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不会有人注意到两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少年少女,少年穿了一身白和浅紫的瑶江装束,身姿卓约环佩叮当,一张面孔却看起来平平常常。他手中拉着的少女穿着浅紫灰的裙装更是其貌不扬,正不满的鼓着脸——
“你有易容的面具也不早说!”
“你不高兴么?那面具给你,我来乔装——”
宝瓷嘁一声,“一张男人脸皮给我也不能戴啊……。”她才不说,谁舍得往笑笑那张脸上涂药膏?
瑶江走商的人很多,有从关外关内来往路过的,也有在当地购买山货运出去的。他们买了背篮和一些行商的装束,装作进满地收购贵重药材。
每年山路好走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商人进山,完全不会引起人怀疑。
瑶江和满地的关系很奇怪,从地域上来说满地似乎就在瑶江之中,但只要进了山,那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地方。
满地就在那里,瑶江人却从不主动提起。而满地人虽然很少下山,但出入必经过瑶江,瑶江人却又对他们宛如视而不见。虽然装束上的差别不大,在这里却一眼就能分辨得出瑶江人和满地人。
所以当那个人与宝瓷擦肩而过时,她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看过去。不止因为他是满地人,明明没有见过,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宝瓷?认识的人吗?”
“不是……。”
不是认识的人,却有种似是而非的眼熟……
不等她细想,又被笑笑两手捧着脸颊扳回来,挤成猪嘴状——“好看么?”
诶?
这么说来好像是个美男子……?
她从笑笑的猪嘴魔掌里挣脱出来,一边转头道:“等等刚没看太清,我再看看……。”
——臭丫头。
笑笑伸手一捞给她捞回来,走着。
宝瓷给夹猫一样夹着,谁说笑笑是小白兔来着,她是不是被骗了……
满地的风景从来不变,郁郁葱葱的绿,深邃得连阳光都照射不进来。
上一次来时的累赘是宁宁,这回换做宝瓷。尽管她已经比宁宁的脚程还快了不少,但要绕过大大小小的村子在天黑前到达,她这两条略显僵硬的腿还很有难度。
笑笑歪头问道:“背你?”
“不要,这山里我单腿儿都能蹦回去,给人背上去不是坏我大名声么。”
咦……怎么好像说的真是山里的野猴子似的……
幸好笑笑不知道什么野猴子的典故,他想了想,领会了宝瓷话里的意思——没人看见就不会坏名声。
于是干脆一把打横抱起宝瓷,“好,那就走着。”
“喂喂!?”
——他们之间的沟通是不是有什么断层!?
“你不是想这么一路抱上去吧!?”
笑笑依然淡然无辜,“那就让我背啊。”
“……。”
宝瓷最后还是给笑笑背上山的,堪堪在天擦黑前到达了村子。宝瓷有些不想进村,笑笑却摸摸她的头,“没人认识你的。”
是啊,她这个样子倒真不会有人认出她。
笑笑才不愿意宝瓷赶完路就饿着肚子坐等天黑去打洞呢,就算要天黑上山,也要宝瓷休息好了吃饱了才好去。
——也罢,也不是就一定能遇见满吉和萨玛婆的。宝瓷对村里的人没什么埋怨,反正从以前她和宝珞对村民来说就像害虫一样看见就打。
宝瓷对村子很熟悉,她知道谁家比较排外谁家好相处些,村上有一户人家性情好客,村里人也都爱去他家里坐坐,那小院儿俨然成了村子里的茶馆。
他们去时果然不少人都在院子里聊天,一听说他们上山收药小姑娘扭了脚便立刻让了进去,拿来凳子给他们坐下。
“小伙子,这么年轻就自己上山来?”
笑笑淡淡点头,“是,原本是跟着叔叔收药,他病了,我们就替他来了。”
他如今易了容面貌平凡,这副淡淡神情看起来倒是个老实孩子,也没人多想什么,替他们倒了水,看他们两个长得也不太像却似乎很亲密,就随口问道:“你们是兄妹?”
笑笑这回抬起头来,坚持纠正说明,“她是我媳妇。”
“哈哈哈,这么年轻的小夫妻就夫唱妇随,好啊!”——山里人的媳妇嘛,长相不重要,能干就好!
大部分山里人对来收药的商人总还是客气的,主人家道:“今儿怕是也下不了山了,晚上不如就住这里,随意点。”
宝瓷谢过了,便装作随口打听道:“我们以前都只在靠近山下的几个村子收药,还没有到这里来过。不知道村长是哪一家,总该去打个招呼。”
“小小年纪倒挺周到!往东走,房门外挂羊头骨的就是村长家了。”
“说到村长——”一旁有人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没听说,老村长的大孙儿回来了!”
宝瓷微微愣,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喝茶,却多加了注意——现在的村长不过四五十岁,还没到“老”的地步,众人口中的老村长,便只有前任村长——满吉的爷爷。
那即是说,满吉的哥哥回来了?
旁人亦是惊奇,“他怎么有胆回来了?”
“山上那灰衣怪走了,他可不就回来了。”
“这就怪了,他跑了这么些年,怎么灰衣怪一走他知道了?”
宝瓷紧紧握着茶碗,坐在这里听着他们谈论师父,只觉物是人非。直到一句话让她整个人愣住——“灰衣怪不是又回来了吗?”
“谁说的?”
“有人看到了,说灰衣怪半夜在满吉家外面一晃就不见了人影,该不会回来报复满吉的吧?”
笑笑转头看向宝瓷,他们都知道那不可能,东方狱华是在他们面前被杀的,宝瓷亲眼看到他被明元老砍了头。为什么他们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宛如亲眼所见——只是看错了?还是师父如此含恨九泉阴魂不散,变鬼也要回来?
宝瓷忽而也转头看向笑笑,她认真的眼神让笑笑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可是真的好吗?她最不愿的就是再跟满吉扯上关系,如果被发现岂不是自己找上门去?
尽管这么顾虑着,笑笑还是在桌子下面握住宝瓷的手——她想去,那便去。
借口宝瓷的腿脚下山不便他们打算多留两天,也顺便熟悉下环境。等夜深人静人都睡下便去满吉家夜探。
躲在满吉家院子外面宝瓷的心一直跳,从傍晚就惶惶的在胸腔里扑通回声,停不下来。
笑笑按着她的肩怕她莽撞了,尽管不想,却还是不得不提醒她,“东方师父已经死了……。”
“——可是他的尸首还没找到!”宝瓷几乎脱口而出,笑笑才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你是说他们看到的也许是师父的尸首?”
但是不可能的啊,即使尸体不见了,天下会馆距离满地这么远,满吉不可能知道,还这么快就偷走尸首。
可是宝瓷还在念念着,“今天在瑶江看到的人是满齐……是满吉的大哥……。”
她从没有见过满齐,他比满吉年纪大上许多,可是他们兄弟果然还是有什么地方有些像。她没有办法不去想,满齐走了这么些年,他不在满地,不在瑶江,必须远离家乡不敢靠近——他会去哪里?
中原?
一身蛊术,又会不会入了江湖?
在师父的尸首下落不明时他们只能猜测是被过去的仇人偷走泄愤——满齐不也正是仇人么。
那么师父的尸首真的在这里?!
她没有办法耐住性子,正要冒冒失失翻进院子就被笑笑一把按回来,便见着夜色之中一人匆匆而来,悄然进门。看那身影果然就是白天见过的满齐,他虽回来了,却如此小心翼翼避着旁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进了屋笑笑才拉着宝瓷悄悄翻进去,在窗户外面偷偷瞧着——满吉家里漆黑一片连一盏灯也没有点,月正圆时投进屋里却也什么都看得清。
萨玛婆盘腿坐在屋里,她像比以前更老了,月光下脸上的沟沟壑壑越发深邃得好似腐朽的木头,随时都会腐朽脱落一般。眼皮也依旧低低的搭垂着叫人分不清她是睁眼还是闭眼,哪怕就这样坐着死去只怕也没有人会发现。
满吉一进门就急着问道:“阿奶,东方老怪怎么样了?”
萨玛婆眼皮微动也不知是睁开没有,语气不怎么好,“急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一回来就带着这么大一个麻烦。若是被村人发现了,你是要满吉以后也在这里无法立足吗?”
“行了,又不只有满吉是你孙子!”
“哼,你这样的孙子,还真不知有没有的好。这么多年了,满吉好不容易才让家里在村子里恢复了地位,你又在这个时候带着麻烦回来!”
宝瓷紧紧握着笑笑的手——师父果然在这里!
满齐已经不耐烦了,“你不说我自己去看!”他掀了帘子进了里间,宝瓷立刻挪到里间的窗外,慢慢探头去看——云遮云散,宝瓷在一片阴冷的苍白月光之中看清屋里的一切,整个人蓦然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云遮云散,月光凉寒。
灰衣的身影直直坐在椅子上,一双灰白的瞳孔,也正直直的盯着她,盯得人一身白毛乍起——
诈——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