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发生什么事了?”碧绿听见弦铮然断开的声音,快速从隔壁院里走出。
我捏着小指尖,上面晶莹着一滴鲜红湿热的红珠,看见她想起林子里还有别人,不着痕迹挡在她身前,随口道:“弦断不小心伤了手罢了,不碍事。”
“呀,都流血了!”碧绿掏出丝帕子为我细细裹住伤口止血,我趁着她不留神的工夫看了看那处角落,人已经不在,应该是走了吧。
顿时放下心来,吩咐碧绿:“你去把琴收一收,找个会上弦的师傅把琴修好了,改天我有了兴致还要弹呢。”
“小姐这双手矜贵着呢,可不容得有任何差池。让王爷看见了可得心疼好半天的。要不奴婢还是去请大夫来看看吧。”碧绿还在担心。
我知道如果不让她去请大夫来看看,她肯定又会叽叽喳喳念上半天,那我就甭想做别的事了,点点头,“也好。”
碧绿抱琴走后,我也不在林子里逗留,回到房内,换了一身靛青长袍,雪衣打底,腰束白玉带,戴好玉冠,确定稳妥后翻墙出门。
城外,一人一马。
男子半靠在宽大结实的树干上,单手执箫,清艳神采常浮动着一抹阴郁的紫眸眺望着远方,风吹起衣袂,宛如谪仙公子那般俊逸风流,清尘脱俗。
感觉身后站了一人,方才淡淡回首,看见来人后轻轻一笑,亲昵地喊了声:“顾兄弟。”
我不知他为何会如此淡定。刚才一见,以他的聪明敏锐,完全可以判断出我就是尚书郎府里的千金伊人傲雪,也是一直与他琴箫合奏之人。
不过既然他不点破,那我又何必装明白人?我朝他一作揖,笑着打招呼:“几日不见,大哥过得可好?”
“不太好。”
“哦?此话怎解?”我轻轻扬眉。自从看惯了紫流颜做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连我也不幸地被传染上了这种恶习。
“这几天没人弹琴与我箫声相和,为兄纵使胸有高山流水之情,纵声高歌之意,没了知音,顿时也觉一切索然寡味。”
我感觉脸颊稍微泛红,他这么说是意指我就是他的知音?“大哥那么喜欢吹箫,不若今日吹上一曲,让不才小弟赏听一番。”
紫月祁朗声一笑,俊颜更是赏心悦目,温泽绝雅。“顾兄弟喜欢听箫?”
“嗯!”我用力点点头。
“那好吧。”紫月祁将萧管置于唇边,那玉色柔和的光泽衬着厚度适中的性感唇瓣,轻轻吹吟,宛如仙乐管瑟之音从天上传来,融合入他谪仙超然不群的气质,让人觉得处身于仙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一曲已完,我竟还呆呆痴痴地看着他,像是被点了穴一般。
直到紫月祁看我实在出神,温润的光泽在潋滟紫瞳中浮动,轻微的笑意染上嘴角:“顾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竟然让你能看这么久。”
被他这样云淡风轻的取笑,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开水烫伤了一般,呈光速泛红,不自觉伸手去捂了捂,手心都是热的。
“是大哥吹得太好,我听得都入神了。”
“顾弟如果真心喜欢,为兄教你吹箫可好?”紫月祁伸手搭在我肩上,俊脸凑近了看我的表情。
我正想着吹箫在现代已被标注为万恶的代词,如今又见他的俊脸近在咫尺,骇得急忙要往后退,不幸的是脚下忽地被石子一咯,我心急要稳住,胡乱向前抓了一把,却是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襟,拖着他往下坠。
‘砰’的一声,他也似没稳住,顺势跌下去压在我身上,我脑袋轰一声快要炸开,急忙伸手推开他!也不知道他是真没稳住还是故意的,我微恼,站起来转身背对他。
“顾弟,你怎么了?”紫月祁起身走过来,在我身畔站着,侧眸看着我,仿佛他真的不知我为何要生气。
“不想学吹箫就罢了,我也不会勉强你。”他好言劝慰。
“大哥愿教,我就愿学!”心中堵着一口气,怎么也想跟他唱反调,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话已经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马上又后悔了。我这是何苦来着?
“顾弟心情不好,大哥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去过之后心情舒畅,阴郁之气烟消云散。”几声马蹄声传来,那厢紫月祁牵着一匹毛色通体雪白的骏马走过来,很是高大威武,紫月祁先上了马,坐稳后伸手向我,“上来!”
他要与我同骑一匹马?我顿了顿,心思百转,当日紫流颜邀我出去骑马,我找遍了借口推托,又是身子不舒服又是没心情出门,如今与紫月祁同骑,被他知道后恐怕会气炸得将整片傲雪府夷为平地!
只是为何我心里一点都不在意?马上的男子和卿尘如此相似,只是卿尘到底不是人,因此一举一动总是不带情绪,也不会考虑他人是何感受,更不屑揣测凡人的心思。紫月祁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着人的血和肉,跟他在一起能感觉随时随地被人照顾的宠溺,最重要的是至少我能揣摩他是怎样的想法,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不确定。
卿尘于我,到底一个天一个地,太遥不可及了。
我再不犹豫,将小小的手放在他手心,紫月祁绽放出令天地都黯然失色的微笑,一股大力,在失重的一瞬我已安然躺在他怀里。马嘶叫一声,紫月祁一手抱着我,一手拉着辔,策马往前飞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却没有那预料中微微的刺痛,反而感觉舒适怡人。发丝被吹乱,我干脆将脸埋入他怀里,那阳刚清新的男子气息将我环绕,鼓捣强劲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原来他的心也随着风的律动而乱了……
我偷偷笑了。
渐渐的,他放慢了速度,我听见鸟儿欢叫的声音,还有潺潺的不曾间断的清脆水声,不觉抬起头,眼眸逐渐放大,眼前的一切用震撼壮观已不足以形容——漫山漫野一片淡浓相宜的紫色,那一朵朵紫色的花骨朵儿宛如百花国中最美丽的妖姬,在风中款款地妖娆摇曳,仿佛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花海中涌起一波又一波的花浪,轻轻地吹响天籁的独奏……
有生之年,我未曾见过如此妖娆多姿的罂粟花。我只知道罂粟可以让人沉沦不可自拔,还有它那足以毁灭一个人、毁灭命运的威力,但是看到这些美丽妖艳的精灵们,我却觉得即使不去贴身碰触它们,也已经为它们的美丽所折服!
“好美,无法形容的美……”
我不由得大声感叹。美丽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一切,因为,美丽到了极致就已无法用任何人类所创造的华丽辞藻来表达。这种震撼来自心灵,连心也说不出它的美来,何况是肤浅的嘴巴呢。
紫月祁轻柔地拥我下马,那种优雅的姿势仿佛是最多情的骑士,我的脸花红几度,与他并肩而立,站在半人高的花海中央,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心情好些了么?”紫月祁还拉着我的手,我几番想要不着痕迹地挣开,他却不让,仍然紧紧五指相握。
“嗯。好多了!”来到这里,我满腔无法纾解的怒气已经全给丢到爪洼国去了,哪曾想刚才还是因为他才生的气。
“那就好。”
静默了一阵,我的手心已微微发汗,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罂粟花的香味萦绕鼻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要醉了一般,头脑难以保持清醒。
“大哥经常来这里吗?”我试图打破这一种像被施了魔咒一般的沉默。
“嗯,以前经常一不开心就会来这里散心,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来了。没想到这里还跟以前一样,除了花儿开多了一些,别的倒没什么变化。”紫流颜回眸,色若桃李的俊颜在花海中依旧绝美得惊人,那低眸温暖的倾城一笑间,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余花儿叹息般低颤的声音。
“现在比较少来这里,是不是因为比起以前,日子过得比较开心?”总觉得他话中有话,而我,想要弄个清楚明白。
“日子还是这样,只是心态变老了,喜怒不形于色,才能更好地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这里是我的秘密花园,每当看到它们,就会想起当初那个年少痴狂懵懂行事的自己,多少能保留一些属于自己的回忆。”紫月祁笑了笑,开始拉着我在烂漫的花海中穿梭。
身为王室的皇子,又没有母妃的庇护,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永远看到的是华丽高贵的表面,殊不知内心的辛酸与沧桑唯有自己一人知道。我鼻子突然有些冒酸,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踩着他走过的地方,一路前行。
“这里是属于你的秘密花园,为何带我这个外人过来?你就不怕,我知道你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调剂一下忧伤的气氛,也为了自己不要沉浸在哀伤的情绪中,我在后面笑着拿他打趣。
前面的身影霎时回转过身来,我来不及止住脚步,眼口鼻直往厚实的肉墙撞去,‘哎哟’捂住挺翘的琼鼻惨叫一声。
“顾弟,你没事吧?”迎来的是一双担忧的眸子,又听见他自责:“都是为兄不好,不该不打声招呼就转过身,害了顾弟你……”
看他这么紧张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急忙摇了摇手,“没事儿,没事儿。反正我这人皮厚肉粗的,撞一下没关系!”
就在我辩解时,美丽根根莹白的长指触上我的半边脸颊,紫月祁望着我慌乱不知所措的水眸,柔声道:“顾弟是我带到这里来的第一人。大哥与你一见如故,从未当过你是外人。不过若是顾弟将我视为外人的话,那就是为兄做的还不够……”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急忙抢白了一番,见他紫眸忧郁清亮看着我,我埋下头,低声说出心中之语:“厄,我的意思是想说,大哥于小弟也很亲切,仿佛认识了很久那般,相见恨晚。清尘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阴鸷,方能在今生得到大哥如此眷顾,感激之情不胜言表。总而言之,大哥对清尘来说绝不是外人!”
我言辞恳切,大眼睛非常诚恳地看着他,只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真心诚意。
紫月祁搭上我的肩膀,低垂暖眸,轻声道:“顾弟所说的,为兄都相信。”
小小的手被有力的大手牢牢地牵着,我感觉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仿佛拥有了整个天下那般满足。
田埂高低不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走得我实在辛苦。反观紫月祁,他走起来就像是在走凌波微步,优雅又轻松,似乎不显笨拙;而我因老是担心脚下踏空,又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会功夫,于是步履蹒跚狼狈,身子也跟着歪来扭去,姿态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紫月祁见我走得实在累,便提议说他来背我,我心里其实是巴不得他这样做,可是嘴里还是矜持了一会儿,“不用了,我……还走得动……”
紫月祁回过身来打横抱起满脸飘红的我,罂粟花的味道自他身上传来,头顶上传来柔柔的一句:“跟大哥还客气什么,不过顾弟,你可真轻。”
我感觉自己连脚趾头都快红了。
行了不久,终于看见繁茂葱绿的竹林中一间雅致的小木屋。紫月祁抱着我朝木屋的方向走去,我们进了屋内,发现里面虽然蒙了一些灰尘,布置也简简单单没有什么装饰品,仿佛是普通农家的房屋,但鸟语花香,竹林送爽,环境清幽,伴随着这一雅室,实在是相得益彰。
我从紫月祁身上挣扎着下来,看到这一切美好顿时诗兴大发,低低吟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紫月祁赞道:“顾弟才华横溢,文采尤绝,实在是天下俊杰!”
那是前人所作的诗,我只不过有感而发顺便背出几句,就获得他这番赞赏。我一拱手,道:“拙诗而已,惭愧惭愧。”恐怕这首诗的作者知道我剽窃不止,还诋毁他老人家的诗是拙诗,恐怕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
“这里清幽雅静,远离京城烦嚣,一切是非,实在是雅居之所。虽则是陋室,但也温馨如家,君子得此住所,乃是人间乐事。”我打量起周遭,又走过去支起小窗,低着头欣赏外景。
“想不到顾弟与我不但志趣相投,连想法也如此一致。”紫月祁又领我走出,一会儿便绕到了后院,只见院中设有一琴架,可惜的是架上不见古琴。
仿佛洞悉我心中所想,紫月祁浅浅笑道:“他日若能得一心人,就隐居此山中,琴瑟合鸣,鹣鲽情深,不又是人间乐事一件?”
我明知他说这话,用意已然摆明了七分,可仍故意问道:“哦,这么说来,莫非大哥早已有了心上人?”
紫月祁深深地注视我,仿佛要望进我心里去,半晌那音质宛如洞箫清声响在耳畔:“顾弟是聪明之人,一点即通,又何须为兄言明。”
我说不上话来,惟有不再言语。
已近黄昏。
紫月祁带着我策马进了城门,沿途不无好事八卦者看着我们两个爷们儿同骑一马,俱是一副打趣暧昧的眼神在我和紫月祁身上转悠。事隔不过一天,京城里就风行着上千种如梦似幻的流言蜚语——
其中民间野坊的版本之一便是:怪道晋王这么些年来都未娶正室,身边连个侍妾左室都没有,原来这些都是可以解释的。昨日与他同骑一马的俊俏风流小生就是这个解释,男人嘛,都符合一个定律,那就是好色。唯一一点不同的就是,有的人好这一口,有的人好那一口。偏巧这个晋王品味不同凡响,生平不近女色,惟独恋美娈成癖,因此才会在这么多年均无视诸位美女佳人。目前这一个说法得到了京城最大多数女子的强烈认可!
版本之二就是:马上的俊俏书生其实是一位死去将军的独子,因其貌美比女子胜九分,且口舌伶俐,擅于讨人欢喜。晋王怜惜,便收入府中,以养子相待。昨日看其宠溺之态,想必这位娇贵的小公子一定十分得晋王欢心,所以才会如此娇纵,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尊贵不凡的养父同骑一马,可见父子之爱甚笃!这个说法从男风喜好者口中传出,可信度一般。
版本之三:哎呀,其实大家都看走眼了!这马上的小公子原来就不是人,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年幼已显露倾城之姿的小美人儿。
她的眉眼有如淡墨泼出,顾盼生辉,小脸似嗔还怒,风情万种已不足以形容,浑身透着自然而然的媚态,让人见之忘俗;朱唇不点而呈现桃花的红艳,轻微一个皱眉都能让人揪心不已,但如若她绽放笑容,那么百花之王的牡丹可能都要羞愧地低下头去……她很有可能是晋王心仪的对象,两人看上去如此亲密,看来关系匪浅,其中错综复杂,难以一一言明……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郎情妾意,只可惜好事多磨!(所以说骨灰级的八卦者无论如何,都能从细枝末节编出一些离谱的情节来!)
……囧……
……好囧……
……还是囧……
我只能说广大劳动人民的想象力还有智慧真不是盖的,单单从二人同骑一马这一个动作中就可以意淫出这么多东西来,堪比电脑病毒的传播再生速度,而且还在以光速呈蔓延趋势迅速翻新中……!
可是此事风头远未过去,到了后来越传越广,甚至有人曾冒险闯入晋王府,为的就是能一见那日马上的小公子。
晋王不堪其扰,加上意图窥视的人数越来越多,而且多是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心知若不今早遏制,恐怕以后烦恼更胜。干脆指派了侍卫守在围墙外边,晋王府三米之内不得有人进入,总算得了清净,再后来,皇帝不知如何也风闻这件奇事,直接宣了晋王前往觐见。
皇帝紫钰端坐在龙座上,狭长的凤眸不曾挪动,在本子上批阅几笔朱红,阖上奏折,这才看向跪在大堂中央的文雅男子。
“起身吧。”紫钰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视线越过眼前堆得宛如一座小山的公文,像是觉得烦厌那般,他站起来,更居高临下看着阶梯下云淡风轻的男子。
“臣弟谢皇上。”男子修眉紫目,着一身云青长袍,腰系白玉,深色系的衣着使他看起来更显得面如冠玉,肤若凝脂。
“老四,虽则朕和你异母所出,但朕扪心自问,待你也不比别的兄弟薄。知道今日朕为何请你来?”紫钰呷了一口龙井,淡声问道。
紫月祁拱手,低眉恭道:“愿闻圣听。”
“近日京中老百姓所说,你与一个小公子……在一起之事,可是真的?”紫钰也不兜弯子,直奔主题。
“蒙陛下圣恩,如今国泰民安,老百姓生活太平,日子过得红火。偶尔闲下无事,茶余饭后的也会有些谈资,臣只是有幸被关注罢了。”
紫钰听此言,不禁笑道:“那么说来,还要怪到朕身上了?”
“臣不敢。”依旧是光芒内敛,实在看不出如此温泽谦恭的男子是爱出风头之人,想必是有人故意以讹传讹。
“其实王族中人,喜好娈童也不是什么鲜见的事,他们所行之事也不是隐而不见。你这次之所以会因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最显的一个原因就是家中没有妻眷,所以老百姓才会跟着有心造谣之人瞎起哄。”紫钰道。
紫月祁听这话仿佛是在作一个铺垫,正揣测皇帝心意,紫钰见时机已差不多,见他不语似在思虑,事不由他,便又紧接着道:“要堵住悠悠之口也很简单。朕听闻雪龙国国主有一妹,冰霜公主,此女不但能歌善舞,且文采不俗。朕早已命颜去雪龙国向国主为你提亲,不知四弟意下如何?”