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棍子一时收不住势头,笑笑脚下未停,抬手一挥那人手里的木棍便握它不住飞了出去,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笑笑站在宝瓷面前,她还被摁着,抬头迎上笑笑的目光,明明是漆黑的眼,却像一片薄薄的冰,且冷且脆透着眼底的惊疑紧紧盯着她。
因为,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眼前的女人他不认得,而他的宝瓷已经被所有人都认定再也不会醒来,他只是固执的抱着某个渺茫的希望不期待不放弃,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所以他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看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要去期待什么?
他能去相信还有什么所谓奇迹吗?
他的眼盯着她,想要从她身上看到什么证明,一个可以让她去相信点什么的证明——
宝瓷挣开了摁住她的随扈,因为笑笑的喝止也没人再敢拦她,只能看着她冲过去一头扎进笑笑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
这回她会被杀了吧?
先是擅自爬上了笑公子的床,现在又大庭广众投怀送抱,就不知她是会被杀?还是当真靠她的锲而不舍敢作敢为抱得美人归?
毕竟她虽然没什么姿色,这身材却还是很……令人男人向往的。
只是他们遗漏了一点——笑牙月若有心,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抱住。
他只是微微愕然的低头看住怀里的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没有去推开,也没有把她抱住。
他听到一声半是委屈半是埋怨的“笑笑……。”只觉心口贴在一起的地方像要烧灼般被烫着了,心如擂鼓。
耳朵里除了她那声“笑笑”,就只有自己的心跳。
心口的蛊虫躁动叫嚣着像要噬体而出,每一声叫嚣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渴望——他还需要别的证明吗?
只能怪自己怎么没能早些发现?明明,她那么努力的在引起他的注意了不是吗——
但是笑笑没有抱住她,他一把推开她捏住她的手腕——
宝瓷愕然抬头——这下惨了,他还是没认出她吗?
随即便被捏住手腕一拉,笑笑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跟我过来!其他人都散了!”
宝瓷便在众人瞩目中被毫不怜惜的拉走,直到房门砰一声关闭隔断了众人视线。
——这丫头凶多吉少了吧?
——不,那少爷终于把持不住要下手了也不是不可能啊!没见他方才那么紧张呐,一定是后悔不想打她了!
那身材,打着多浪费啊~!
那一切的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都与他们无关,关闭的房门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宝瓷被拉进房里,在房门后的暗影里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便突然撞进了笑笑怀里被紧紧抱住——
一时慌乱,只听得到彼此心跳,被笑笑的气息紧紧包围的感觉与她去抱他是完全不同的体会,紧窒而心慌,像随时都要难以呼吸。
但是她终于可以安心下来了,轻喃着:“笑笑……。”在他的臂弯里把心放下来。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力气,抱着她发泄似的狠狠的蹭,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一团脖子上好像要掉一层皮,可是心里很安稳。
相比宝瓷的安稳,笑笑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历了再多,相隔了再久,好像只是一见到宝瓷他就会被打回原形。他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生命力好似只是一片雾蒙蒙的白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抓不住,不知道想要什么不知道能要什么,当他终于第一次伸出手去,不等他从那片雾蒙蒙中寻找到什么,自己的手就已经被宝瓷抓住。
从那时起,他的生活里只有宝瓷。一点点,充斥得满满的,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抓不住,一次又一次让宝瓷不见了。
“笑笑……?笑笑你抱的太紧了……。”宝瓷试着动了动,可是却被匝得紧紧的,笑笑又一劲闷着头什么也不说,她想要看他的脸,却只感觉到颈窝里一片****。
“笑笑!?”她惊得一把把笑笑推出来去看他的脸,笑笑却别开了头不给她看——笑笑他该不会哭了?该不会真的哭了??宝瓷努力抻头,可惜身高的差距摆在那里,她只能干巴巴的等着笑笑自己肯转头给她看。
“笑笑……是不是我的脸太丑了,还是嫌胸部太大了?”
总是感觉笑笑好像不是太待见她的胸,可是文香衾那么大,貌似大家都很喜欢啊~
笑笑微微抚额……他终于转回头来,浅浅笑着带着半是无奈半是苦涩,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扯到那种奇怪的地方去的。
他低头看着宝瓷,伸手去揭她脸上的面具,只是粘得太牢揭了几下却没能揭得下来。
宝瓷努力想从笑笑脸上看出什么痕迹,可是他脸上已完全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哭过。她只能盯着那冰肌玉骨,凤目漆黑,一瞬心悸。
不同于她记忆中的笑笑,和梦里梦到的也有些不一样,笑笑真的长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他身上的冷冽明明已经渗进了骨子里,却又从那冰雕的玉骨中透着几分慵惫,那种懒懒的惫怠说不清是给了他从容的优雅抑或是无法接近的不可一世。
他依然是莲,却不再是开在清晨薄雾里的那朵莲尖儿,褪了那惹人的清新茫然,仿佛只是一个转身便已成了高岭之花,在冰雪的崖顶怒放得毫无温度。
对了,只有对于她来说才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对于笑笑,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得足以让他褪变,只有在看着她时软下来的神情里,才能窥见些许熟悉的痕迹。
不过她一定是梦里有过一回对于半陌不生的笑笑的适应期,所以现在才会有了抵抗力,可以这样自然的面对他。
笑笑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变得好深,让她辨不清里面的情绪。宝瓷想着要怎么来打破这沉默,随意摸着自己的脸扯道:“这个面具好像是不怎么样的,拿下来还挺费劲的……。”
笑笑的声音很轻的打断了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宝瓷一怔,为什么要他来说对不起?再怎么样也不是他该说……
笑笑却轻抚着她的脸,与手上的轻柔不同,那目光那么深,像要把她看进眼里去,轻声道:“对不起,我该好好守着你的……。”
他把宝瓷弄丢了。
又一次,只能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宝瓷的心被狠狠的刺痛,就算是她这个不解风情不知疾苦从来都不开窍的,这一刻也只剩下心疼。
——她的笑笑为她做了那么多,这世上再不会有另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可他还觉得是自己的不足。
她胸口好堵,心里一急忍不住急得都要哭出来——“才不是,我不要笑笑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带来那么多事,笑笑根本不用这么辛苦——”
笑笑没有让她说下去,他低下头来轻轻啄在宝瓷唇上,让她愕然的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只是轻轻的啄,像怕碰碎了一个梦。
直起身时笑容依然微苦,他认真的看着宝瓷,似确认一般:“你是真的回来了吧?”
刚刚被他一吻堵回去的酸涩又泛了上来,宝瓷扑进他怀里用力蹭蹭,“嗯,我回来了。所以笑笑什么也不用再做了,我们这就想办法离开,离这些人远远的!”
——很明显“这些人”是指的谁,她才不要让笑笑继续留下给老妖婆荼毒!
可是笑笑的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淡然无温的声音却道:“不,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宝瓷一惊抬头,因为这样的话不像是笑笑会说的——不,是不像是她认识的笑笑会说的。
笑笑似带了几分歉意般,却有着淡淡的坚决,“宝瓷,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天下盟这一桩可以放下,我不必再听爹爹的话去称霸江湖。但是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江湖我不要,沧溟水榭却必须易主。不将水榭彻底从爹爹手里夺来,我们是没有安宁的。”
他已经看清了,再也不会抱着任何天真的想法。
宝瓷略略惊讶的看着他,“可是,水榭现在的门主不是你大哥吗?”
笑笑浅笑摇头,“大哥不过是个幌子,爹爹在水榭的统治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所以他即使退位也依然可以轻易决定谁是下一任甚至下下任门主,那就是他的爹爹笑无情。那个实力已经强到非人,内心却有如一个黑洞般的人。
他想他已经了解了爹爹,也不再怨恨他,可是既然各有立场那也就不能埋怨他为自己打算,是么爹爹。
甚至于这样的结果也许早已可以预见,只是您根本不在意而已。
这不再是宝瓷熟悉的笑笑了。
若在以前,她没法想象笑笑会这么做。甚至连笑笑娘都多虑了,他见到宝瓷不但没有露馅儿,还打算的更长远。
宝瓷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也许这样才是好的,不用担心笑笑一时冲动,知道他会把一切打算好。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胸口什么地方闷闷的疼,只想笑笑永远都是过去的样子就好了。
成熟也许不是件坏事,但是那意味着有必须要成熟的理由,意味着失去了单纯下去的幸福。
宝瓷闷闷的又抱紧了笑笑,这么乖驯主动,如果不是因为心口的蛊虫不会认错人,他真要觉得这个宝瓷是假冒的了。
他轻轻摸着宝瓷的头发,“没事,我们做得到的。”
他失败过一次,但那时他即便有心继承水榭门主之位也不是为自己,那只是宝瓷师父的要求,即便完不成也总还有其他办法。也许他努力过,但生性淡泊总也努力的有限。
这一点爹爹只怕早已经看穿了,但是这一次不同,他很清楚自己为了什么,要做什么,再没什么可以阻拦他。
“……后来呢?”
“后来新月前辈就把我救出来了,她说也许是以前的治疗起了些效果,她本来已经除掉我脑子里的虫了,但是恢复的太缓慢,才这么久醒过来。”
笑笑坐在宝瓷旁边,托着下巴盯着她看,虽然那张脸不怎么讨喜,可是一言一行细微的表情还是没怎么变。果然只有宝瓷的时间是停滞的,和十六岁那时,没有改变。
“你说一直都在做梦吗?是怎么样的梦?”
宝瓷顿了顿,她才不要说梦到和笑笑成亲,最后拜堂的却是笑笑和展云倾……她眼神轻轻飘走,“就,你总在床边跟我念叨的东西……君叔君婶儿隐居啦,宁宁接任清尊楼啦,什么的……。”
笑笑似乎若有若无发出一个鼻音,虽然是一直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听到才会一直跟她说话,但若知道有这种效果的话,真应该多说点有用的……
(——笑笑你想说什么“有用的”?)
“——所以这个,是你的要求了?”笑笑淡然的戳戳宝瓷的胸部,那柔软的两团随着他的手指颤动了几下,宝瓷倏地炸毛一下,慌忙捂住胸部——“笑笑!你你你——不要做这么牛氓的举动!!”
笑笑依旧淡然毫不在意,“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长出来的。”
“……。”
明明是一直相信的事,相信宝瓷会醒的,可是她在眼前了,却真像是假的……
笑笑的头慢慢滑落伏倒在桌上,枕着胳膊就这么瞧着宝瓷,看她絮絮叨叨的一时说点醒来之后的事,一时说点梦里的事,就这么看着,偶尔伸出手去碰碰她的衣袖,碰碰她的手,不知何时便握牢了她的手——当宝瓷说完一气偶尔一转头,却看到他已经伏在桌上酣然安心的睡熟了。
那只手一直不肯放开,过了这么久,才终于等了回来。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把宝瓷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