放心,只是一个梦,我已经好多了。”
“没事就好,James刚走,你手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不过怀着孕要你多加注意。”萧静惠谨慎的叮嘱道。
她点点头,脸色仍旧苍白。见萧静惠皱着眉,似有难言之隐,问,“萧阿姨,还有话要跟我说?”
长叹一口气,“沁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执起了慕容沁的手,“你的事情,祥叔全都告诉我了。以前你不是答应过我一起走的么,你跟迟楚骞再这样斗下去,我担心的不仅仅是慕容集团能不能继续存活下去,我更担心的是你啊。”
眼眶里波动着幽深幽深的泪光,晶晶莹莹的,只酸了鼻尖,萧静惠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鼻音,又说,“就算是十个慕容集团加起来,也绝对比不上你一个人来的值。你已经尽力了,我们看得到,你父亲在天上也看得到。”倒吸一口凉气,“我们慕容家如今再也输不起任何人了,老爷走了,连敏儿她也……”苦涩、嘶哑的声音被狠狠的哽咽在喉头上,“我不可以没有你,沁儿你听话,再不要管什么慕容集团,再不要理我们跟迟楚骞的恩恩怨怨,我不想你报仇,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们带着祥叔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好的把孩子抚养长大,这才是真的!”
“萧阿姨,……我。”慕容沁语塞,这是第一次有人劝她要放下仇恨,放下这里所有纷纷扰扰的一切。可是,祥叔要怎么办?如果她一旦走了,迟楚骞会不会握着纵火的证据,让他过着提醒掉胆的日子。只恐一不小心,就被抓了关进监狱里,暗无天日的等死。
那该多可怕啊!
慕容沁死死的咬破了下唇,腥甜的味道卷上了舌尖,她泪眼迷蒙的摇摇头,“……我不能走。”
萧静惠几乎可信,睁大圆溜溜的晶莹凝眸,惊愕的看着她。良久吐不出来一个字。
“小姐!你就听夫人的一句劝,带着未出世的孩子离开这里吧。”不知何时,祥叔已经推门进来,站在了慕容沁的床前,老成持重的说,“祥叔我知道小姐的顾虑是什么,可是我愿意跟着小姐、夫人赌一赌我这把老骨头的运气,如果我真的被抓了,为了慕容家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若是有幸,平安无事,我便可以继续照顾你们。”
萧静惠像是孩童一般的破涕而笑起来,泪眼盈盈的眸光对上祥叔的视线相觑一眼,又转回了慕容沁的脸上,无声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半晌,慕容沁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两个人,那是全世界上真心真意为她好的两个人。她垂眸,苍凉的指腹轻轻的抚了抚腹部尚且平坦的位置。
宝宝,你听话,跟妈妈一起离开这里好吗?为了你,还有这个仍然关心着你的人,你跟妈妈走吧……
“沁儿?”萧静惠低低的喊了她一声。
慕容沁不徐不缓的掬起悠长的睫毛,嘴角轻轻弯了弯,“好,我们一起走。”
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恩恩怨怨,再没有什么恩爱情仇。舍了,一切都舍了吧。
祥叔简单的安排了一下,便带着萧静惠和慕容沁连夜锁了大门一路疾驰着往机场上赶。秋凉的雨水淅淅沥沥的还在下,大有愈加激烈的事态。只是下得久了,快天亮的时候,天空中才慢慢的呈现出一片懵懂不堪的深邃。迷惘而极具神秘。
慕容沁有些不适的靠在萧静惠的肩头上,车子像是转了道,打了一个急转弯,蓦地惊醒了浅眠中的慕容沁。她刚要坐起身子来,隔着一道茶色的车窗。一辆熟悉的黑色加长林肯正与他们擦身而过。心一惊,慕容沁忙不迭的倾了身子,将脸埋进了身旁萧静惠的肩胛上,故意慢慢的放低了高度。
孟舫坐在后排的车厢里,敏锐的目光像是嵌在着明幽不清的晦暗天色里,不经意的淡淡瞄了一眼相反而行的车辆上坐着的人。光线太过黯淡,速度又快,他并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只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在心中旎漫开来。
只一瞬,孟舫便恢复了平静,慢慢的抽回了眼神。总裁出了车祸,夫人不会离开。况且,出事的时候,求救电话是她打给他的,所以她一定是在慕容家。至于原因,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总裁该有多紧张这位妻子。所以,一将迟楚骞在医院安顿好以后,他便亲自前往慕容家寻人。总裁一醒,怕是非要见到慕容沁不可。
思绪至此,眉心被悄然收紧了,他吩咐前面的司机,“开快一点。”
车子倾即被提速起来,沿着车道直勾勾的向那座慕容宅院进发……
天色微微开亮了些,幽蓝色渐渐弥散开。萧静惠嘴角噙起一抹慈爱的笑靥,低着头,问,“刚才是不舒服了吗?”
拽紧萧静惠手的指节略略不易察觉的动了动,慕容沁才回头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大亮,机场的路口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颔首,摇摇头说,“没事,已经没事了。”她的眼神在一寸一寸的加深,清澈干净的眼神里转动着幽幽的流光。
真的没事了,她跟他再不会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牵绊了……
是爱是恨,谁负相知?
离开,是我们最好的结束。
医院悠长的甬道上,一群医生、护士纷纷踩着零乱、急促的步伐奔走着。这家医院的整个楼层只住着迟楚骞这一个病人。必定是出事了。孟舫收敛了眼神,疾步朝病房走去。
“滚!全部通通都给我滚出去!”
还未靠拢病房,孟舫猛地刹住脚,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仿若困兽之斗的咆哮声。是迟楚骞的声音。接着,又是“嘭!”一声震天巨响。病房里,忙不迭的涌出了大批护士、医生,个个神色慌惧,吓得惊慌无助的样子。
孟舫顿了一顿,赶紧走了进去。一抹挺拔的、高大的背影寂寥的嵌在阴影里。迟楚骞的手背还缠着一条长长的输液用的塑料管子。眼神冷冷的扫视病房一圈,床头上的玻璃杯,医疗器皿被打翻了一地。
大概感觉到了别的气息,迟楚骞才迟疑的慢慢偏过侧脸来,他额际上的青筋在猛烈的抽搐、跳跃着。
“人呢?”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像是正酝酿着一场突袭而至的暴风骤雨。
“总裁,我赶到的时候,慕容家的人已经不在了。”孟舫的嗓音怯怯的,只一慌神,眼神骤然闪过车厢里的一抹身影。
是她!原来去慕容家时,他们的车竟然与她的擦身而过。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迟楚骞仰天长笑起来,他眼中的鹰眸里透露着丝丝冷漠、凄楚的神情,他几乎是趔趔趄趄的晃到了孟舫的面前,问,“舫,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她究竟去哪里了。她还会回来吗?”
“总裁,夫人她一定会回来的。”
“是么?”
“是,她那么在乎慕容集团,她一定不会离开的。”孟舫心里其实很清楚的知道,慕容沁走了,这一次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迟楚骞摇摇头,冷笑了一声,“她走了,她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逃走了。她舍了我跟她之间的情分,也舍了慕容集团。”他的样子顷刻间,焦脆了许多。
他慢慢的走回病床前,手上的针头被他扯得歪七扭八。嘴里只是喃喃的在自言自语,“她在用她的离开,报复我。她要证明给我看,她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是我的。”迟楚骞用力的一把钳住了孟舫的肩胛,冷得冰凉的指尖深深陷进了他的肩胛骨。
迟楚骞几乎是低吼,狂肆的反复重申道,“孟舫!她是在向我报复!她知道我不可以没有她,所以她才逃了,她带着我跟她的孩子一起逃了。她不要了,什么东西她都通通不要了,她在惩罚我!她在用她的离开在惩罚我!你听见没有孟舫!你听见没有!”
“总裁,你冷静一点。”孟舫的心开始猛烈的扯动。
迟楚骞几近了所有的力气,脸色惨白得骇人。他的世界里竟然莫名的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有的只是慕容沁在滨江广场时的如花笑靥。
他执拗的一遍的一遍重复着,“沁儿……沁儿……”
说着,他便步履不稳的朝病房门口走去。由于昨夜他失血过多,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大早,又知道这晴天霹雳,心犹如死灰一般,空洞且寂寥。像是无魂无根之人。
手上的管子牵住了他,迟楚骞索性直接抽出了针头,手背上瞬间乌青了一大片。塑料管子里还回旋着血水滞留在输液管里。他跌跌撞撞的继续走,孟舫和急忙赶到的护士、医生齐齐将他拉住。他却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似的,倔强如牛。硬是要出门找慕容沁。
“滚开!”迟楚骞大喝一声,病房骤然安静下来。他的眼神黑亮而肃杀,叫人怔怔的感到害怕,那是只有一个王者才可能散发出来的惊魂震慑之力。
“我要去她回来,我要告诉她,我知道错了,我要求她原谅……”迟楚骞嘴里低声呢哝着,脚冷不丁的被挂输液瓶子的铁架一勾,他重重的被绊倒在了地上。
孟舫刚要上前搀扶,手却僵硬的定格在了空中。只见迟楚骞慢慢的爬起来,不管不顾的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天空虽已大亮,却仍旧显得黑压压的,是一大团的乌云浓郁的笼罩在城市的上空。迟楚骞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病人服,痴痴傻傻的站在雨中。不多时,本来止住的雨又细细簌簌的下了起来。
他的浑身全都湿透了,他站在街头路口,竟然茫然不知所措的该何去何从。雨水沉重的打在他的身上,他是那样的孱弱而无力。炯黑的鹰隼眼眸,骤然失去了往日的星光,暗淡了不少。一阵风凛冽而过,掠过他的身子。却像是有无数把冰刀在戳他的心脏,在割伤他的肌肤。直到他遍体鳞伤毫无招架之力。
他颓废的凄清一笑,说,“沁儿,我以后再没有了明天……”
也不知道,那天他在风雨里独独的僵持了多久,只觉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就好像他说的一样,从此以后,他便再没有了明天……
失去了你,我何来明天。
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疲倦的渐渐阖上了眼,身体的重力随着风向摇摆,最后倒下去。一直远远跟在他身后,不曾走开的孟舫见状,忙不迭的冲上前,将迟楚骞从地上扶起来。
那一瞬,他才知。他跟了迟楚骞这些年来,见惯了他决断、霸气、英明,却何曾想到这样一个屹立不倒的男人,会彻彻底底的的输给一个女人!一个他最心爱的女人!
她是走了,但是她带走的绝对不仅仅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带走的,甚至还有迟楚骞的魂!从此以后,慕容集团失去了一位总经理,失去了一位大股东。可,迟瑞财团呢,也同样失去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