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哄到到迟楚骞吃了药,睡下。慕容沁才蹑手蹑脚的拿着毛巾轻声阖上了房门。咔嚓,一声落锁后,她握着镂花的黄铜门把手,怔了一下。隔着一道暗玫色的门板,垂眸脸上流露出自嘲似的轻笑。
她刚才竟然吻了他?
转念一想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接吻而已,迟楚骞会生病多多少少她都脱不了干系。借着这个吻,留下来照顾他,也尚算合情合理。更何况他跟她之间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
下了楼,慕容沁便吩咐佣人,说“晚上熬点儿白粥,等先生下午醒了就送过去。”
那人低低的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又听她不放心的说,“另外交代陈妈一声,这几天好生照顾灼言。”
“是,太太。”女佣方才离开。
慕容沁傻傻的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微微闭上了眼。似有浓浓的倦意席卷上身,困睡无比。假寐了片刻,听见身后传来了细细的脚步声。才迷迷蒙蒙的挑开了眼,扭头看过去。
孟舫一身西装笔挺的站在她的身后,礼貌的唤了一声,“夫人。”
“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别人不清楚缘由,你还能不知道。这样的称呼似乎还不太恰当。”慕容沁强打住精神撑起身子来,笑着问,“屋子里暖和得很,倒叫人犯困。陪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孟舫嘴角轻浅的一笑,“知道了,夫人。”
又是一句夫人,慕容沁当场尴尬无奈笑笑。她可不相信精明绝顶,杀伐决断的迟楚骞精心调教出来了得力助手,会听不懂她的话。但是,他依然这样称呼自己,反倒也证明了迟楚骞的用人眼光。这孟舫不仅聪明,而且还相当的忠心。
下午的雪映衬着冬日的阳光,开始有隐隐消融的迹象。只是气温仍旧是低,脚印子落在地上的积雪上,会窸窸窣窣的作响。慕容沁和孟舫一路沿着花园的青石小道走着。脸上被冻得粉嘟嘟的,一说话白烟就喝着往外涌。
他们定定的站在花园的假山旁,山顶上的积雪厚厚的扑叠在一起,慕容沁长长的舒一口气,有些漫不经心的问,“这里的气候你们还习惯吗?”
“还可以,只是比原来住的地方却冷了许多。”
她蓦地的转过头去看着孟舫,“那就回去吧,”她认认真真的望着他的眼,眼睫上宛若被冻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孟舫,如果可以的话,就替我劝劝他,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去。”
“夫人……”面露难色。
她清冷淡然的抿唇一笑,“两年了,很多事很多人都已经改变了。就算你们找到了我又能怎么样,我不会离开这里,就正如我永远也不会再成为你口中的那位‘总裁夫人’一样。”
叹了一口气,俯身扫走了一旁木椅上的落雪,慕容沁卷了厚重的大衣坐下。
又说,“两年前,我为了今天。什么都可以放下,我甚至放下了慕容集团,从那一刻起,我跟他的缘分便已经走到了尽头。”她睨了一眼孟舫,“你该清楚的。”
“可是,夫人,总裁他是真的离不开你。”他强辩道,“两年前你走了,他就从此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外面下着那样大的雨,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拼死也要出去寻你回来。我跟在他的身后,第一次看见他发疯一样的找你。可惜,他始终还是找不到,他只说‘沁儿,失去了你,我便再没有明天了’……”
她的眼眶湿了也红了,握紧的手,莫名的在孟舫一番肺腑之言后,开始剧烈的发抖。
“夫人以前老说,总裁设计陷害慕容集团。可是,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孟舫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里,仍旧铿锵有力,“可是,您想想如果总裁真的有心要这么做,为什么还要答应给您提供融资?又为什么一心要让您进董事局主事?而祥叔为什么又可以在这两年里活得这么安稳?纵然总裁他有私心,但是他却一直在努力的希望找到一条两全其美的方法,去挽救他的爱情和婚姻!”
孟舫背过身,阳光下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的嗓音堪堪的传来,“更何况,他毕竟是一位出色的生意人。”他的声音渐渐的沉下去。
“孟舫,他的爱,我想我这辈子是无缘承受了。”她站起身来,脚已经微微有些发麻了,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靠近了他,“至于灼言,他毕竟还是我儿子的父亲,如果他想看儿子随时都可以,只是永远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他。”
“夫人!”
孟舫哽咽的喊了她一声,却被她生生的打断了,“我会等到他的病情好转以后,才离开。留灼言在这里多陪他一些时日,到时候我会过来接灼言回家的。”
末了,她刚迈出几步,又收住了脚,看着前方的皑皑一片说,“今天我跟你说的话,又机会请你帮我转达给他吧。”
慕容沁合拢了大衣,裹了裹身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孟舫身体有些僵硬的立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劝迟楚骞。如果劝得动,或许两年後,他们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傍晚暮光乍现,慕容沁一手接过了佣人熬好的粥,递给了迟楚骞。下午他稳稳的睡上了一觉,吃了药后,体温很快恢复到了正常。
“下午都在干什么?”他一面用骨瓷做的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一边饶有兴味的问道。
慕容沁看着他,良久说不出来一个字。清澈明亮的黑眸盯着他,隐隐透露着复杂的心事。迟楚骞将手里的碗搁到了床头柜上,伸手将她拖进了怀里。她像是一只温驯听话的小猫,静静的蜷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抚弄着不吭声儿。
他忙不迭的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才放心的说了一句,“还好你没发烧。”
看着他急得的样子,她心里突然冲上了一阵歉疚和罪恶感。
半天方才期期艾艾,有些心虚的说,“没什么,就是碰见孟舫了,跟他聊了一会儿。”
“你跟那小子,聊个什么劲儿。不怕把你闷坏了?”
她答非所问的应道,“嗯,他对你倒是重新耿耿的。”
“孟舫跟了我快七年,是我最看重的手下。”顿了一下,仿似又想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又问,“你们说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吗?”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会问十万个为什么的超级问题少年,“你以后自己问他,不是更好?”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却没有什么用,横竖还是被他给死死的箍在怀里。
她躺在他的身上,噌了噌,平静的说,“放我起来。”
他一动不动,宛若一泓黑潭的眼睛睁睁的像望透她的双眼,看清楚她的心。他说,“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慕容沁的瞳孔一缩,炽热的四目交接。他清峻、刀削的俊颜深深的倒影在她的眼帘里,良久她不做声,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说,“……好。”
迟楚骞松开了她,让她坐起身来。大掌狠狠的覆盖上她白皙的小手,黝黑的眸子里躺着不尽的高兴和快活。
她静静的流转着眼中眸光,凝视着他说,“明天我打算回家了,让灼言陪着你,以后我再回来接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手突然被人大力的劫住,他的掌心在不住的施加力道,有一圈红痕在她的皓腕上隐隐浮现出来,“什么叫作你要回家!这里就是你的家!”他的脸色瞬间铁青,嘴角的笑容拉扯着僵硬的弧线依稀还残留在唇边,愠怒的大声质问道。
“你弄痛我了,放开我!”慕容沁用力的掰了掰他泛白的骨节,却仍旧扣得死死的。
她反抗得越凶,他握紧她手的力道便更重。痛得她的眼泪花儿滚滚的往下坠。她开始用力的捶打着他,他的力气哪里像是病人,眼神肃杀而犀利咄人。
“迟楚骞,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风度?你说过你不会再逼我做任何事的!”
闻言,他才渐渐的冷静下来,声音里听不出来半点风波,平静得有些诡异的骇人,“你要回去住多久?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回来。”
她趁机抽出了手,好笑的说,“我不可能再跟你一起了,你知道的。”
“可是你明明也说原谅我的!”他争辩的样子令人毛骨发寒,他额际上的青筋高高的凸起,像是一只暴怒的困兽!
“我是原谅了你,可是这并不表示我会重新爱上你,会回到你身边。”慕容沁看着他,眼神忧郁且深邃,像是正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她瑟缩了一下又说,“这两年来,我已经不记得过去我们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我放下了。所以,我现在真的一点儿也不恨你,”她抬眸凝睇着他,“同样的,我也不会在爱你。”
他冷笑了数声,“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是。”她坚定的回答。
“灼言呢?你要灼言怎么办?”迟楚骞大声的吼道,“你难道忍心他过着从小就没有爸爸的生活吗?还是你要他跟你一样活在曾经那种痛苦里,然后来向我报复!”
吵架,她已经很久没有试炼过了,自从离开他以后,她已经渐渐的淡忘了这种天生的本质。突然,只觉得生疏万分,人也特别的累。于是,她淡淡的开口,“我不会阻止你跟儿子之间的见面,你以后什么想看他都可以。”
他步履蹒跚不稳的下床,光着赤脚讽刺的说,“你可真是大方!”
慕容沁见今天的交谈甚为不快,也不想多说,只出于礼貌的嘱咐道,“你身体刚好些,记得按时吃药,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与他淡然的擦肩而过。
“慕容沁!你别走!慕容沁……”
身后,迟楚骞一遍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他刚想要追脚下虚浮不稳的狠狠跌倒在地,“别走……”
眼泪在含在赤红的眼眶里,拼命的转悠着。她不忍心回眸看他一眼,她只能选择决绝的离开,纵使残忍,却仍旧身不由己。
她果断无情的一把打开了门,然后匆匆离去。幽深的甬道里,格外的安静。慕容沁蓦地的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奔跑着就欲冲下楼梯。眼泪扑落扑落的滚滚而下,她单手捂住半边嘴,不想让人听见她低声抽泣时的声音。
走到了楼下时,正好遇见了待要上楼的孟舫。
“夫人……”见她哭得那样伤心,知道一切还是发生了。
慕容沁屏住了一口气,声音沙哑欲裂的说,“我先走了,你上去看看他吧。”说着便闷声,推开了玄关处的大门,跑了出去。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孟舫稍稍一愣,赶紧叫了人说,“快!你亲自开车送夫人安全到家。”
“是,孟先生。”说着,拿西装男子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收敛了心神,孟舫这才急急忙忙的往楼上冲去。门房的门意外的大大敞开着,迟楚骞颓废的躬着身子,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上。房间里的东西,早已经被他摔得七零八落了。里面的气压格外的底。
一抹黑色的剪影,在地上刚要靠拢。
“出去!”迟楚骞冷冷的吼道,声音里闷闷的,嘶哑着。
“……总裁”孟舫艰难的要开口,刚想上前,却又冷不丁的止了步。
迟楚骞绷紧了下颌,冷沉喝道,“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孟舫素来多多少少也了解迟楚骞的一些脾气,虽然至今摸不透彻完全,但是他却知道此刻,迟楚骞是怒火中烧。样子跟两年前,慕容沁离开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也不敢再忍他,只好默默的替她关上了房门才离去。
冬末的夜晚依旧还是清冷,脚下湿湿的,不免有些冻人。慕容沁沿着街角的霓虹路灯往家走,心里面却莫名的感到浓郁炽烈的一股悲伤和哀愁。她朝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一定是今天伤害了一个人,所以她沉重的负罪感开始隐隐在作祟了。
由于是大冬天的晚上,所以行人特别少。更别说是在这样一座偏僻的小城了,人口本来就不多。街上的严寒、稀落让她有些心悸。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经过街角的时候,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锋利的黑眼睛在盯着她看。她回头却又不见任何人影。
她拉紧了衣领的领口,有冷风呼呼的往身体里灌,叫她心里更发毛。空寂的巷陌,一抹高大的黑色影子倏然闪出来。脚步紧紧的保持与前方人同样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