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瓷为难的低头看看宁宁,也拿不准能不能把他留下。
对于师父来说宁宁本该只是个冲动的外来毛头小子,不高兴赶走就是了。了不得揍上一顿——尽管师父下手一向没轻重,宁宁这种小身子板儿还真让人有点担心。
可是师父的态度却跟她预计的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宝瓷片刻犹豫,宁宁却已经自己晃晃悠悠爬起来,还颇有点头重脚轻着,对着东方狱华就深拜下去——
“晚辈冒昧,恳请东方师父收回师命,不要再让宝瓷宝珞为上一辈的仇恨所束缚!”
他脑袋里摔得嗡嗡响,声音便格外高着嗓音洪亮非常。
宝瓷直想瞪他奈何他摔得七荤八素根本看也没看宝瓷的眼色——丫是摔傻了吧?没见师父正不高兴呢,都不知道委婉点吗??
东方狱华阴沉沉的视线顿时犀利如刀割,割得人只觉透心一阵冰凉。
宝瓷好容易忍下掉头就跑的冲动,见东方狱华向宁宁靠近一步,丫君安宁竟然退也不退,顽强的顶着压力站在那里。
“——我问乩之时便已见复仇出现了第一个阻碍,从你踏进这满地,我就知道你小子留不得!”
东方狱华突然急进三尺就要一掌向宁宁拍下来,突然一道影子横穿出来挡在宁宁身前架住东方狱华的手,硬是被逼得几个趔趄,和宁宁倒成一团。
“宝珞!”
但见宝珞一身的狼狈,脸上身上几处可见新置的淤青。宝瓷是见怪不怪的,相比较师父对她的各种惩罚方式——诸如倒吊,扎马,不让吃饭不让睡觉,对宝珞那种一根筋的孩子却只有一种方式。
无止尽的对打,除非宝珞能够胜过师父一招,否则不到脱力不会停止。
——师父对她们是了如指掌的,所以那说白了也就是有反抗的挨揍而已。
宁宁忙要扶了宝珞一起起来,宝珞却拒绝了他伸来的手,向东方狱华跪道:“他不是江湖人,连武功也不会,就请师父放过他。”
相比宁宁对宝珞挡在自己身前那瞬间一塌糊涂的感动,宝珞的心思却很简单——她已经被打习惯了,多挨一两下也没什么。但宁宁被打是会要命的。
宝瓷忙在一旁帮腔,“师父,他没那么大能耐!耽误不了什么的,真的——”
东方狱华的脸色显然半点也没变好看,冷道:“你们两个倒是现在就都开始替他说谎了,还敢说不是阻碍?”
宝瓷吓得立马噤声——师父他都知道些什么了?
宝珞没说谎,宁宁连武功都不会的确不算江湖人。师父虽然是人就讨厌,但不是江湖人又是小孩子师父多少会手下留情。
可是这一次师父的态度的确很反常,太反常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宁宁的身份——天下第一楼的小公子啊!有这个身份,他本身是不是江湖人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既然算得出你这个阻碍将至,就算得出你来历非凡。你,和另一个小子——”东方狱华语气一缓,宝瓷的心莫名提起来——不要连笑笑也扯上啊~他只是来解蛊的~!
却听师父继续道:“他或许可以一用,成为我的助力。但你——”
宝瓷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卜卦问乩看的本就是一个运势走势,就算看出宁宁会成为阻碍,也看不出他是清尊楼的小公子。笑笑看来倒是暂时安全了,幸好师父对世间的厌恶已经根深蒂固,他只要知道谁能用谁不能就够了,其他的他连问的兴趣也没有。
既然这样,好好想想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去——
宝瓷还来不及周旋,宁宁竟然当真如摔傻了脑袋一般,不知退缩,反而跟宝珞跪到一起,仰面郑重道:“无论上一辈有什么恩怨,宝瓷宝珞本与此无关,何况东方师父指派给她们的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坚持下去只会毁了她们两人的一生。请东方师父收回师命!”
——只有这个他不会退让的!
宝瓷掩面哀嚎,宁宁那颗宝贵的脑袋果然摔傻了~!不要跟师父硬碰硬啊~!
东方狱华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一掌拍下去打死了事。
“小子,你就不怕死在这满地埋骨他乡?”
“我既然来了,就要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
那咋咋呼呼的宁宁身上居然还看出几分不折不挠来,傻愣傻愣的冒着点儿不和衬的倔强的正气。
宝瓷正觉得他这回完蛋了,师父可从来都不会搞什么英雄惜英雄,他脾气差又偏执,不顺着他的意就要发神经——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东方狱华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发飙,只是阴阳怪气的打量着宁宁问:“你打算用什么来说服我?”
君安宁一见有希望顿时热情高昂决定乘胜追击生怕东方狱华改变主意一般,宝瓷却越来越觉得那里不太对劲了——
“只要东方师父开口,不作奸犯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那就按照满地的规矩,我们来个比试——你赢了,我就收回让宝瓷宝珞替我报仇的命令。你若输了,从此你也要听从我的吩咐。”东方狱华话音未落宝瓷已经蹦起来,原来师父竟然打的这个算盘!
“那不公平!他又不懂满地的巫蛊——”
东方狱华阴恻恻的一眼扫过来,带着几分告诫:“既然来了,便该懂得入乡随俗。若有什么不满,就不必再谈下去。”
东方狱华自是有恃无恐,眼前的小子纵然命格非凡,却为了两个丫头自己跑到这满地来,这种机缘只怕不是年年有的。
——这个就叫地狱无门闯进来。
宁宁爱应不应东方狱华不会在乎,因为有求于人的人是他。
既然他都已经跑来这满地,而没有直接把这两个丫头哄骗走,说明他还没有那个能耐让她们背叛他。
东方狱华阴恻恻的一笑,“如果是毫无悬念的比试那就没有意思了,免得别人说我欺负后生,我可以让一步。只要你三天内能做到我提出的任何要求,就算你赢。”
君安宁既不退缩,便一口应承下,“我答应!只要前辈不会故意提出不能完成的要求!”
东方狱华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边走边道:“那今天就在这里跪着。”
宁宁望着东方狱华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无奈抬头,“要跪到什么时候啊……?”
宝瓷默默的看一眼宁宁,拍拍他的肩——“总得跪到师父高兴吧。”
这样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师父在这满地是超级不讨人喜欢的,可是满地民风彪悍至此却没有人敢来招惹,连出名的老蛊婆都乖乖来当了他的仆从,暂时只是跪一跪就算很好的了。若真的跪完三天,那才真是赚到了。
“呐,既然宝珞陪着宁宁,我就……。”
宝瓷刚想开溜,石屋里却传来东方狱华低沉沙哑却又清晰的传音——“你给我进来。”
这下跑不掉了……
宝瓷正想喊宝珞陪她,“那宝珞……。”
屋里的人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又道:“宝珞还不去练功?”
声音传音而来,听起来格外让人无法违抗。
既然宁宁也只是跪着,宝珞陪不陪着也没什么不同,她淡淡起身便往平日练功的场所去了。
宝瓷硬着头皮进石屋去,屋子里连窗户也没有,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光,堪堪照射到门口的一小片地方。
屋子里阴暗一片,深处黑洞洞的响着风流过的声音,每一次都让宝瓷疑惑这屋子深处究竟有多深。
师父就坐在半明半暗的地方,靠着墙壁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矮桌。
他灰色的衣衫在阴影里几乎要与墙壁融成一体,不说也不动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没有生命一般。
虽然已经习惯了师父这副过于阴沉的样子……
明明才出去三个月,却好像很久没到这屋里来了。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些许不习惯来,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见师父没发话,她就磨磨蹭蹭在矮桌对面偏侧坐下来,唤一声“师父”便老老实实等候发落。
等了半晌,东方狱华却只是摆弄着桌上零零散散的乩卜器具,不曾理会她,宝瓷这才胆子慢慢大起来,不时抬眼打量一眼师父和他放在桌上的手。
尽管是如此阴沉的一个人,却又一双不相称的修长漂亮的手。
——说不定出乎意料的师父也是个漂亮的人呢?
那宝瓷可没见过,因为师父总是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披散,乱糟糟的胡茬遮脸,就算偶尔整理也不过是在后面绑一下,额前的头发依然长长的遮着脸孔,只能隐隐看到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睛。
又愤世嫉俗又孤僻难处,坏脾气没耐心,经常放着她们姐妹不管,连教导起来也时常不耐烦所以后来干脆把她丢给萨玛婆,自己真正教过的东西根本不多。
可即使这样师父还是师父。
就像对于其他小孩子来说爹娘就是他们的天,她和宝珞,就只有师父。
就在宝瓷时不时的偷瞧着师父,回忆着小时候每次被拎进这里来检查课业,突然听师父开口道:“红鸾星动——你出去过的倒是自在。”
那双眼睛扫过来,带着冷冷的问责打量着三月未见的徒弟——宝瓷依然穿着中原的服饰,天蓝的锦缎让十四岁的脸看起来格外清透美好。只是一听他说的话,宝瓷那明珠似的小脸蛋却板下来,较真道:“师父,我也是很用心的。”
——红鸾星动,她岂会不知说的是谁。如果展云倾那也算红鸾星。
可是她真的是有认真做事,才会黄了她这一颗红鸾星。她已经很努力不去想起这个人了。
东方狱华看她一眼,倒不否认她那句“用心”,却一语点道:“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她哼唧道:“那不是还有宝珞……。”
“一个人,两只手,杀再多人也是九牛一毛。”虽然整个人都是阴沉的,只有那双眼睛透亮,似什么都看得明白。
“——宝珞,是你的手脚。但要完成报仇的人,还是你。”
她心里很清楚师父是不会放弃报仇的,那么多年的偏执怎么可能放下。
只是,说不定心里也是有点希望的吧……一入江湖,迟早还有再见的一日。却不知那时候,彼此是个什么立场……
宝瓷从师父那里出来便回萨玛婆的小屋,却没有进去。坐在门口的地上叹一声,她其实有一点点想展云倾的,虽然只有一点点。
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知道所谓的自己年纪还小,未来也还长着……她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忘记这个人,会不会喜欢别人。可是现在,就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怀念,那一点点的喜欢,即使年纪小,却是真的。
笑笑白衣无声走到门口,低头时乌漆的长发垂落,默默看看她,便在她旁边坐下来。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她。
“你在想展大哥吗?”
宝瓷有气无力道:“喂……你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连读心术也会吧……。”
笑笑竟然老实的摇摇头,“我不会。”他迟疑了一下道,“你看起来不一样……。”
——想着展云倾的时候,宝瓷就不像宝瓷了。
“我们找展大哥,不是为了招兵买马么。”
笑笑的一句话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宝瓷自己都要忘记,原来最初的最初,找上展云倾是为了这个么。
她都已经忘记了啊……
宝瓷闷闷吭吭了一下,“展大哥人很好啊,处久了总会感情的嘛……。”
笑笑摸摸她的头,声音低低的,却吐字清晰:“那你可以跟我处,我也可以很好,一直陪着你,不花心。”
宝瓷瞪大了眼睛瞧他,愣愣的——
那些话,仿佛在说,展云倾做得到的,他都做得到。
在隔了这么久之后……
——笑笑,你到底……平日肚子里揣了多少话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