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宁是什么人。
在提起君安宁之前,要先说那天下第一楼,清尊楼。
清尊楼楼主姓君,有一独子,因其母体弱,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
可是,他却没有因此就成为那掌上的明珠被呵着护着不见风雨——何况,他也不像掌上明珠可以安安静静躺在掌心。
这娃顶着这么个羸弱的身子板儿,性子却连蹦跶带咋呼,麻烦不断,乱子常见。
于是方方十五弱冠,他便被打发了点盘缠扔出家门——清尊楼主有言,顶天立地的男子当于风雨江湖中方能练就,要么让这江湖的风雨磨练了他,要么让他带来的暴风雨席卷江湖。
君安宁垂泪,在清尊楼大门外大呼,我体弱多病~
清尊楼主又言——体弱多病,那就是养的,多操练几番什么毛病就都没了。
于是清尊楼的大门,就在只拎着一个小包袱的君安宁眼前关闭。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他被赶出家门的第一件事就去找了自己的至交好友——魔道第一大派沧溟水榭小公子笑牙月。
至于白道天下第一楼和魔道第一派之间这是个什么交情暂时不提,在外人眼里一黑一白两个大派的交好或许有些骇人,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
适逢他去时小公子笑牙月正睡得酣然,这厮没别的爱好,唯睡觉而已。
沧溟夫人倒是与君安宁投缘,时常一见此娃就颇喜欢得大呼自己生错了娃娃。
这次一听到君安宁被赶出家门行走江湖,当即把自己儿子连铺盖一卷,丢给君安宁作伴,免得在家里整日梦周公。
可是——现在君安宁把笑笑弄丢了。
“笑笑~!笑笑!——你们快给我找!找到了加倍给赏钱!”
此时的君安宁厚厚的棉袄外还加了一层狐裘,活脱脱一个大毛球在众人眼前上蹿下跳。
他如今不计后果不想将来,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当了赏钱,倘若找不到笑笑他也不用考虑以后怎么吃饭了,等爹娘把他脑袋拧下来他拿什么吃饭——
帮忙的雇工瞧着他这着急的模样多少是有些看不下去,毕竟是个纤眉朗目眸若璨星,生得唇红齿白的美少年。瞧着他急,旁人也得跟着急了。
“小少爷,您先歇歇,您走散的毕竟也是个公子不是姑娘家,找不到您兴许他就先回家了。”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笑笑!他走到哪里都能睡,万一睡在路上给车压死了,睡在野地里下雪冻死了——啊啊啊啊笑笑——”君安宁越想越激动嗷嗷叫着又横冲直撞去了。
球。
那就是一个横冲直撞到处乱弹的毛球。
这似乎是一个很搞笑的画面,但雇工们却看得无比汗颜。
蜀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一个被形容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沉鱼落雁惨绝人寰的美美美美少年,口胡,却无人见过——这还真算不上好找。
大毛球在把蜀镇横冲直撞滚过一遍之后,绝望的问道:“镇上的烟花之地都在哪里?”
“小,小少爷,你……。”
虽然这种话题对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面对着这么一个精雕细琢粉唇玉颊的俊俏贵公子,有些话他们还真说不出口。“您是想……。”
“找人!找人!!若是再找不到笑笑指定是被卖了——啊啊笑笑长的实在太不安全了!”
雇工们沉默了,暗道,那什么笑笑他们是没见过,但这小少爷长的才不安全吧……
但既然雇主有令他们自然是要去的,一个穿得像毛球的俊俏小公子带着一群随从逛楼子,这光景倒是挺稀罕。
就在毛球带着随从逛楼子的同时,宝瓷却拉着笑牙月站在一个小乞丐的摊子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爹~娘~我跟弟弟要怎么回家啊——”
她一哭引了不少人围观,每日里在街上乞讨卖艺装可怜的都不少,但这般水嫩精致的却从未见过。
有人不负众望地搭话,“小姑娘,你们遇上什么麻烦吗?”
“我们回乡探亲,可是半路上照顾我们的仆人突然病死了,我们不认得路,身上又没有银子——爹~娘~”她的哭声恰到好处的柔弱着,既有孩童的天真又有少女的楚楚动人。
笑牙月有些茫然的站在她身边,每次他想说话宝瓷拉着他的那只手就狠狠捏他,让他闭嘴。
他的手很疼,于是笑笑只能继续闭嘴,茫然的看着她爹啊娘啊嘤嘤哎哎的哭。
“小姑娘别哭了,这点钱你拿着……。”
“唉……。”
不少人叹着气掏了钱,这两个娃儿着实看着让人不忍。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看宝瓷收钱,他就是讨上一年也讨不到这么多钱——还偏偏跑他跟前来这算什么,抢生意吗?
他正这么想着呢那丫头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爹,娘……要是回不去,我和弟弟也要变成小乞丐了呜呜呜……。”
看看女娃手里拉着的那个水嫩水嫩美得跟书里画里走出来似的小公子,再看看那小乞丐,掏钱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不忍啊,实在是不忍。
宝瓷收足了钱,还给小乞丐扔了两个铜钱算是分红,这才拉着笑笑走了。
走到没人的地方笑笑终于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要骗人啊?”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这让宝瓷很满意。无形之中他就把自己也划归在骗人的行列之中,跟宝瓷捆绑了。
宝瓷一边数钱一边应道,“我需要钱嘛。”
“如果你需要钱,我这里还有点……。”他掏掏,掏出两个银锭子,宝瓷指着自己问道:“给我的?”
笑笑点点头,宝瓷欢喜的拿过来揣进袖袋里。
听到笑笑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再骗人了?”
她立刻应道:“当然不行啊——这还差得远呢,还需要很~多很~多银子——”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还真得好好想想。
“我们可以——招兵买马,建个土匪窝打家劫舍。或者弄个帮派,专门踢馆子杀人……。”
亏得笑牙月也是魔道出身才没有被她这些骇人听闻的言论吓走……可他还是很不解,“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有师命在身啊……。”她微顿想了想,反正现在笑笑也不算外人吧,她都已经将他纳入自己的师命大业之中了——“我入江湖,是师父命我来报仇的。”
“报仇?”
这种事情,怎么看也不像与宝瓷这种女孩儿搭边儿——“对谁?”
“江湖啊——整个江湖!”
“……。”
可是,宝瓷……江湖,不是很大,很大吗……
——宝瓷宝珞,你们记住,我养你们,就是为了要你们替我报仇!
——这个江湖负我,我要天下人来偿还!
好啦好啦,师父,徒儿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明明都已经出来了,怎么这些话还像绕在耳朵边儿上呢?
师父的怨念,还真是强大啊。
“娘,我把笑笑弄丢了……。”
“爹,娘,笑笑被我弄丢了……。”
君安宁斟酌着一遍遍练习,越琢磨越是内牛满面——不管怎么说他都脱不了一个死字啊~
——自尽吧!
自我了断以谢天下~!
“啊啊!小公子你别激动!咱们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好商量,不管你是忘记带钱还是钱包被偷,就算你带了这么一大帮人上楼子不给银子——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的,人不能死在楼里——”
君安宁郁闷了,“谁忘带钱了?谁不给钱了??”
“诶,你不是没带钱你写什么遗书闹什么自尽啊?”
“——你们这些人也太没人情味儿了!”
“诶诶,我好心免你钱还说我没人情味儿?”
“免了啊?那多谢了——伙计们我们走!”
“诶诶诶?”
看着君安宁转身就带着雇工走人,老鸨真要怀疑自己一世英名难道要被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霸王了?
“站住!不给银子就想走?”
“我们没吃你没喝你的,干嘛要给银子啊?”
“进了我这个门就要给银子!”
“那你不是免了吗。”
“你你——”好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原来竟是个小无赖!
“老娘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岂会让你这个毛头小子占了便宜!!”这一嗓门可真是惊人——楼下路过的宝瓷抬起头,看着那漆红的柱子明亮的瓦——这里,也是江湖?
某大人物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这三教九流之地?不止有刀光剑影才称为江湖。江湖以各种面貌,无处不在。
“啊,宁宁。”正路过的笑笑也跟着看热闹的人仰着起头,脱口而出。
“——你朋友?”
“嗯。”
“……你朋友真厉害。”在这种地方,跟这种老鸨纠缠……或者说这个年纪就跑到这种地方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厉害吧。
终日一副茫茫然好像没睡醒模样的笑牙月当然完全没理解这个厉害的含义。
找不到笑笑,老鸨还欺负他,君安宁一时激愤,爬上栏杆便道:“你再不让我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哎呦~敢跳你就跳啊,这里可摔不死人,摔个缺胳膊断腿的老娘可不会管你!”
底下两人仰头看戏,栏杆上的君安宁却扭头看着老鸨。宝瓷瞅着那个长得红花绿叶精雕瓷似的小公子,绝对就不是个善茬——笑笑那是天然呆,被动型的倾城祸水,他就得是苏妲己那一类的主动型祸根,杀伤力立杆见影。
——宝瓷就需要祸水。
她突然大喊起来,“青楼逼良为娼啦——!要逼出人命了——!”
君安宁爬在二楼的窗栏上本来就很显眼了,被宝瓷这么一喊,四周的人都围过来看着——
“呦,这家楼子不是风评还不错吗,怎么也干这种事了?”
“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人家背后那些腌臜事怎么会放到明面上来。”
“可那不是个男孩吗?”
“瞧瞧这长相,有这模样,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了……。”
老鸨觉得自己要疯掉了,这是哪儿来的丫头胡说些什么!?青楼这种地方,最忌讳就是小倌,她这样乱说让她以后怎么做生意!?
然而这样还不算完事,君安宁仿佛跟楼下一唱一和般“啊——”一声大叫,“禽兽!我不过在楼里转了一圈没吃你没喝你的,坑我银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想逼我XXOO——”
“你——你们都在胡说什么!”——目测老鸨要疯了。
“我,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又要死。
君安宁飞身就往楼下跳去——老鸨汗,都告诉过你这里跳不死人了……
她真的不想疯都不行了,这小子这么一跳,人是死不了,她这楼子却不知道要被人当作茶余饭后讨论多久,这些是小事,但是那些同行的尖牙利嘴可是比刀子还毒……
——然而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掉下去了。
从天而降的毛球仰面落地,那圆滚的姿态在落地之后仿佛还在地上弹了弹,最后落定——众人汗颜围观,只觉一群乌鸦飞过上空……
君安宁惊魂方定,在地上扭了扭,觉得似乎没摔坏了什么地方。脸一转却看到笑牙月的脸就在自己上方,愣了片刻便顿时内牛满面,“笑笑~”
笑笑蹲下来,拍拍,“乖,我在。”
这到底谁把谁弄丢了……
这一年,三人于某青楼前初聚。
这一年,君安宁十五岁,笑笑和宝瓷十四岁。
这一年,江湖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